如今看来,这卫国公子果然是蓝颜祸水,不仅让丞相之女神魂颠倒,就连长公主竟然也被他迷倒。
当然这些都只是燕都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至于婚礼的两位主角。
卫遐在长公主从宫里回来之后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时长公主坐在美人榻上,他依然像平常一样替她按摩头颅,疏通经络。
长公主凤眸翕张,平静开口道:“我决定选你作为我的驸马。”
那分明是他早已料定的事,却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卫遐依然心魄鼓动,在无声中战栗――
他终于即将成功摘取这朵大燕国最艳丽的玫瑰,最刺手的荆棘。
乐璎的嗓音慵懒而冷淡:“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开心,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在我成为燕国女帝之前,我需要你好好扮演我的驸马的角色,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仍然不变……”
卫遐清楚她的意思,她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丈夫,而他仍然是她的情人。
如果两人结婚,本不应该有“情人”和“丈夫”的区分,但是他却清楚知道其中的差别。在长公主的心中,他不过是她养在身边的小玩意而已,予她陪伴、予她体贴。
她并没有爱上他,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女帝,便不再需要一个“驸马”。但是作为公主最妥帖的情人,他唇角抿开一个极为温驯的微笑:“遵命,我的公主――”
因为卫遐本人的反对,关于婚礼的相关流程并没有通知远在卫国的卫王,直接在燕都完成了从纳采、纳吉、纳征的婚前流程,乐璎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因为是入赘,彩礼是女方给予男方,长公主倒是不小气,直接在燕都买了一所豪宅作为驸马的府邸送给卫遐。
根据燕国习俗,婚前男女双方并不能居住在一起,所以卫遐自然不能再居住在长公主府,这座驸马府倒是恰好用于这他这段时间在燕都的居所。
燕国宫廷礼仪与卫国有不少区别之处,太常处为此专门派出两名礼官在教导他宫廷礼仪。这无关公子遐的举止礼节是否完美无缺,纯粹是婚礼的流程而已。
在这之后,便是每天复习演练婚礼的各种流程。
因为是入赘,所以婚礼当日并非是由卫遐迎娶。而是由礼官将他装扮好之后在驸马府等待,由乐璎出门迎娶,将他重新接回公主府,之后完成交拜大礼,婚礼才算完成。
皇室婚礼的虽然细节繁多、流程繁琐,但是以公子遐的能耐,演练一两遍之后就不会再出差错。可是太常的礼官并没有因此放过他,而是每天都要操练一遍,直到每个动作都完美无缺才行。不过卫国公子的礼仪几乎完美,如论礼官的要求的多么苛刻,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温顺和煦,一丝不苟的完成礼官的一应要求,从来不会有任何不耐烦的神情。
于是,礼官们纷纷赞叹,果然唯有公子遐这般温顺好脾气的人真正适配他们那位长公主。
每天晚上,卫遐被折腾了一天腰酸腿软躺在床上时,还是忍不住苦笑。
他知道这应该是乐璎在有意折腾他。
她同样想驯服他,通过这一遍一遍的演练,她不过想让他知道,就算他是她的驸马,也不过是她的附属品。
他的一切,都应该是由她主导。
这种时候,卫遐总会想,将来如果她知道了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布局,他才是猎人,而她只是他的猎物,那时的她又会有何感想。
十五日之后,婚礼如期举行。
一大早,卫遐就被礼官给唤醒。他换上崭新的礼服,燕国尚红尚金,因此礼服是以红色锦缎织成,再绣以金线,显得华贵非常,再然后是玉冠、玉带、黄金履。卫遐本来是属于清冷美人的类型,在这一身装扮下也显得艳矜贵。
他坐在房中,不一会,便听得钟鼓齐鸣,应是乐璎前来迎亲了。他跟随者礼官走出房间,走入正厅。这时,他看到了同样是一身盛装的乐璎。她同样身着金红色嫁衣,头戴凤冠,精心装饰过的容颜精美绝伦。她看到他走过来,朝他伸出手,微微一笑,于是,他也伸出了手,与她十指交握。
两人并肩跪在客厅的神龛之下,由礼官取来写着两人名字生辰的香纸,焚香纳祝,完成了祭天的礼仪。
礼官又道:“吉时已至,请驸马上鸾车――”
乐璎拉着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出驸马府。这时,卫遐看到停在外面的鸾车。
那是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长约六七尺,宽约十尺。四柱皆用楠木雕刻着鸾凤和鸣的彩柱,鸾凤腾飞而起,撑起最上方的精美的宝盖。马车上套了十六匹骏马。这十六匹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纯色照夜白,连一根杂色的毛也找不到。乐璎先上了车,然后再次对他伸手,卫遐便跟着她坐上了这辆极尽奢靡的马车。两人十指交握,如同最亲昵也最恩爱的新婚夫妻。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无数的宫女在前面引路,一边洒下无数的花朵,锣鼓唢呐直上云霄。按照流程,他们将会在燕都城巡游一圈之后回到公主府。
可见,即使是只是为了这场名义上的婚礼,乐璎在一应规制上都几乎完美得无可挑剔。
两个时辰之后,鸾车终于来到公主府,接下来才是婚礼正式举行的地方。
两人走过鲜花和地毯铺就的长长通道,并立在大厅门口。礼官唱喝道:“一拜天地――”
乐璎拉着卫遐,朝向门外,一同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坐在上首的正是姜太后,虽然乐璎父母都已去世,但姜太后既然仍然是公主嫡母,便由她坐在上首,受了此礼。
“夫妻对拜――”
两人一起微微侧身,面朝着对方,一起躬下了腰。玉冠与金冠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礼成,送入洞房――”
卫遐终于轻轻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今天的婚礼总算是完成了。燕国最高贵的、人人不敢攀折的长公主,终将成为他的妻子。
他被一行人簇拥着,回到了新房。按照入赘的流程,长公主下午要陪宾客宴饮,直到晚上才会回房,而他需要一个人在房间里等到晚上。
……
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终于在侍女南栀与青霜的搀扶之下回到房间。看到在房间里等待偌久的驸马爷,两名侍女贴心的关上了门。对两人而言,卫遐只是从长公主的情人转正成驸马,接下来的事完全不用她们操心。
乐璎似乎已经喝醉了,星眸扑朔,双颊显现出不正常的酡红。可是当卫遐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眼里倏然恢复了三分清明,嘟囔着道:“卫遐,从今日开始,你便归我所有……”
她说完这句,就靠在他的怀里,女子身上的幽香带着酒味沁入他的鼻端。。
卫遐知道这样的宫廷宴饮向来都是喝到尽兴方散,而大燕民风开放,即使是女子在喝酒上也毫不逊色于男子。她确实是喝醉了,神智也并不清楚,她只是看到他时,从来不想示弱,总是想着要宣誓主权。于是他发出一声低笑:“是,从今日开始,我只属于你,我的公主殿下――”
他的手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往下,解开那刺绣繁覆的嫁衣,剥落出里面只有他能见到的完美躯体。他抱着她到了床榻上,他的动作熟练流畅,比早先更加驾轻就熟,更加有耐心。他轻声地哄着她,吻她,一直到长公主飨足,沉沉睡去。而外面依旧是酒繁灯暖,根据宫廷的礼节,这一晚上的宴饮会持续到晚上子时为止。
卫遐坐在床边,凝望着长公主的睡颜。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庞,描摹着她美丽的轮廓,心中竟产生了一丝挣扎。明明早已做好了决定,却偏偏在此时犹豫、踌躇不前。
驸马盗走如此重要的情报,无疑是陷长公主于通敌叛国的大罪。今夜之后,她会失去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会被她的国家和亲人所背叛,她的野心与将来,她所积极筹谋的一切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她将输掉和他的赌约。因为,她不知道,他从来不是美玉娇花,也从来不是狮子、狼、兀鹰,而是这世间最阴冷的一条毒蛇,他从不会被驯服。
可是他为何会在此时不忍、不舍,为何会感到揪心的疼痛?????。还是说在不知不觉中,他竟沉迷这场幻梦,不想离开她――
他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跳。
不,他不该耽溺的,她只是七国之间最可怕的暴君而已,她天生好战,内外强权,在她的统率之下,大燕铁蹄时常侵犯他国,各国莫不瑟瑟发抖。战场之上亡骨累累,边境之上人人担惊受怕,他不能允许这种战争继续发生下去。
这一年以来,他精心布下的局,不就是眼前这一刻吗?
他是卫国的公子,卫国的臣民才是他肩上的责任,他不可能留在燕国,做一个以色侍人的驸马。
而且,她最终并不会死,而是会随她一起回到卫国。她会是他的王妃,仍然是他的妻子。姬旬和姜太后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们绝不会伤害她的性命。他只需要按计划完成接下来的事就可以了。
他吻上她的唇,描摹着那如同新月的形状,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对不起,再见了,我的公主……”
“但我仍会回来,那时我会带你一起离开……”
“如果你知道一切之后仍然选择我,我便永远属于你……如果你恨我,就来杀我吧……”他拿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心脏,在那里,乐璎留下的那只蛊虫就在皮肉下面轻轻噬咬着他的骨血,他曾予她杀他的权利。
反正,就算他最终会死,他想做的一切最终都会完成。
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却又回头,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坠,挂在她的脖子上。
然后他拿出一根极细的铁丝,轻轻地撬开了卧室之中最顶层的那一个柜子上的锁头,从中取出一副图卷,又将一切复原。他轻轻吹灭了烛火,换上一套黑色的衣服。
最后,他燃起了一支香,那是他亲自配制的,能够让人足足睡上四五个时辰的安神香。
作者有话说:
有一句话叫做,结婚是离婚的开始……
等换榜,停更一天。
第二十六章
长夜无明,星月黯淡。
比起长公主府里的热闹喧嚣,同在燕都一隅的行馆却是静悄悄的。
赵连璧已经早早安歇――今日虽然是长公主的婚礼,驸马爷还是他的表兄,可是作为身份微贱的赵国质子,他并没有列席婚礼的资格。
当然,如果卫遐给他发一张请柬,他是一定会去的。可惜卫遐并没有这么做,自从他进入公主府之后,他就似乎将自己这个表弟忘了。不过赵连璧并没有抱怨什么,想必卫遐现在的日子也并不会好过。
在他心中,长公主本质上与姬云秋并没有区别。卫遐一样是寄人篱下,“驸马”和“面首”也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忽然,他从睡梦中陡然惊醒。他发现自己的床头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脸全部被黑布所蒙住,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声线又极低。
“现在,穿好衣服。和我一起离开――”
赵连壁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是谁?”他陡然想起早前收到过的线报,说是隐盟已经派出死士,要救他离开,要他随时做好准备,他压低了声音:“你是隐盟的人?”
对方没有否认。
赵连壁飞快地穿好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那黑衣人的轻功显然不错,带着他很快便越过了行馆的围墙,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飞快向城墙靠近。
忽然赵连壁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不行,我的表哥还在公主府,我们得去救他出来――”
他旁边的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咒骂了一声:“蠢货,我就是你的表哥――”
黑衣人将脸上的黑布扯下一角,露出赵连壁最熟悉的面容。
赵连壁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他:“表哥,今日你不是结婚吗……你怎么……”
会出现在这里?
卫遐道:“不错,今日长公主大婚,我在宴席的酒水中加了入梦散。现在燕都城的文武官员一大半都在呼呼大睡,眼下正是燕都城防卫最稀松的时候,也是我们逃走的最好时机……”
当然,燕都城防卫稀松并不仅是因为如此。还有一个原因是,孙祯被撤职之后,换上了新任国丈项敏才。可是项敏才想要彻底接手燕都城防军并不会那么容易,这中间的真空期便是燕都城防最空虚的时候。当然这些是不用向赵连壁这个蠢货解释的。
赵连壁的嘴巴大得几乎可以放一个鸡蛋:“表哥,你和长公主结婚就是为了逃跑吗?这长公主才刚新婚就被驸马抛弃,似乎有点可怜呢……对了,还有,表哥,你今天洞房了吗……”
如果洞房了,你这种行为不是始乱终弃吗?
如果没洞房,你结婚是结了个寂寞吗?
卫遐终于忍不了他的喋喋不休,顺手点了他的哑穴:“闭嘴――”
赵连壁顿时安静了,只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卫遐忍不住道:“我是为了自己逃跑吗?我想走早就走了,还不是为了你这蠢货……”
“我就知道,带赢朱那个心机狗比带你容易得多――”
“上次给你那么好的机会你不走,留在这里坑我――”
他虽是气愤不已,可还是解开了赵连壁被封住的穴道:“不要说话,其他的出城了我再和你解释。”
赵连壁连连点头。他心里当然有无尽的疑惑,譬如他那弱不禁风的表哥怎么会有这么高明的武功,比如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不走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赢朱会回国,秦国会背叛三国联盟等等。可是眼下他只好将这些疑问一一收回肚内。
很快两人就到了城墙门口。燕都城墙高达三丈,虽然卫遐可以轻松翻过,但是带着赵连壁就不太容易了。
不过这对卫遐而言,并不算太大的问题。他随意找了一处城门,轻松解决了城门守卫,在援军姗姗来迟之前,堂而皇之地出了城。
第二天,燕都护城军新任都尉项敏才终于从宿醉中清醒时,得到的消息便是:隐盟的死士昨夜潜入燕都,侵入行馆,并救走了赵国公子赵连璧。
乐璎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中午,她清醒之时便闻到了房间还残有着安神香的余烬,她掀开薄被,意外地发现卫遐已然不在房中,只是她的脖子上多了一个莹润的玉坠子。她唤了两声,不见丝毫应答,心中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她来到卧室的隔间,那是两名侍女南栀和青霜居住的房间,不出意料,两名侍女被点中睡穴,仍然呼呼大睡――
“来人――”她大喝了一声。
很快,王府暗卫的首领盛铜走了进来,下拜道:“长公主――”
乐璎沉声道:“驸马呢?”
盛铜大吃一惊:“驸……驸马,驸马不应该是和长公主您一起吗……”谁家的新婚夫妻第二天早上不都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吗?更何况如今的公主府谁都知道驸马一向对公主体贴温存,形影不离。
乐璎的心直沉了下去:“你们从昨晚到今早可见到驸马出门?”
盛铜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