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赵好的话, 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说道:“我当何事呢, 那个案子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了,不过是个奉直郎罢了,沽名钓誉之辈,于朝廷于百姓都毫无用处,死便死了,没什么好查的。”
赵好眉头一拧,道:“伯伯怎么能这么说呢?别说罗为正罪不至死,便是他真的死不足惜,凶手犯案,也该为此付出代价!若是杀人都不用偿命,又怎知下一次他还会杀谁?”
皇帝哼笑了一声,一面看着手中的奏折,一面毫不在意地说道:“哪里会有人无端端地杀那么多人呢,怎的就被你说得这般严重了。”
怎么就没有这般严重了?!赵好急得简直想上去使劲儿摇晃她伯伯几下,对方平日里明明那么通情达理,今天怎么就突然油盐不进起来,连这点道理都讲不通了!
然而刚往前走了一步,赵好突然冷静下来,她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皇帝,开口说道:“不对……”
皇帝叹了口气,温和地望向她,问道:“又有哪里不对了?”
赵好看着对方,皱着眉头说道:“尹或是在跟我一起挖到证据之后才说不让我继续查的。他是中途改的口,却不是中途听的旨。”
皇帝面色如常,听着赵好继续道:“在我派人去顺天府调人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之前,罗家刚刚起火,有人把事情报告给您时,您就给他下过旨了!不然时间上是根本来不及的,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皇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皇帝先开了口,神情淡淡道:“好好,这桩案子不值得你这么费心,你和那个卫知拙的事朕也知道,等过完这几天,又要回蔡州去了吧?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是抓紧时间多陪陪你爹娘吧。”
赵好有很多话想问,对方的态度让她知道这个话题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于是只抿了抿唇,沉默着行了一礼,先行离开了。
皇帝却是直到赵好的背影消失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赵好并不知道她的皇帝伯伯都在想些什么,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还是决定先把给卫知拙的回信写了。
然而讲完过年这段时间的日常,提起罗为正的案子时,赵好却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只说卫知拙料想得没错,案子已经破了,凶手也抓到结案了,让对方放心。
最后赵好又写了一些有的没的,才在信件末尾打趣儿道,她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正经过她爹那关呢,也不知卫知拙有没有诚意,若是真的想她,就请尽快回信,等她收到回信的那一天,就会启程回西平县去了。
赵好算了算,驿站那么快,等个回信也就六七天的样子,正好她伯伯也不让她查案了,那剩下的时间她就好好在家呆着吧。毕竟待她去了西平县,哪怕当即就卷了卫知拙回家,一去一来也至少得俩月见不着爹娘的面儿了。
赵好在家安生下来,宁王和宁王妃却是忍不住开始忐忑。
两人都知道赵好丢了皇帝之前指派的差事,宁王知道得还要更多一些,因此也没有去强行要求他哥把活儿重新派给赵好。
但女儿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怎么办呢?宁王殿下一面发愁,一面也只得多带赵好出去散心,想着若是能偶遇几个俊俏公子也是好事。
宁王妃心道,这管什么事儿?虽没亲眼见过那卫知拙长得何等标致,但你女儿看上的就是人家模样俊美,上京的这些个歪瓜裂枣哪儿还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只带着赵好赏花游湖吃点心,再不济由着闺女儿去上树下河也行。
赵好虽然并没有真的很喜欢这些事情,但父母的良苦用心她是感受到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平日里在家也愿意说说笑笑了。
不过这样轻松的情绪也就持续了几天,七八天后,宁王府内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宁王妃端着一盘糕点,轻手轻脚地进了赵好的房间,给她搁在桌上,又去看拔步床上裹着被褥的那一团。
“好好?”宁王妃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用手轻轻推了推那团被子,“还不起床吗好好?”
被子里的人仿佛伏在雪地里躲避天敌的什么小动物,一动不动。
宁王妃面露难色,抿了抿唇,又问道:“元宵都已经过了,你还去蔡州吗?”
被子里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终于有了反应,摇晃了一下,闷闷地传出一个声音:“我还没收到他的信。”
宁王妃一愣:“谁的信?”
“卫知拙的!”
被子被揭开一角,赵好露出半张脸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泛着红,头发也揉得像团黑漆漆的水藻了。
可怜的小姑娘简直有满腹的委屈和不解,带着鼻音冲她娘问道:“我明明给他说过了,等收到他的回信,我就会出发的,他的信呢?”
赵好虽然从小到大都爱撒娇,可红了眼睛的时候却不多见,直把宁王妃心疼得够呛,忙伸手将自己的孩子揽进怀里,哄道:“啊哟,娘的小宝贝,可不兴为了旁人掉眼泪。”
赵好把脸埋在娘亲怀里,抽了一下鼻子,伤心道:“可他不是旁人呀?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还说想我,盼望我快点回去,一转眼,就根本不理会我了……”
宁王妃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出,自家闺女儿受了委屈,她自然是又生气又恼火。但怕赵好难过,宁王妃心里再怎么骂卫知拙不识好歹,嘴上也不能这样说,还是拍着孩子的后背哄道:“兴许是没那么快,又兴许是路上出了差池。你的信没送到,或者他的信半路丢了,也都未可知呀。”
“再者,就像你说的,怎么会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变卦呢?小卫是这样的人吗?要知道,你俩隔了有这么远,其中有什么误会也难说清呀。”
赵好听了这番话,心里果然舒???服一些了,睁着两只大眼睛问道:“真的吗?”
宁王妃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你们俩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
赵好冷静下来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卫知拙并不是那等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人,她也就是太久没有见到对方,又等信等了好几天,一时情绪上了头,想清楚之后就好多了。
赵好抹了抹眼睛,又抓了一把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后知后觉地脸红了,小声道:“那我先起床?”
宁王妃见女儿恢复过来,也是长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快起来吧,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桌上有糕点,你先垫垫,娘去叫人给你备菜。”
见赵好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宁王妃才终于笑着出去了。
然而这幅笑脸也就保持到离开赵好的房间,一关上门,宁王妃就立即变了脸色。
赵好对她俩的情况了解,她可不了解,这姓卫的到底什么情况?好大的胆子不给她家好好回信!马上派人去查!
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便罢了,若只是对方做了负心汉不肯回信,姓卫的就等着进宫当太监吧!
宁王妃风风火火地找人去挨个查驿站了,宁王一脸奇怪,不知道自己妻子在干嘛。
宁王妃见状,只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事儿你之后自然就知道了,要么,这事儿你永远都不必知道了。”
宁王:“……”
宁王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宁王妃的气势实在是太强,让他觉得好像是自己要倒霉一样,当下也不敢再多问了,宁王妃要什么人手,他只管提供就是了。
不过骑再快的马,一个驿站一个驿站地查过去,来回也至少得十天了。
待到宁王妃收到消息,确定赵好的信早就送到了西平县,只是西平县那边一直没有回信的时候,赵好的耐心也已经彻底告罄。
她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预备亲自回去找卫知拙问个清楚了。
宁王妃忧心忡忡,自己闺女儿这一去不会又受什么委屈吧?
赵好倒是已经很冷静了,认真地冲她娘道:“要是卫知拙真的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我会回来的。”
想了想,赵好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他打不过我。”
我指定先揍完他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放心吧感情不会有太多波折!
明天给妈妈过生日!顺便捋一下下个案子!咕咕一天!开个抽奖!
第六十七章
赵好到达蔡州的时候, 比她去年头一次离家要早一些。年味的余韵刚过,春日尚未到来,天气太冷了, 路上的行人无几, 整个西平县显得空荡又寂寥。
赵好一个人背着包袱,速度飞快地往卫知拙家的院子赶。
她抿着嘴,焦急又沉默,终于到了地方, 却只见到紧闭的院门,和院子里的树探出来的一二枯枝。
赵好于是敲门:“卫知拙?卫知拙!”
她敲得越来越用力, 叫得也越来越大声, 院子里却没什么回应。
赵好停下手,疑心对方是不是去衙门当值了。
她想着要不要跳墙进去, 把自己的包袱先放下了再说, 但又想到对方迟迟不肯回复的信件。如果卫知拙已经不再喜欢她了,那她这样进门,是不是太过冒犯?
赵好心里难受, 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又轻轻敲了一下, 低声叫道:“卫知拙……”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了,男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赵好一愣, 随即惊喜道:“卫知拙!”
卫知拙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这是赵好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情绪, 最后对方只轻轻叫她:“赵好。”
赵好呆了一下, 随即笑了笑,说道:“我还没告诉你呢,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卫知拙点了点头。
就在他给赵好回了第一封信没多久,当初姚汝南案刚有眉目时,那个要去颍昌府办事,顺便帮他俩捎了信的商贩也回西平县过年了。
他是主动上门来找卫知拙的,惊讶地问他究竟是认识了什么人?当初他们给他的那封信,被他转交给去上京的商人,最后竟是送去了上京的宁王府!而且宁王府的人不但接下了,还给了好大一笔银子做辛苦费!
后来那商人又辗转找到他,他才得知这事儿,趁着过年的工夫来找卫知拙把事儿打听清楚。也顺便问问,不知对方认识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今后可否给他行一行方便。
卫知拙看着对方讨好的神色,想了想,这封信辗转到上京时,他们恐怕早已经解决了姚汝南案,宁王府的人也知道了赵好的行踪了。否则回报岂会只是一笔银钱?恐怕得要宁王亲自接见,非得打听出赵好到底身处何方才会作罢。
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赵好的身份,在面对信息的冲击和心绪的动摇时,也面不改色地婉言拒绝了对方,随后才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橘子霸道地团在板凳上,眯着眼烤火,直到看了一眼卫知拙,察觉到这个人类不太对劲时,才轻轻地“咪”了一声,跳下来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去炉火对面的地板上窝着了。
原来她不姓容,而是姓赵。
即便是卫知拙,在猛然得知这样的信息时,大脑也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待一切消化完毕之后,才能去考虑别的东西。
比如他和赵好是否真的有未来,以及如果可能,他又是否真的做好了为对方放弃一切,转而投向另一种生活的准备。
赵好在他身边的时候,卫知拙永远没办法冷静下来去想这样现实的问题,他头一次对一个人动心,自然满心满眼只有她,做出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像自己。
而赵好不在的时候,他终于能分出一丝神智来,认真地去思考这些事情。
他不是没有料想过赵好的身份高贵,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赵好会是皇室中人,而且是身份特殊的宁王的女儿。
且不论家世门户的差别,皇室本是权利纷争的中心,他这样的人去当赵好的郡马,无疑是一脚踏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为了赵好,他的确可以面不改色地迎接这一切,但在那之后,他还会是原来的自己吗?赵好又会如何看待他?
卫知拙正在摇摆当中,便收到了赵好的第二封信。
赵好描述的琐碎日常仍旧让他忍不住想要会心一笑,但在提及罗为正案时,他便一眼看出了对方对自己有所隐瞒。
这和他的料想重合的事件,令卫知拙的心不可见底地沉了下去。
他自然不是在责怪赵好,根本无需细想,他就知道对方一定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才要瞒着他的。而他想的是,这样的不得已会在将来变得越来越多。
不是本质上与他们无关的案件,不是逗趣一般的作弄和玩笑,而是在真正能影响到一些事的时候,赵好需要不得已地瞒着他,而他也将要不得已地去瞒着赵好。
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卫知拙没有想清楚,所以在看到最后的那一段话后,他选择了暂时不去写这封信。也许这样,可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思绪理清。
他差不多也预料到了,赵好会在这几天忍无可忍地回到西平县,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仍旧没有想清楚究竟该如何抉择。
赵好先前的敲门和呼唤他都听见了,只是刻意去忽视,也告诉自己,赵好这次出门一定做足了准备,不会像上次那样,连吃饭都窘迫,没有他帮忙,赵好一样能过得很好。
但赵好用那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也实在无法再坐视不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门打开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赵好不知道卫知拙究竟在想些什么,卫知拙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沉默中,气氛头一次变得疏离又尴尬。
最后还是卫知拙看着赵好背后那个又大又沉的包裹,伸出手,说道:“先把东西放下吧。”
赵好反应过来,忙“哦”了一声,把行李交给他,又跟在卫知拙屁股后面进了门。
屋子里烧着炉子,橘子窝在地上烤火,赵好上去撸了它两把。
橘子惊醒,看着她,先是露出警惕的神色,随后闻闻她的手,认出了赵好,于是伸个懒腰站起身,甜腻地“咪”了一声,绕着赵好的腿蹭了起来。
待卫知拙放好包袱走出来,就见赵好抱着猫,理直气壮地冲他道:“卫知拙,我饿了,我要吃饭,吃三碗!”
橘子:“咪咪喵!”
卫知拙:“……”
画面太过眼熟,卫知拙也说不出话来,于是任劳任怨地去做饭。在那之前,又从火炉边拣出一个被烤得柔软甜蜜热气腾腾的红薯来,递给赵好。
“先填填肚子,”卫知拙说,“小心烫。”
赵好抱着猫,揣着红薯坐到小板凳上,一剥开皮,橘子便好奇地凑上来闻。
“他之前自己没有吃过吗?”赵好小???声问。
橘子自然不会回答她,只谨慎地在赵好递来的红薯上闻来闻去。
赵好扭头去看卫知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想,他该不会算到我这两天要回来,也料到了我会嚷嚷着吃饭,才提前烤好红薯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