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妃被卫知拙逗得笑了出来,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人谦逊,长得也的确好看,女儿原先说的话真是一点儿也不掺假,这眉眼,便是在上京也难找出来第二个了。
虽然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给赵好寄信,但能为赵好豁出命去,想来也是误会一件。
在宁王妃看来,赵好这样的身份,这辈子是什么都不会缺的,非要说的话,唯独缺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卫知拙能把这一点补足,就已然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但很显然宁王不是这样想的,他看着卫知拙,即便是有对赵好的救命之恩在,但一想到对方是冲着拱自家白菜去的,就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于是只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最后还是宁王妃悄悄拧了他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别都在门外杵着了,你们一路辛苦,屋里摆了饭,先去用饭吧。”
推着赵好和卫知拙往里走了两步,宁王妃又回头看了周围的下人一眼,说道:“都愣着干什么?郡主和卫郎君的行礼不要搬吗?”
王府就这一个郡主,下人们也没见过这场面啊,一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听了这话,才井然有序地上去马车搬行李。
躲在车里睡觉的橘子听到响动,警觉地站起身,从人缝儿里溜了下来,喵喵叫着去追赵好,路过宁王和宁王妃,停了下小爪,歪着头看她俩。
“橘子!”赵好叫它。
橘子置若罔闻,反倒矜持地走到宁王妃跟前,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便在她跟前坐下了。又用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瞅着她,好似在问你怎么还不来喜欢我?和某人颇为神似。
“啊呀。”宁王妃惊喜地笑了一下,弯腰把它抱起来,后者倒是也十分自来熟,盘成一团在她怀里躺下,“咪”了一声,就开始闭着眼睛打呼噜。
宁王妃乐得看不见眼睛,说道:“这定是我们家好好养的猫了。”
一直板着脸的宁王看着橘子,也不自觉地点头赞同。
赵好:“……”真的有那么像吗!
赵好无奈道:“是我和卫知拙一起养的啦,娘,橘子还没洗澡呢,你这么抱它身上该沾灰了。”
宁王妃冲她笑道:“没事儿,我就抱一会儿。你和小卫先进去吧,也带他看看王府。”
赵好见她娘实在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才点点头,带着卫知拙先进门了。
而等两人离开,宁王便不加掩饰自己的情绪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抱怨道:“你看看你女儿找的个什么人?就这还藏着掖着,她走了你才告诉我。哦,见面就说了一句他是卫知拙,然后就没了?你这边道谢呢,他也不知道说些场面话!我女儿乖我不知道?什么闷嘴葫芦,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见宁王碎碎叨叨个没完了,宁王妃看他一眼,凉凉道:“是,你有眼力见儿,当初见好好她姥爷的时候是甜言蜜语了还是舌灿莲花了?”
宁王哽住。
宁王妃撸着橘子,慢条斯理道:“我倒觉得这小卫人不错,个子高高大大,长得也好看。”
宁王颇有些不服气,说道:“长得好看?能有我年轻时好看?”
宁王妃不想出言羞辱,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宁王:“……”
宁王嘟嘟囔囔:“小白脸,净会拿长相骗人,肯定没什么本事。”
宁王妃懒得跟他说,抱着橘子进王府了。
宁王屁颠颠跟上,伸手去挠猫下巴,橘子看他一眼,纡尊降贵地抬起下巴让他挠。宁王撸着猫,心满意足地想,姓卫的人不行,猫倒是不错。
而这边走在前面的赵好却是松了口气,拉了把一直面无表情但身体僵硬的卫知拙,轻声说道:“没关系,我爹应该没有太反对咱俩的事。”
卫知拙抿着唇看她一眼,意思是从哪儿看出来的?他怎么没发现?
卫知拙出了马车第一眼看的就是赵好她爹,从宁王殿下眼下的青黑以及穿着过分整齐却疏忽了袖口水渍的细节来看,对方明显因为他的到来而心情不佳、神思不属,昨晚多半一夜未眠。
或者说他也根本不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宁王殿下已经把自己的不满写在脸上了,以至于卫知拙根本没敢跟对方搭话。
赵好却是信心满满地看着卫知拙,肯定地说道:“他没有在你进门的时候赶你出去,就证明他已经在接受这个事情了。”
卫知拙:“……”
是了,宁王从前也是带兵打仗、平定了戎狄战乱的武将,别说赶人,没有砍人已然是很给面子了。
赵好见卫知拙实在担心,便安抚地抱抱他,仰着脸看,可可爱爱道:“放心啦,我会保护你哒!”
卫知拙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出来,低头看着赵好,正要抱回去,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两个人连忙触电一样分开,就见宁王妃乐呵呵地走过来,旁边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宁王。
赵好不敢说话,低头拉着卫知拙走路,一行人尴尬地去了膳厅,又尴尬地坐下吃饭。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宁王府。
最后还是卫知拙调整了一下状态,起身卑微地给宁王倒茶:“宁王殿下喝水。”
宁王冷“哼”一声:“不渴!”
卫知拙只好给他夹菜:“宁王殿下吃菜。”
宁王又“哼”一声:“不饿!”
卫知拙:“……”
卫知拙只好坐回去,一向稳重而靠谱的高大男人缩在那里,捏着筷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虽然不厚道,但是赵好有点想笑。最后还是宁王妃不满地开口道:“吃饱喝足的人就下桌去吧。来,小卫,好好,咱们娘仨吃。”
赵好见状,连忙给卫知拙和她娘夹菜:“对对对!别管我爹了,吃!吃!”
被排挤的宁王:“……”
宁王怒而大吃三碗饭!今天他就要把这桌菜都吃光!饿死姓卫的臭小子!
第七十九章
见宁王猛猛干饭, 没工夫再说些扫兴的话,宁王妃也终于抽出空来询问:“不知小卫是哪里人士?祖籍便在蔡州么?”
卫知拙听到这话,给赵好挑鱼刺的手却是顿了一下, 随后才抬头答道:“不算是。”
“哦?”
卫知拙看了眼宁王妃, 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落户在蔡州,但我幼时失恃失怙,乃是由师父教养长大的,并不知道父母是何方人士。”
宁王妃听到这话, 愣了一下,问道:“你在衙门任职, 可有调查过自己的身世?”
卫知拙点点头, 说道:“只是我师父也是打外地来的,在西平县查不出什么来。而师父直至去世也不曾透露我父母的身份, 只知道父亲姓卫, 母亲姓方。”
宁王妃闻言,脸上露出些心疼来,说道:“可怜见儿的, 你能养成如今这般品性也不容易。”
卫知拙摇摇头:“师父待我也是很好的。”
宁王妃于是又问了他在西平县的工作如何,平日里可有什么朋友,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难处……凡是能想到的问题, 都问了一遍,而卫知拙也没有丝毫不耐,一一认真回答了。
最后宁王妃还想再问,反倒是宁王忍不住开始咳嗽。
宁王妃朝他看过去:“?”
宁王沉着脸看桌面, 他吃不下了。
宁王妃:“……”
宁王妃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 也不好意思再非留卫知拙坐在这里, 只笑道:“嗳呀, 怪我话多,耽误你们休息了。”
卫知拙连忙摇头,说道:“不曾,伯母想谈天,知拙自然奉陪,算得上什么耽误呢。”
宁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了,谈天嘛,什么时候不行呢。好好你带小卫去看看房间吧,也在王府逛一逛,熟悉一下。”
赵好闻言,自然是应下,拉着卫知拙先离席了。
宁王妃目送两个人离开后,才转过头来嫌弃宁王:“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宁王不高兴地看着她。
宁王妃回想了一下方才的问话,心中是满意的,说道:“我觉得这事儿能行。”
宁王“哼”了一声,说道:“我觉得不行,这姓卫的无父无母,从小也没个人教养,怎么配得上咱们女儿?”
“人家有师父呢,怎么就没人教养了?非要是父母才行吗?”宁王妃不赞同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皇倒是活得久,当初可曾管过你们兄弟两个?”
宁王脸色一变,宁王妃也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但宁王终究还是没有反驳。
毕竟宁王妃的话虽然大逆不道,却也没有说错,先皇是个什么德性,他和他哥知道得最清楚。
宁王和皇帝兄弟两个的娘亲去得早,在后宫生存得如何艰辛,先帝从来不闻不问。若不是后来遇到了柳太傅,也就是赵好她外公,别说眼下的生活了,说不定早已死在宫中哪个角落了。
安静了片刻,宁王妃才再次开口,说道:“卫知拙是个好???人,肯为好好豁出去一切,又得她喜欢,虽然无亲无故,但也正好方便了他没有牵挂地来王府陪着好好。说句实话,我看不出他有哪样缺点来。”
宁王却是不快地说道:“妇人之见,好男儿志在四方,只陪着女儿呆在王府你就满意了,这算什么男人?我赵寅的女婿,怎能只是个小小的捕快?!”
宁王妃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一开始跟你提这事儿时你就是这句话,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把你说服了,怎么还死认着这个不放?”
宁王严肃道:“这是原则!”
“好好好,那你便原则去罢!”宁王妃冷笑,“你自不认这个女婿,擎等着你女儿卷包袱带人跑了吧,你当她做不出来?”
宁王闻言大怒:“她敢?!”
然后一想,娘老子的,她真敢……
宁王妃见宁王脸上的表情渐渐虚了,便也知道他想清楚了,叹气道:“人小卫也不是不能干,不是帮着好好破了那么多案子吗?只是现在没有地方施展,你总在乎这些虚的干嘛,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不也天天游手好闲的?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就行了。”
宁王不满地嘟嘟囔囔:“那小子能跟我比吗?我游手好闲又不是自愿的!”
宁王妃懒得理他,她还不知道自己相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便是卫知拙真的有一番功名,他对对方多半还是要不满意的。就像尹或,当初说是要招来当驸马,实际上还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就是舍不得女儿,平等地看不惯每一个想拱白菜的猪。
“别说女儿出门在外人家多有照料了,便是一个救命之恩,也是难报的。你还对人家这个态度,”宁王妃数落道,“女儿回来之前我跟你叮嘱过的话你都忘啦?”
宁王不说话,干脆闭着眼睛,一副没有在听的模样。
宁王妃知道对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慢慢想总能想通的,说太多反倒容易惹他厌烦,便住了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卫,总觉得他的模样有几分眼熟。”
宁王一听这话,还当宁王妃要扯什么“眼缘”之类的话题,嗤之以鼻道:“我可没觉得!”
这是实话,因为他就没正眼打量过卫知拙。
宁王妃见状,就差翻个白眼了,也懒得再多说,干脆回房休息去。
宁王见状,也怕她不高兴,于是连忙跟上去,正巧橘子刚被下人喂饱,舔着嘴路过,被他顺手揣到怀里带走:“你也一起!不许跟姓卫的亲近!”
一脸懵逼的橘子:“???”
而赵好这边的卫知拙跟宁王妃聊了半天,倒是终于有些适应了,跟赵好看完房间后,便被带着在王府闲逛。
他还记得赵好说自己小时候调皮爬树的事儿,放眼望去,宁王府里竟真没有一棵称得上高大的植被。
赵好一面走,一面给他介绍自己小时候在家做过的傻事儿,声情并茂,偶尔还亲自演示一番,活泼泼地上蹿下跳。
卫知拙看得眉眼弯弯,唇角就没放下来过,想到今后能永远和赵好这样在一起,似乎也体会到了幸福二字的含义。
当然了,前提是把宁王那关过了。
卫知拙正思考着到底该如何博得宁王青眼,有个丫鬟跑过来道:“郡主、卫郎君,原来你们在这儿!王妃从宫里寻了御医来,为二位请平安脉,现下正在偏厅等着呢。”
赵好这才想起来,应付她爹娘是一回事,这次回上京,还要给卫知拙治疗旧伤的。
于是两人又去见了御医,叫对方依次把脉。
御医和太医不同,乃是专为皇帝服务的人,要不是赵好的面子还请不来。对方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就提到了卫知拙旧伤的事,询问赵好对方是否需要治疗。
赵好看向卫知拙,后者想了想,却道:“再等一等。”
他的腿伤要治,少说也得两个月才能长好,这边还没给宁王留下个好印象呢,他若是先躺下了,实在不妥。
赵好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和御医约好再过一段时间治疗。
那御医也是知道赵好的,一口答应下来。
结果当天晚上宁王和宁王妃就都知道卫知拙腿上有旧伤,甚至影响行动的事了。
宁王在饭桌上提起来的时候,赵好差点没忍住当场跳起来去找那个倒霉御医的麻烦,还是宁王妃摁住了她,说道:“你爹问了,人家还敢不答吗?”
赵好只得瞪着宁王,叫道:“爹!”
宁王不理她,只冷声问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
卫知拙沉默了片刻,道:“确有此事。”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这伤是打哪儿来的?”
卫知拙抬起头,答道:“四年前蔡州境内淮水决堤,我在府衙当捕头,是那时候受的伤。”
宁王愣了一下,随即道:“你不是在县衙做捕快吗?怎么四年前又在府衙当捕头?你今年什么岁数?”
“回王爷,在下今年二十二,原先是在西平县当捕头,后来当时的知县升任通判,便将我提拔到了府衙。”卫知拙面不改色道,“是我不堪大用,因而又被贬回了县里。”
赵好一听,立刻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卫知拙的手却在桌下摁了摁她。
赵好愣了一下,扭头看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把当初的真相说出来。她爹娘就坐在这儿呢,替他报仇出气还不容易吗?
卫知拙没有说话,宁王拧着眉头算了算,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挑拣什么,只“哼”道:“行了,又不是什么残疾,能治就行,吃饭罢。”
卫知拙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吃饭,反倒是赵好一头雾水。
她还以为她爹是预备拿这个挤兑卫知拙呢,怎么看着对方好像反倒对卫知拙没那么排斥了?是被卫知拙的年纪镇住了吗?
赵好却是不知道,她爹年轻时也是行军打仗的人,在他看来,男人身上没点子伤才叫奇怪呢。有伤,才证明这个人冒过险,经过事,更别提卫知拙是在洪水决堤时受的伤,为的是受灾的老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