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这稀泥也和不动,站在中间焦头烂额。
卫知拙原本正淡笑着看这一家三口吵吵闹闹,却忽然皱了一下眉,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随后往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将赵好和宁王妃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察觉有人在暗处偷看他们,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过了片刻,卫知拙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想了想,低头冲还在吵闹的三人说道:“既然伯父和好好想吃,我去买吧。”
宁王一听,自然是非常赞同,宁王妃虽然觉得卫知拙应该跟她们一起去看衣裳,却不想在未来女婿面前表现得太过强势,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赵好就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了,她早都习惯卫知拙到处给她买小零嘴了,当下便道:“你一个人可以吗?绸缎店在那边呢。”
卫知拙看了看她指的方向,点点头,说道:“我找得到路,你们先去吧。”
卫知拙那么靠谱,赵好可太放心了,说道:“那我要另加糖浆的,别忘了嗷!”
宁王闻言,连忙道:“我也要!”
卫知拙一一点头应下,随即目送三人离开,确定没有人再跟着她们,才转身朝一开始的方向走去。
越走近,卫知拙就越觉得不对,先前窥视他们那人见他过去,竟一点要跑的意思都没有,还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只顾着打量他。
直到卫知拙站到面前了,那人才恍然清醒,朝他作了一揖,说道:“实在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卫知拙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一直看我?”
的确,他也是等赵好她们走了才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窥探宁王一家,而是一直在盯着他一个人看,难怪赵好那么敏感,却对这个人的视线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人闻言,忙道:“兄台别误会,在下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您姿容出众,样貌又和我一个许久不曾见过的长辈相似,这才忍不住多看了您一会儿。”
这人穿着精致,眼神清澈,一看就是出身官宦世家,卫知拙判断对方没有在撒谎,便只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了,便笑道:“我姓郑,兄台唤我郑晓就好。”
卫知拙问他身份,本来是想知道他的出身,以及口中的长辈是什么人,谁知道对方只报了个名字。
卫知拙兴致缺缺,见对方对他和赵好一家都没有威胁,便打算去买油糖果子了。
郑晓见状,十分自来熟地跟了上去,笑道:“兄台看着像是外地人?我说我姓郑,你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卫知拙不知道自己要有什么反应,他未来的妻家还姓赵呢,于是面无表情,懒得理会。
郑晓却是来了劲儿,不住嘴地在他身边说道:“我虽然姓郑,却是姓方的内侄,姓方的你总该知道吧?”
卫知拙的脚步猛然顿住,扭头去看他,问道:“方?!”
郑晓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笑道:“原来姓方的你就认识了,没错,当今的礼部尚书方言正就是我姑父,他可是容相手下的红人!”
卫知拙脸上表情冷淡,心中却是巨浪滔天,脑中转过无数想法。
但再多想法,最终也只落在了一个问题上,卫知拙看着郑晓,过了许久,慢慢道:“你说我像你一个长辈?”
郑晓其实也就是见卫知拙长得好,又有几分眼熟,这才上来搭讪。闻言,也没想多,便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那长辈是方家的人,又在很久之前就犯了错,也不知被逐到哪里去了,我就幼时见过她一次。”
郑晓感叹道:“我那时还穿开裆裤呢,不过她长得太好看,跟我搭了一次话,便一直记到如今。”
他上下打量了卫知拙一番,笑道:“我看兄台眼熟,也不知记错没有,敢问兄台姓名?”
卫知拙看了郑晓一会儿,虽然知道对方多半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但仍旧谨慎地没有暴露姓名,只道:“我是宁王府的客人。”
那郑晓一听宁王府三字,果然变了脸色,当下也不敢跟卫知拙套近乎了,而是结结巴巴地告了辞,转身就走。
卫知拙冷淡地看着郑晓走远,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的态度。
从这人对自己身份的沾沾自喜就可以看出来,他一定是偏向容氏一党的人。而宁王府非但忠于皇帝,就在不久前,还帮助破获了凤阳府一案,直接导致了容相嫡子惨死,容相本人闭门思过,可谓是容氏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要是知道了卫知拙是宁王府的人,郑晓还愿意跟他打交道,卫知拙才算佩服他呢。
但即便如此,对方的话还是不断在卫知拙脑中回响。
郑晓说他和一个姓方的长辈很像,会只是一个巧合吗?
第八十二章
卫知拙拎着油糖果子回去的时候, 赵好和宁王妃还在铺子里看衣裳,宁王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店外发呆。
卫知拙迎上去,一面把手中的糖油果子递给他, 一面问道:“您怎么站在外边?”
宁王虎着脸, 说道:“她们女人太吵了,我不愿意在里边呆着。”
卫知拙看了宁王一眼,知道对方多半是被赶出来的,不过出于某种男人之间的默契, 还是没有戳破。
宁王大口吃完了自己那份油糖果子,抹抹嘴, 看了卫知拙一眼, 说道:“你方才去干什么了?”
卫知拙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 宁王的无害其实只在家人面前展露, 对方年轻时也曾踏过尸山血海,一手???将当今天子拱上皇位,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这样一个人, 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离开又回来后情态上的变化。
卫知拙沉默了一下,答道:“遇到一个怪人,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 问他时,便说他姓郑。”
宁王皱了一下眉,道:“姓郑?什么玩意儿,老子还姓赵呢。”
卫知拙犹豫片刻, 还是说道:“他说他是姓方的亲戚, 容相手下的人, 看我眼熟, 像是在哪儿见过。”
宁王听到容相两个字,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方言正的亲戚是吧?你今后离这些人远一点,容相手底下没几个好东西。”
他看了卫知拙一眼,叮嘱道:“你是个聪明的,府中的情况不必我说,你心中都知晓,容相和我们家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相差不远了,今后你在上京做事,万万要小心。”
卫知拙见状,便知道宁王并没有把方姓和他的身世联系到一起去。毕竟天底下姓方的那么多,怎么会偏偏就和他的母族有关?而郑晓所说的长相相似,仔细想来其实也并不靠谱,极有可能只是个巧合而已,恐怕也只有他本人会如此敏感。
卫知拙的心慢慢落下来,也将宁王的话听了进去。
虽说对方叫他不要理会官场上的那些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但矛盾却是客观存在的,容氏一党和天子一党注定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他既然进了宁王府,自然就已经和皇权绑死。宁王身份敏感,不便参政,那他今后的官位再小,一言一行,在外人眼中也都代表着宁王的想法。
卫知拙意识到,自己过去那生人勿近的一套多半也行不通了,就算他不理会别人,今后也多的是人要同他套近乎。
说话间,赵好和宁王妃也从店里走出来了,赵好见到卫知拙手里提着油糖果子,欢欢喜喜地朝他扑过来。
卫知拙见状,神态也柔和下来,把袋子和竹签一并递给她,问道:“挑好了?”
“嗯!”赵好开心道,“回头给你做了衣裳,穿上一定好看!”
宁王妃却是扫了二人一眼,低声问宁王:“出什么事儿了?”
宁王道:“没什么,一点儿小事。”
宁王妃闻言,便不再过问了。
一家四口结伴从街头逛到巷尾,一直到下午才回府用饭。
卫知拙和宁王妃是不爱吃外边的小食的,只在赵好强烈要求分享的时候尝一口,是以并不耽误吃晚饭。而赵好和宁王吃了一路,晚上竟然还有胃口,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宁王妃有些心虚地打量卫知拙,生怕对方对她们家这俩人的饭量感到难以接受,却不料卫知拙一脸淡然、神情自若,甚至还给赵好夹菜。
宁王妃属实多虑了,卫知拙和赵好相处那么久,其实早就习惯了……
往后几天,日子便也这么混过去了,卫知拙除了陪宁王妃赵好出门逛街,就是被带着到处去介绍认人,不仅去见了赵好的外公,甚至还进了一次宫,见过了赵好的伯伯。
皇帝见到卫知拙,就知道赵好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嫁给尹或了,再听宁王一通吹嘘卫知拙的才华,也不禁感叹道:“尹或也算是上京少有的青年才俊了,但对比好好的未来郡马,还是要略输一筹啊!”
赵好和宁王自然是听得眉飞色舞、满脸骄傲,卫知拙虽然不觉得尹或多厉害,但却不能不谦虚,还是行礼道:“陛下谬赞了。”
卫知拙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皇帝,从这位君王早白的鬓角意识到,对方的确无愧于身下的这个位置。再加上对方是一直疼爱赵好的长辈,即便是他这样懒散的人,也会有用心辅佐这个人的想法。
皇帝自然也有爱才之心,问道:“郡马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卫知拙还未开口,宁王道:“知拙不是个爱争斗的,咱们王府的情况,也没法叫他去当什么大官儿,兄长看看大理寺和刑部有什么空缺的实职,随便给他找一个就行。”
宁王说是随便,却也知道皇帝不会真的不用心,果不其然,后者脸上露出一些可惜来,但还是依照自己兄弟的提议,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去大理寺当个寺正吧,官位虽小,却方便郡马施展,回头办几桩漂亮案子,也好提拔。”
皇帝说是小官,但寺正其实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比西平县的知县还大呢。
赵好反正是觉得不错,宁王虽然有些嫌弃,但想了一下,这职位符合卫知拙的要求不说,皇帝不也答应了,后面还有提拔呢,也就勉强答应了。
卫知拙更是没有意见,他本来也不追求这些东西,当下便谢了恩。
皇帝虽然没能招揽人才,但说到底,卫知拙是宁王府的人,和他自己的人也没多少区别,往后要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再加上赵好能找到托付终身的人,他这个当伯伯的当然也高兴,于是唤人来设宴,留一家子吃了饭,才派人送他们回去。
细枝末节都已经打点好,自然就只剩下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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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赵好目瞪口呆,“这么快?!”
“快吗?”宁王妃奇怪地问。
宁王咬咬牙,答道:“不快!”
赵好有些扭捏,说道:“我本来只是把卫知拙带回来给你们看看,也没想这么远的事……”
“哪里就远了,”宁王妃不满道,“你外公和伯伯姨姨都知道有这么个人了,还不成婚,是要干嘛?你瞧瞧这满上京的闺秀,哪有你这样自己挑夫婿的待遇?那都是前脚爹娘相中了,后脚就发请帖的。你和知拙都相处这么久了,还不定下来,人家还当他要反悔呢!”
赵好一听,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隐隐的抵触。
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卫知拙,不想和卫知拙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而是一种对未知新生活的莫名畏惧感。
宁王妃见状,却是笑了笑,说道:“你的心情娘都知道,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呀。不过是当孩子惯了,突然要变成大人了,心中害怕罢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又不是你嫁去外边,是知拙来咱们家呀。你和知拙成了婚,也还是住在王府里,管家的事,娘都可以慢慢教你,时间还长着呢,不怕啊。”
赵好见状,也就顺势依进自己娘亲怀里了,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宁王妃会心一笑,说道:“娘都查好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要忙起来了。不过问题不大,你爹要去向你伯伯请赐婚的圣旨呢,咱们到时候从宫里挑些人来帮着做事,一定把这场婚事办得又大又漂亮!”
赵好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也不由得期待起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宁王大约是从自家女儿要嫁人这件事里脱敏了,闻言竟道:“请圣旨多没意思,明儿你爹就去朝上!让你伯伯亲口赐婚,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宁王妃笑着看他一眼,说道:“瞧瞧,还得是你爹!”
宁王得了表扬,跟着高兴起来,赵好也是又羞又开心,欢欢喜喜地跑出去找卫知拙了。
因为皇帝许诺的差事,卫知拙这两天正忙着要去入职,不过赵好一来,他便把手中的文书放下了,习惯性地朝对方伸开手。
赵好十分熟练地一把扑进他怀里,涨红了脸蛋,嗫嚅着道:“我爹娘说,是时候叫伯伯给咱俩赐婚了。”
卫知拙稍稍一愣,脸上随即便染上笑意,说道:“好。”
赵好忍不住抬头看他,问道:“你不怕?”
卫知拙知道赵好是什么意思,不过和她不一样,卫知拙很早就一个人生活了。同赵好成婚,的确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和责任,但也给了他一份其他任何事物都给不了的安定感。
那是他曾经并不会去奢求的东西。
但是现在有了,一切都很好。
卫知拙低头去看赵好,认真道:“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个吗?”
“我等你已经很久了。”卫知拙说。
赵好望着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冷漠外表下柔软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也不怕啦!”
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宁王自然也不能掉链子。
当天晚上宁王就进宫和皇帝通了气儿,第二天更是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昂首挺胸地走进太和殿,在众多官员或猜忌或茫然的注视下,站在了第一排。
皇帝一上朝就看见了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胞弟,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其他人见状,不知道这对古怪的皇室兄弟要做什么,只好紧盯着前边的宁王。
然而整个早朝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结束前,皇帝给宁王的女儿康安郡主赐了个婚而已。
康安郡主受宠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事了,???宁王因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出现也算正常。至于郡主要嫁给什么无名小卒,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百官们也因此放下心来。
容相不在,就没什么人跟皇帝唱反调了,宣布完康安郡主的婚事,早朝结束的也还算快,回家还能赶上吃顿早午饭呢。
就在太监唱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八个字,所有官员都以为可以休息了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姓刘,乃是御史台的一个中丞,正五品官员,平时里其貌不扬,很少有人注意到他。
但今天,他站了出来,冲着皇帝行了一礼,说道:“臣有本奏。”
这个时候,皇帝还没有意识到不对,于是态度良好道:“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