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武闻言,摇了摇头,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当年早在宫宴之前,容相就已经在禁军中找好人手了。
当时楚武只是听说是有贵人来挑人办事,中选后还在沾沾自喜有赏钱可拿,但等到他和另一个叫杨涛的人被秘密带到容相跟前,听闻了对方让他俩做的事,才知道这竟是一场针对卫将军的阴谋。
卫将军的威名当年谁人不知?非要说的话,楚武也并不想当这枚棋子。但刀架在脖子上,哪里容得他说一个不字?更何况要卫将军命的人是丞相和皇帝!如果他出言反对,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的人头比卫将军先落地而已。
于是那晚他和杨涛被安排在偏殿站岗,看着德妃带着屈饺儿去往了殿内。
赵好一愣,出言问道:“德妃带着侍女?那时候的德妃是清醒的?!”
楚武不知道赵好为什么这么问,但点了点头。
赵好不由陷入困惑,德妃是清醒的?那就是说当时她是自己主动去偏殿的,为什么?
皇帝看了赵好一眼,冲楚武道:“继续。”
楚武连忙道:“过了一会儿,大约两刻钟的工夫,卫将军才出现。”
但和德妃不一样,卫将军扶着额头,神情恍惚,看着路都不太能走得稳了。
卫将军口齿不清地说了半天,他们才听出来,对方是要回席上去向皇上告罪回家,有人给他指了路,他却越走越不认识,问他俩哪个方向能回去。
楚武和杨涛没有办法,便按照容相的吩咐,给卫将军指了偏殿的方向,看着对方朝偏殿走了过去。
“那之后,便是侍女叫人,将卫将军当场抓获的事了。”楚武伏在地上,悔恨道,“当晚卫将军被关进大牢,我和杨涛便被叫去审问,但当时容相和先帝尽皆在场,我们两个也只能按照容相给的证词说了。”
也就是说,楚武和杨涛的证词篡改了卫将军出现的时间!事实上,对方并非是紧随德妃二人其后,而是在她们路过两刻钟之后,卫将军才出现的。
这个时候距离案发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就算卫将军真的追了上去,也完全来不及先将德妃侮辱,再将对方杀死。
这已经足以证明当年卫将军是被冤枉的,当年的凶手另有其人了!
赵好立刻精神起来,高兴道:“有这段证词已经够了!我们可以给卫将军脱罪了!”
皇帝看了赵好一眼,却没有笑出来,只是看着楚武,说道:“继续。”
楚武闻言,便知道皇帝是问他后来是怎么脱身的,于是道:“录完口供之后,容相也没有放我们两个离开,而是关进了一个院子里,平日里吃喝也有,但不容许和人交流。”
这当然是怕他们俩走漏消息。
楚武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容相现在不叫他们俩说话,今后难道会放他们自由吗?眼下两人活着,多半只是因为还没有结案,他们俩作为证人不能死罢了。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楚武立刻就拉上杨涛一起逃了,但没有想到的是,容相和先帝三天就将卫将军押上了刑场,并且迅速派人前去追杀他们。
杨涛武艺平平,很快就被杀死,而楚武的武功虽高,却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没命地奔逃,最后被???人在后心砍了一刀,拼死跳进水中,逃得了一命。
后来辗转到了均州,隐姓埋名当了猎户的事,就是赵好也知道的了。
“也就是说,杨涛确定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皇帝的脸色说不清阴晴,只道:“你还没有回答朕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手上有容相命你做假证的证据吗?”
楚武一愣,望着皇帝,呆呆地摇了摇头。
容相当初叫他们做事,口头发号施令即可,哪里还会有证据呢?
皇帝明白了,他看向犹自兴奋的赵好,眉头微皱,说道:“好好,你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办案,该明白孤证不证的道理。”
赵好也是一怔。
对,孤证不证,她太着急了,竟忘了这个。楚武的证言再关键,在别人看来也只是一面之词,没有第二条有力证据相互印证的话,容相完全可以推说他是被人收买的,根本无法定案。
皇帝说道:“还要继续查,楚武先去尹或那边呆着吧,待到有新证据了再说。”
楚武有些无措地看向赵好,赵好回过神,冲他点了点头。
她皇伯伯虽然拿尹或做饵,却是舍不得让对方送命的,想来那边应该有许多人保护,楚武去了反倒是安全的。
而皇帝这边给赵好泼了一盆冷水,也不忘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道:“二十二年前的案子还能找到书信和人证,已经是一大突破了,好好当真厉害。”
赵好扶着她皇伯伯的手,摇了摇头,认真道:“其实我没有很沮丧,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有现在的收获,已经很知足了。”
皇帝却是愣了一笑,展颜道:“好好大有长进了。”
想了想,皇帝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从哪里查?”
当年的三个证人已经查到了头,接下来必须换一个方向才能找到有用的证据了,从哪里开始查……
不知为何,赵好想到了当年行踪诡异的德妃:“我想从先德妃那里查。”
皇帝垂下眼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明天朕会给你调查后宫的权力,一定要抓住机会。”
赵好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汇报完毕,赵好可以回王府去了,只是离开之前她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伯伯,你知道消息到底是谁散布到民间去的吗?”
皇帝闻言,脸色很不好看地摇了摇头。
这一切来得太快,等消息倒逼到前朝,皇帝反应过来去查的时候,一开始散布的人早就溜之大吉了。但皇帝知道,散布消息的人,一定就是当初站在刘中丞身后,指使他提起整桩案件的人。
只可恨刘中丞此人无论如何不肯开口,而事情已经引起了全天下人的关注,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在这个关头下拿对方怎么样。
不过他相信,等一切真相大白,达成了目的的幕后之人定然会自己出现的。
第九十一章
赵好和前来护送楚武的人一起出了御书房。
“郡主殿下。”楚武忽然叫她。
赵好扭过头, 脸上的愁色还未褪去。
虽说要从德妃那里开始查,但二十二年过去,当年的东西又还剩下多少呢?赵好答应的声音很大, 实际上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楚武看出了她的忧虑, 说道:“您一定能找到线索的。”
赵好一愣。
对比先前,楚武的态度变了很多,整个人的状态也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说出了背负二十二年的秘密,也许是因为不再问心有愧, 他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气质消失了,显得精神了许多。
他看着赵好, 笃定地说道:“一定能翻案的。”
没有人知道楚武的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 从隐姓埋名二十二年,到自暴自弃想要用性命补偿过错, 再到遇见赵好和卫知拙, 这一切只能用缘之一字来形容。
而他因为四起的传言入京,偶然碰见赵好甚至救下对方,似乎便该称作因果了。
如果当初他遇见的不是卫知拙, 现在卫将军案中唯一的人证可能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今天他没有恰好遇见赵好,他甚至连皇宫都进不去, 又怎能将真相告知皇帝。
可能就连老天爷都觉得当年的卫将军死的太不值,这才会创造这么多巧合,给他们澄清一切的机会。
楚武相信,如果是赵好, 那就一定能做到。
赵好并不知道楚武在想些什么, 但对方这样说了, 她便也莫名生出一些自信来, 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定!”
两人分头离开后,赵好便找人连夜赶去蔡州保护屈老汉一家,此事要做得隐蔽,还是靠皇帝给她的金令。
说到这个,赵好也不由得向她伯伯抱怨了一番。只叫尹或给她东西,也不说怎么用,去哪儿找人,摆明了还是不放心她,擎等着她拿这令牌来问,还正好能知道她想用这东西干什么。
皇帝听了,也只是笑。
赵好回家休息了一晚,没敢告诉她爹娘自己路上还遭遇了埋伏,第二天一早便进了宫,在皇帝安排好的大太监的带领下去了后宫。
和先帝不同,赵好的皇伯伯并不耽于女色,后宫除了容后和柳贵妃,只有三个为了稳定前朝纳的贵人。后宫少人,各殿都住不满,当年德妃居住的常宁殿自然也已经荒废了。
赵好跟着大太监进门的时候,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慌里慌张地收拾,院子里满是枯叶,门楣也都落了灰,惹得大太监一通怒骂。
赵好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常宁殿久没有人住,宫人偷懒也实属正常,想来是听说今天有人要来,这群宫女太监才慌忙爬起来打扫。
但她看了看那些或端着水、或拿着扫帚的人,又发现这些宫女太监的年龄看上去都不大,想来并不是二十二面前就在这里干活的人。
果然,赵好叫那大太监问了一下,才有个宫女怯生生地答道:“回郡主的话,现如今的常宁殿和冷宫也没有区别了,奴们都是在别处犯了错,被主子罚到这里来的。二十二年前的老人,若非是年纪大了出了宫,应该都成了有资历的嬷嬷了,不会在这儿呆着的。”
赵好皱了皱眉,一面派人去查当年宫人的名册,一面大踏步地进了常宁殿。
那大太监见状,也十分有眼色地叫先前那名宫女跟上。
德妃当年能有个妃位,住的宫殿自然不小,但环顾一周,再放眼望去,这殿里除了几件大的桌椅木柜和花瓶摆件,什么都没有,房间里更是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张床。
赵好忍着灰尘翻找了一会儿,不禁问道:“先德妃当年的东西这里一件都没有了吗?”
后妃身死,她的东西要么归库,要么就给家人领走,或者她生前留下遗嘱另有安排,这些事赵好都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把整个常宁殿搜刮得这么干净吧?这能找到什么线索啊?
谁料那宫女一听这话,却是吓得打了个冷颤,见那大太监看过来,连忙跪倒在地,叫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赵好莫名其妙地直起身看她,说道:“怎么了就突然让我饶命?”
那宫女闻言,也不敢有隐瞒,趴在地上说道:“奴是五年前来的,那个时候殿里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空荡……只是……”
只是常宁殿有这么多宫女太监,月例又不够花,总有人手脚不干净,弄点东西托人出去变卖,这都是大家私下里默认了的行为了。
那宫女连声撇清关系:“奴发誓!奴是没有碰这殿里任何一件东西的!若有一个字撒谎,叫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好一愣,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一出!也许德妃当年的物件里真的留下过什么线索,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那些宫人们搜刮过多少轮,就算有线索,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宫外的哪里去了。
这还是她来的早,要是再晚两年,搞不好这些花瓶桌椅都让人拆了运出去了。
赵好还在发呆,那大太监已经替她跑出去抓人了,把那些四处忙活的宫人都聚在一起,挨个审问是谁偷了东西。
赵好知道这没用,毕竟这些人是缺银子,偷了东西肯定第一时间弄出宫,不可能追得回来。但她也没有阻止,毕竟小偷小摸也不是什么好风气,更何况是在皇宫里,把人抓出来严惩是应该的。
没有物件,赵好也只能去研究那些桌椅板凳,万一德妃无聊的时候有什么乱刻乱画的毛病呢?哪怕只是一个字也行啊……
那宫女怯生生抬起头,看着赵好趴在墙上一寸寸看,也不知道她是在干嘛,但听见外边有人挨打发出的惨叫,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郡主殿下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赵好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拍额头,对啊,这宫女在这儿呆了五年了,有什么东西不比她清楚吗?便问道:“你可知道这殿里有什么字或者图案?”
宫女听了,忙问道:“您是说字画吗?这样贵重的东???西便是奴刚进来时也不曾看见的。”
赵好摇头,说道:“我是说,呃……墙上木头上的,记号之类的也算。”
一听这个,宫女连忙道:“有的有的!有很多!”
赵好一愣,那宫女已经示意她去看殿外的门柱了。两个人出去时,还有人趴在凳子上挨板子,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赵好也皱了一下眉,大太监便命人把人拖出去继续审。
宫女也不敢再看,只给赵好指了指柱子上的字。
赵好凑过去一看,不知道谁在上面刻了一首酸诗,不仅没有文采,字迹还很扭曲,德妃要是能留下这种“大作”,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最主要的是这个雕刻痕迹很新,一看就是近几年不知哪个宫女太监或是侍卫留下的,托这人的福,等下次常宁殿再住妃嫔,估计还得翻新重建一下。
宫女看见赵好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找错了,正要下跪,赵好将她拦住,说道:“我要找的是可能和先德妃有关的记号,你有印象吗?”
宫女一愣,想了想,又是一阵点头:“有的有的!就在先德妃的房里!”
话音一落,她便带着赵好往先前看过的一个房间里走去,赵好记得那房间里就剩下光溜溜的一张床和一个空空如也的闷户橱了。
那宫女带着赵好直奔那张床的床头,找了半天,才在床头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方方正正,记号一般的小字。
“袁?”赵好念出来。
那宫女唯唯诺诺道:“这张床是一直没有动过的,奴想,应当就是先德妃曾睡过的床。这字也是奴打扫的时候发现的。”
赵好看了宫女一眼,常宁殿荒废这么久,便是五年前刚来的时候也不会打扫,估摸着是想着怎么把床弄出去的时候看见的吧?
不过看在对方帮忙找到了线索的份儿上,赵好还是没有戳穿她。
但是“袁”代表什么呢?这很显然是一个姓氏,先德妃有什么认识的人姓袁吗?总不能是做这张床的木匠姓袁吧?
赵好还没有想清楚,方才派出去找名册的人已经回来了,对方不只是带回了名册,还很机灵地带回了当初在常宁殿侍奉的宫女。
当然,现在应该叫嬷嬷了。
“嬷嬷怎么称呼?”
“不敢!”那嬷嬷伏在地上,说道,“老奴姓柯,郡主随便称呼就好!”
赵好点点头,问道:“柯嬷嬷,二十二年前你是先德妃殿里伺候的人?”
柯嬷嬷道:“正是。”
赵好想了想,问:“你对先德妃的事知道多少?”
柯嬷嬷闻言,答道:“回郡主的话,老奴当年只是外院的一个洒扫宫女,在常宁殿里,便是主子的一个吩咐也难听到的,哪里知道什么事呢!”
赵好眉头一皱,看向带人过来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了,连忙道:“先德妃身边近一点的婢女要么没了,要么都已经出宫了,宫里剩下的也只有她们了!不信您看看这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