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陛下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脉气鼓动无力,身子仍十分虚弱,只能用汤药温养着。”
便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陛下身体亏空还被药石伤了根基,恐怕时日无多。
“有劳太医了,你也候一日了,先下去歇息吧。”
“谢娘娘。”
太医退下之后卫昭月想着先让惠明帝喝了药,“陛下,药一直用文火温着,您先喝药可好?”
惠明帝日若游丝,“皇后这些日子也累了,你先回去吧,这里叫连瑞伺候着就行了。”
卫昭月一愣,旋即露出一丝微笑,“多谢陛下记挂着臣妾,那臣妾先回去了,陛下记得喝药。”
连公公躬身将卫昭月送了出去,卫昭月此前以为今日怎么也得待到晚膳,便叫阿枝先回玉坤宫时辰差不多了再来接她,谁知惠明帝醒了提前叫她回去。
她不想等,干脆一个人先回去,总之她也不是什么娇惯的人。
只是刚出乾德殿便想起来手炉被忘在桌子上,她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回去把它拿上,免得明日被旁人看到无端落人口舌。
她走到内殿发现门口竟然无人看守,卫昭月正奇怪着,便听到里面传来惠明帝苍老衰败的声音。
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她耳边。
卫昭月顿时腿软跌倒在地,喉咙好像被扼住了无法喘息。
几个呼吸之后她才彻底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卫昭月却一刻也不敢停。
第30章
卫昭月一路疯跑,什么仪态规矩全都抛到脑后,寒风灌进喉咙,口腔之中具是血腥气。
她有些慌不择路,只想快些回到玉坤宫,从御花园的小径穿过便是玉宸宫。
几乎是卫昭月刚靠近玉宸宫,谢兰庭就得到了消息,在园子里一把拦住了狼狈的卫昭月。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卫昭月慌了神,满脑子都是方才慧明帝说的话,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制力在生死面前仿佛是个笑话。
连瑞,传朕的旨意,朕若是走了,赐皇后三尺白绫,与朕同葬永陵。
这、是,陛下。
后面的内容她也不知道了,她没有勇气听下去,只能逃跑。
他凭什么,凭什么要剥夺她生存的权利,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要无缘无故地去死?
卫昭月眼神发直,身子一直在颤抖,叫谢兰庭心疼不已。
他握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娘娘!您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卫昭月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怎么了昭儿?你别吓我,是不是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如今皇子和皇孙都住在宫中,他几个皇兄看向她的眼神,眼中的觊觎根本毫不掩饰,她根基尚浅便是受了委屈也没人为她做主。
谢兰庭一急嘴边的称呼都变了,卫昭月还处在恐慌之中,似乎是委屈二字戳中了她,她埋在谢兰庭怀中便哭了起来。
即便是哭她也不敢哭出声音,只敢小声的呜咽,没一会儿谢兰庭就感觉到他胸口传来的湿凉。
他心里焦急却有些手足无措,只敢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背,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感觉到卫昭月平静了些许,谢兰庭才轻轻捧起她的脸,巴掌大的脸蛋泪水糊了满脸,瞧着可怜极了。
他用指腹轻轻帮她拭去泪水,“娘娘,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卫昭月此时也冷静了下来,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十七皇子,本宫没事,先回玉坤宫了。”
说完也不给谢兰庭说话的机会扭头变走,谢兰庭只来得及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捡起地上方才卫昭月不慎遗落的珠钗,玉石雕刻成的花,很衬她。
卫昭月刚回宫阿枝就看出来她不对劲,眼睛和脸颊都红红的,她肌肤胜雪稍微有一点红都瞧得清清楚楚。
“娘娘您怎么那么早回来了?怎么不派人通知奴婢去接您?”
“陛下醒了有事要吩咐便叫本宫先回来了。”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无碍,本宫累了要先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阿枝有些不安,面露忧色地答道:“是。”
卫昭月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即便是厚实的被子盖在身上她仍旧觉得通体冰凉。
她一直谋划着等慧明帝百年之后她能靠着太后的名头安稳度日,她不求什么太后的尊容也不需要压过新帝的母亲,只需要一处安静的宫殿便好。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情,她有没有命活到成为太后的一天。
慧明帝生性多疑,对自己的儿子们都多有猜疑,尤其是年龄大了日渐体衰,就更是容不下年轻的儿子们,又怎么会容忍她这样一个年轻美貌且身批凤命的皇后在他死后还活着,让旁人白得了渔翁之利。
皇帝信她“天生凤命,得者可得天下”的批命,她就是尊贵的皇后,他死了也得跟着他进棺材,不能叫旁人得了便宜。
卫昭月一整夜都在想她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慧明帝的命她做不了主只能听天由命,但是她自己的命她怎么也要为之拼一把。
就在她整夜辗转反侧时,谢兰庭也从青峰处得了消息。
“主子,皇后娘娘回了宫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寝殿再未露面,属下听了似乎是一直在哭,连她近身的婢女都没能进去。”
“去叫连瑞过来,本宫要知道今日乾德殿发生了什么!”
“是。”
约摸过了一刻钟,连瑞穿着身洒扫太监的衣裳悄摸着到了重华殿,趁着夜色从角门溜了进去,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殿下,您叫奴才来所为何事?”
“今日在乾德殿皇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本宫听。”
连公公似乎是有些意外谢兰庭提起皇后,态度一时有些迟疑,“殿下,这...”
“怎么,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说的?还是不能说给本宫知道?”
谢兰庭将手中的琉璃杯放在了桌上,杯底磕着桌面的声音叫连公公一激灵。
他当即跪了下去,“奴才、奴才不敢。”
他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同旁人争权被陷害,险些拖下去溺死,是宸妃娘娘救了他,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时隔多年,他与十七皇子再次有了联系,一个是身负仇恨韬光养晦的皇子,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天子近侍。
谁都不会想到他连瑞,慧明帝眼前的大红人,实则是十七皇子的人。
“说吧,一字不落。”
“陛下今日吩咐奴才,若是他去了便赐皇后娘娘三尺白领,同入永陵。”
“嘭!”
价值连城的琉璃杯在连公瑞身前裂成碎片,他伏在地上噤若寒蝉,年轻的男子已然有了君威,他的怒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从四年前十一皇子阵亡,连瑞还从未见过十七皇子再有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将自己伪装成衣服懦弱窝囊的样子。
“你说的是真的?他当真要皇后陪葬?”
“是,奴才不敢撒谎。”
“那皇后听到了?”
“这...”连瑞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时的场景,好像确实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但是当时慧明帝没注意他也就没提。“奴才不能确定,只是陛下同奴才说话时确实是有些许动静,不能确实是不是皇后娘娘。”
“太医怎么说。”这是在问慧明帝的身体状况。
“太医说陛下身子亏空得厉害,这次能否熬过去只能听天命。”
谢兰庭闻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奴才告退。”
连瑞回去的时候又换了一条小道,寂静的深宫中无人在意到有一个人出去了又回来。
连瑞走后青山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主子,属下叫人来将这地面清扫一下。”
谢兰庭仰面躺在椅子上,右腿支起,手中拎着杯子欲坠不坠。
“去吧。”
“是。”
宫人静悄悄地进来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之后又退了出去。
“主子,皇后她、”
“下去吧。”
“主子?”
“下去。”
“是。”
谢兰庭看着杯子中的紫色液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他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将酒液一饮而尽。
“来人,尊陛下旨意赐皇后娘娘三尺白绫,送娘娘上路吧。”
连瑞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太监走到卫昭月身旁将她摁住,丝滑的白绫勒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慢慢勒紧。
绝望的窒息感,卫昭月拼命拍打太监的手却无济于事。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救我!
“救命!”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梦魇了?”
卫昭月猛地起身,眼前是熟悉的床帐,她还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还没死。
“阿枝,本宫要喝水。”
“好,奴婢去倒水。”
卫昭月连喝了三杯水才冷静下来,那种强烈的、真实的窒息的感觉,让她心生恐惧。
“娘娘您身上都是汗,快别着凉了。”
阿枝看见她身上的汗浸湿了寝衣急忙扯了被子裹住她。
“阿枝本宫要沐浴。”
阿枝总觉得卫昭月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话,“好的娘娘,奴婢去叫人备水。”
卫昭月却好似受了惊,“不要别人,就你。”
“哦,好,奴婢这就去。”
汤池上蒸腾着雾气,卫昭月坐在汤池里只露出个头,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却仍旧觉得通体生寒。
她看着自己白皙莹润的肌肤,每一寸都彰示着她的年轻和生机,她甚至还未及笄,还有大好的年华,她不能死。
“阿枝,你说我们进宫是不是错了。”
“娘娘怎么突然这么说。”
卫昭月自嘲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在这宫里无权无势,徒有皇后的虚名,实则一无所有,还不如做个普通的女子自由。”
“但是娘娘,您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自在多了,锦衣玉食还有陛下的宠爱,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宠爱,呵、”
“阿枝,你先出去吧,本宫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
阿枝满心忧虑却只能放下手中的东西退了出去。
卫昭月将自己埋入池水中,直到肺部传来刺痛,是熟悉的窒息感。
她钻出水面大口喘气,方才的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张脸,慧明帝想要她陪葬不过就是他那可怜的嫉妒心作祟,他不允许他的儿子就这样得到他认定的凤女和他的江山。
她需要找一个人合作,一个有可能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的人,一个能帮她逃过这场杀身之祸的人。
就在最后,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双绿眸。
“笃笃~”
“娘娘,乾德殿派人来了。”
“何事。”
“陛下醒了,宣您去乾德殿侍疾。”
“本宫知道了,叫他等上片刻。”
卫昭月缓缓起身,晶莹的水珠顺着肌肤滑下,撒至地面,她用棉布将身上的水吸干穿上宫装,又恢复成往日端庄贤淑的模样。
还不行,一切不能操之过急,她得从长计议,她不能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毕竟,这关乎到她的性命。
第31章
宫女进来为卫昭月绾了发髻,刚插上两支玉簪便被卫昭月制止了。
“就这两支簪子就够了。”
“奴婢为娘娘上妆。”
“不必了,这般甚好。”
她现在生死都握在旁人手里,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哪有心思梳妆打扮。
今日惠明帝难得清醒得早,瞧着精神好似好多了的样子,在卫昭月看来却生怕是回光返照。听说将死之人,在死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突然恢复精神,好似好了一般,最后才会死亡。
太子妃和太孙妃早早地便在乾德殿守着了,瞧见卫昭月进来都起身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太子妃和太孙妃辛苦了。”
太子妃的父亲是河西节度使,与英王妃一样是封疆大吏。太子与英王一个出自元后,一个出自先继后,二人的正妃均是出自手握兵权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府,太子位置坐得稳,英王得宠。二人在朝中势均力敌,就连惠明帝病危都叫二人共同治理朝政。
也难怪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了。
“娘娘,随奴才进去吧,陛下要见您。”
卫昭月现在一见到连瑞就如芒在背,梦中就是他带着人亲自了结了她的性命。
“有劳连公公。”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连瑞经过昨晚哪里不明白十七皇子这是不知何时看上皇后了。
不过在他看来这实属正常,哪个惦记着那个位置的皇子能不惦记皇后呢,得者可得天下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更何况这皇后正值青春年少,杏眼桃腮冰肌玉骨瞧着便惹人怜爱,即便他是个去了根的,他也清楚男人对这样的女人动心是再正常不过了。
有了谢兰庭这一道,连瑞对卫昭月更是恭敬了,她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呐,他若是讨好了她,日后怎么也能得个恩赏体面地放出宫去回乡养老。
连瑞一心想在卫昭月面前讨个好,可他却不知道卫昭月现在烦他烦得紧,恨不得一眼都不要再看见他。
卫昭月径直从他身边经过,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连瑞觉得有些诧异。往日皇后对她很是客气,今日怎么好似爱搭不理。他好好反思了一番自己这几日是否不小心得罪了皇后娘娘,思来想去也没找到缘由,只能当她是心情不佳。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后来了。”
“陛下今日身体可有好些?”
“今日朕好多了,这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惠明帝握着卫昭月的手,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笑意。
卫昭月却觉得他面色可怖,下意识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陛下,臣妾方才过来得急没带手炉,手凉可别冰着陛下。”
“皇后身子弱,该多注意些,别受了寒。”
“是,谢陛下挂念。”
惠明帝叫卫昭月来,也不过是念念折子、话话家常,大多数时间都是卫昭月在说,惠明帝听。
倒是太子妃和太孙妃婆媳二人只能在殿外干坐着,熬到时辰到了再回去。
许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惠明帝只要醒着便将卫昭月诏进乾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