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每回大舅回去的时候都不空手，有时候管钱素梅要热水瓶票，有时候要棉花票。这些票证单卖，可比小菜贵多了。
钱素梅偶尔也会说家里不凑手，钱大舅当下不会说什么，回去以后钱外婆马上就找来了。
看着是给女儿家送小菜，其实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里都清楚。
有了这么多先例，也不怪程学良一说外婆身体不舒服了，程晓珍立马就有不好的联想。
程学良心里何尝不知道这点，但是他为人老实，当初娶媳妇的时候是真的一穷二白，要不是老太太点头，他想娶钱素梅简直白日做梦。
恩情总是要还的。
从两人进厂当工人开始，老太太隔三差五要这个要那个，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妈，我看外婆肯定是知道咱们拿了五百块这事。”程晓珍一进门就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救火的事情近在眼前，厂子里也有红星公社的人，钱外婆要知道实在轻而易举。
钱素梅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
她不想给，可只要她敢拒绝，老娘恨不得把这些年的来的生恩养恩算清楚。到时候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钱素梅在家里是大姐，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不论何时钱外婆想的都是从她这里挖东西，贴补底下的弟妹。
钱素梅闷不吭声的收拾东西，叹口气说：“还是去一次吧，我们不去，她明儿就得找过来。”
程晓珍上辈子和钱素梅一个性子，怕别人说、怕闹得脸上不好看，结果每次苦果都是自己往下咽。重来一次，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得实惠更重要的。
“妈，你一个人去，爸和哥要上班，我要复习。你这次去除了五块钱，什么都别带，东西也别买。到时候外婆要是问起这笔钱，你就说买房子了，不止不够用，咱家还往里贴了一笔......”
“至于房子也好办，我今天就去看，看得差不离了，我们就把房子买下来！”
钱素梅还是觉得手里应该多留点钱，买了房子可就又没有余钱了。
程晓珍：“钱放在我们手里，他们东挖一点，西挖一点，只要你扯不开脸面，早晚都有挖尽的一天。”
家里为什么没钱？
双职工的家庭过的比别人单职工家庭还不如，不就是因为拆东墙补西墙么？
既然这样，还不如一次把钱都花掉。
现在觉得五百块很多，用来买房子很鸡肋，不出两年，房子的价值立马翻一翻。到时候，他们五百块钱买了一套房，才是赚大了。
钱素梅经不起女儿磨，到底咬牙应了。
心里却还抱着希冀，觉得家里不会做到这一步，没准就是老太太生病了呢？
*
说要去看房子，程晓珍吃过午饭就出了门。
原以为买房子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没想到这个时候房价便宜，但是房子都是公家的，他们都没这个权利去买或是卖。
程晓珍有些灰心。
这就好比明知道眼前有个金矿，却连挖掘的权利都没有。
大中午的，程晓珍穿着夹袄走了一大圈，又累又渴。
正巧边上胡同里有个婶子在卖大碗茶，这东西夏天喝的人少，但是大冬天还是不少人愿意来一碗暖和暖和。
程晓珍花五分钱要了一碗。
附近也没地儿喝，她就站在边上捧着碗，看婶子卖茶。
盯着瞧了一会儿，她发现了一个事，婶子把茶放在一个茶桶里，茶桶不大，底下也没有炉子，但是卖的茶一直都热乎乎的。
程晓珍心念一动，顺嘴问了出来。
吴芬衣着整洁，跟前兜着的灰褐色围裙看着也干干净净的，听了程晓珍的话她就笑：“我家就住在这附近，这桶小，我拎来拎去方便，一桶卖完再回家拿，保证茶又暖和又新鲜。要不是附近这一片都是我的熟人，我还不敢摆这个小摊呢。”
吴芬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也喜欢看穿的干净好看的小姑娘。
得亏程晓珍长得好，衣服虽然一般般，但胜在干净整洁，换了别人吴芬还不乐意说这几句话呢。
程晓珍懂她的意思。
现在投机倒把管的还挺严，要不是附近有熟人，吴芬支个摊子碰上抓投机倒把了怎么办？
有熟人就不一样了，但凡有人来了，喊一嗓子，吴芬就能飞快的把东西收回去。
程晓珍把茶碗还了回去，夸了好几遍茶好喝，把吴芬哄的心花怒放，又说家里哥哥要娶媳妇了，可惜没个住的地方。
吴芬深以为然：“现在大家都住在公家分配的房子里，有的人家才三四十平大小，里头却住着七八口人呢。”
程晓珍：“可不是，我家四口人倒是还好，偏偏我哥的对象说，没房子就不肯结婚。把我妈气的，派我出来打听房子的事。嗐，我都问一圈，哪有人家有多余的房子哦，自家住都还嫌不够。”
程晓珍半真半假的抱怨。
吴芬一下听懂她的意思，这小姑娘倒是个聪明人，明着跟她抱怨，其实暗地里在跟她打听呢。吴芬笑了笑没吭声。
程晓珍咬了咬牙，转头进了边上供销社，称了一斤红糖、一斤万年青饼干，提着过来塞吴芬手里。
“婶子，你要是有门路就给我指点指点吧，我哥再耽搁下去就成大龄剩男了。”
程诚才才二十二岁，哪里就剩男了。
不过这年头普遍结婚早，这么说也没错。
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拿人东西手软，吴芬到底是松动了。
“我只知道两三家，其中有一家以前全家下放去了农场，近两年不止回来了，还高升了。家里有一套小三房空着，两个儿子为了谁住这套房吵的不可开交，我听他们说这家准备把房子卖出去，好给两个儿子分钱。”
只可惜他们想卖，找不到买主。
如今都住公家的房子，花钱买房子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冤大头。
“你要是有兴趣，我带你去看看。”
程晓珍当然有兴趣。吴芬见她这样，连忙把儿媳妇叫来，叫她看摊子，自己把红糖和饼干送回去，就领着程晓珍看房子去。
吴芬说的房子就在胡同口，街道边上。光看外头，程晓珍就点头了。
以后个体经济兴起，这里很适合开个店铺什么的，到时候不说赚大钱，维持家里的开支、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在话下。
说是个小三房，其实面积不老少了。虽说只有七十平，可这七十平可就是实实在在房子使用面积，没有后世得房率一说。一个主卧十五平，另有两个小房间各十二平，就是卫生间小了点，小也没事，总好过用公共厕所。里头还有空间留给厨房，如果住进来，再也不用煮点肉食藏着掖着，也没有邻居闻见肉味儿，端着饭碗上门了。
程晓珍很满意，就是这价格，让她为难了。
吴芬：“小姑娘，咱们投缘，婶子也不和你说虚化，这房子面积、位置都挺好，人家房主要卖一千块，少一分都不行。”
一千块？
家里的家当有多少程晓珍不晓得，但上回救火，总共也就五百块钱奖金。
五百块对于他们家来说，都是一笔大钱了，上哪儿去把剩下五百块补足？
吴芬：“小姑娘，这套房子最好，你要真心买房就选这里。当然你要是钱不够，婶子也知道两个别的地方。”
吴芬又带着程晓珍去看了别的房子。
这回看的是两室了，面积比这里小很多，才五十二平，不临街，采光也一般般，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以后要是住进来，恐怕还要花钱先收拾收拾。
看了前头那个，程晓珍哪儿还看得上这个。
可没钱，看得上也没用。
告别了吴芬，程晓珍慢慢往回走，想着怎么样在弄点钱来。
正思索着，边上有个男人凑过来：“程晓珍！”
程晓珍抬头，王志华正恶狠狠的盯着她，好像一头发怒的豺狼虎豹。
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爸不是已经不在科长位置上了，王志华竟还不知收敛跑过来找她。
王国军被人撸了，王家人不得不缩着脖子做人。
本来家里有多嚣张，这会儿就有多憋屈。从前的大房子给没收了，想吃点什么也再不能大手大脚，就连乔翠兰病了，想吃桃酥，王志华也只舍得给他妈称几块。
要是他能进厂工作还行，偏偏纺织厂那头不想要他了。
每回谈起这个事，和家里关系顶好的伯伯，就顾左右而言他。
王志华本来心里就把程晓珍恨上了，这会儿碰见，更是新仇旧恨叠加到了一起。
他都听说了，程家父子救了火，成了救火英雄，程诚很有可能转成正式工。
凭什么程家人把他家害的这么惨，却能过得这么好？
几乎在大街上看见程晓珍的那一刻，就有一股怒意，直冲他的头顶，让王志华失去理智想也不想的喊住她。
程晓珍压根不想理他，她皱紧眉：“你敢跟过来，我就去告你耍流氓！”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凡她喊一嗓子，王志华都讨不了好。
王志华瞪红了眼，眼睁睁看着程晓珍离开。
程晓珍知道王志华是真的来火了，以前露出这种模样，一定是想打人。刚才大白天，人多，他不敢拿自己怎么办，如果是晚上呢？她一个大姑娘，但凡沾染上了这种人，就会被流言蜚语束缚。
要是王志华不止想用流言攻击她，而想要更多呢？
程晓珍捏紧拳头，是得想个法子把事情彻底解决干净了。
*
红星公社离的远，回去一趟不容易，钱素梅去的时候带了一包换洗衣服，就是打算在那边住一晚上才回来。哪知道程晓珍到家时，钱素梅也已经到家了。
程晓珍倒回去，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立时明白她妈这次没讨到好，以至于外婆连晚饭都没留。
钱素梅看见女儿回来，咕嘟咕嘟连灌了两大缸子水，才勉强收了怒容。
“晓珍，今天房子看的怎么样？妈决定了，买房子！”
程晓珍还以为自己要费几句口舌呢，没想到钱素梅去了一趟娘家，回来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钱素梅：“这回我去，压根就没带东西，你外婆是连门都没让我进。送我回来的时候，你大舅说，家里想要包几亩地干，但又拿不出这个钱。”
意思很明确了，老太太生病是假，想让家里拿钱是真。
还是女儿说的对，钱留在手里，早晚有给人挖空的一天，还不如一把子散出去，好歹家里得了一套房，以后儿子结婚了不至于没地方住。
儿子儿媳妇搬出去，女儿想读书，她和老程一起供，儿媳妇有意见也得咽回去。
思来想去，这竟然是最好的法子。
“妈明天跟你一起去看房子，我们明天就定下来！”
第9章 买了
第二天程学良上晚班，老婆女儿都说要买房子，程学良觉得不放心，准备跟着一起去。
看房小组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因为救火这件事，程诚从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工，工资直接涨了十块，他现在上班可比以前积极多了。以往程晓珍都看了一轮书，才看见程诚着急忙慌去上班，现在则是一起来，就找不到他人影。
钱素梅对儿子很嫌弃：“甭管你哥，反正他去了也给不了什么意见，不如老老实实在厂里上班。”
三人才收拾停当，出门就碰见了张红的妈，范菊香。
范菊香看见钱素梅也挺意外的，按理说钱素梅昨天回娘家，怎么着也该在娘家待几天再回来，结果竟然今天就瞧见了，那岂不是昨天钱素梅娘家那头连饭都没留？
范菊香嘴角勾起笑容。
两家人从搬进筒子楼开始就一直较劲，范菊香前脚生儿子，钱素梅后脚也生了，分喜蛋的时候，张家一家给一对喜蛋，钱素梅不止给了一对喜蛋，还抓一把花生。后头，张红出生也是差不多情况。
范菊香就觉得钱素梅是来克她的，本来筒子楼里夸赞她的人多，可只要她和钱素梅对上，范菊香就很少有赢的时候。
相处的久了，范菊香也知道娘家是钱素梅的硬伤，每回钱素梅从娘家回来，总会拉着个脸。
范菊香虽然在这点上也就好那么一丁点，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嘲笑钱素梅。
范菊香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后头程学良捏了捏拳头，将关节捏得咔吧咔吧响，“老张呢，怎么好几天不见他了，我还说找老张练练手呢！”
程学良长得牛高马大，身材魁梧，妥妥一个硬汉。
张进就不一样了，张进长得瘦竹竿一样，身上总共没几两肉，程学良一个拳头过去就能把他揍倒。程学良说练手，其实就是张进单方面挨揍。
从前就有一次范菊香憋不住说钱素梅的坏话，程学良听在耳里，不好打女人，就去找张进“练手”。后头，范菊香很是消停了一阵。
他一说范菊香很快想起这件事，她讪讪的笑了笑：“程哥也在啊，我家老张早去上班了，还没回来，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叫他请程哥喝酒。”
程学良嗯一声，“那我就等着了。”
范菊香点点头，飞快的跑回自己屋里，仿佛后面有一只狼在追。
程晓珍闷笑一声，给她爸竖起一个大拇指：“还是我爸厉害。”
程学良笑的温和，哪有半点凶悍之气。
对付有些人就是不能手软，打一顿就乖了。
*
既然要看房子，程晓珍当然还是来找吴芬。
上回是她自己一个人看的，这回带着父母把她看过的那几套房子又重新走了一遍，大家一致认定还是那小三室比较好。
钱素梅：“嫂子，你看这价格上还能不能有余地？”
再跑一趟吴芬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她看的出来这家人是真心实意想买，再说程晓珍还许诺给她一笔“看房费”哩，跑一跑又不累，比卖大碗茶赚的多多了，吴芬当然乐意。
吴芬：“应该是不成的，上回我也找过这人，不过他说价格定死了，就是定死了，轻易不会变。要是价格方面有问题的话，不如选后头那两套小两室？”
程晓珍不大想。
她家是一家四口口，如果大哥再娶了媳妇儿，家里就更腾不开地了，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厂里分配的，就是个小两室，再弄个小两室没啥意义。
吴芬：“还有个地方，上回我没带你去看过，要不我现在带你们去瞧瞧？”
吴芬对附近这一带哪套房子里住了谁知道的一清二楚，上回没带程晓珍去看是因为这姑娘干净清爽，应该会比较喜欢住那种小楼房，民房平房一类的，就没带着去看过。
如果主要想要面积大的话，买楼房不如买一套平房。
吴芬：“喏，就是这里了，以前住的是个臭老九，后来房子虽然还回去了，但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不过房子是好房子，当初用料什么都挺好的，就是自己要住需要重新花钱收拾收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