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凑近接着听二人的谈话,但画面一转,他就到了一个漆黑的房间里。
房间里家具很少,赵师傅走进几步,正中间是一张公主床。床上有被子,被子里蒙着一个圆滚滚突起的小球。
他心有所感,猜到了这应该是苏觅的房间,赵师傅突然不敢上前,他害怕看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
“哈哈哈哈”
“你再使点力气,我要荡得在高一点。”
窗外传来孩子们玩闹嬉笑的声音,有五色的霓虹灯照进黑暗的室内,更显得房间里孤单寂寞的可怕。
赵师傅握了下拳,轻轻走到床边。被子里的小人,一动不动,只有一起一伏的被子和隐隐的抽泣声。
他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尝试掀开被子,手掌却从被子中穿过。
赵师傅愣愣的看着一拱一拱的被子,突然被子一下子从里面掀开,露出小女孩圆圆的脑袋和消瘦的肩膀。
赵师傅蹲下来,凑近了看她,小女孩很瘦,小脸还没自己拳头大,更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像是两颗黑葡萄。
小女孩直视着前方,正是赵师傅所占的位置。赵师傅突然有点心虚。
“你能看到我吗?”
小女孩不说话,也不动作,泪珠在夜晚盈盈发亮,半掉不掉的挂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这时窗外“噔噔蹬”,从远至近有了跑跳声。窗户被大力的拍打。
“苏觅!出来玩啊!”
“小哑巴,出来玩摸瞎子!我们正好缺个瞎子!”
“我们这么喊你表妹,你家大人不会生气吧?”
“才不会,她爸爸妈妈都死了。”
“而且我表妹不会说话,她也没法告状。”
“小哑巴,快出来呀。”
“表妹!别假装听不见,你再不出来,我就告诉妈妈来揍你!”
窗边孩子们的吵闹声清楚的在黑漆漆的屋内回荡,孩子们的恶意最不加掩饰,最纯粹,轻而易举就能刺伤别人。
幼小的苏觅木讷的偏头看向窗边,黑漆漆的瞳孔里不悲伤也不生气。
赵师傅伸出手,想摸摸小苏觅的脑袋,想堵住她的耳朵,不让窗外孩子们的嘲笑声被她听到。
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向来叱咤风云的他,第一次明白了,无能为力的疼痛。
小苏觅重新躺下,给自己细细的掖好被子。伸出一条纤细的胳膊,从床头柜上拿出音乐盒。
“吱吱呀”
小小的木质音乐盒上了弦,木马开始慢慢的旋转起来。
缓慢悦耳的音乐盖住了窗外孩子的吵闹声,小苏觅蹭蹭枕头,恋恋不舍的看着黑暗中的音乐盒。
窗外的孩子渐渐失去耐心,散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小苏觅终于抵抗不住睡意,闭上眼。
赵师傅一直守在苏觅床边,看着睡着的小女孩脸上,始终挂着泪痕。
赵师傅坐在地上,轻轻叹口气。饶是他知道这只是个梦境,也忍不住为小苏觅的处境担忧。
门外有隐隐的说话声,他“飘”出去。
“父亲,还是找不到姐姐的日记。”
“罢了,她终归是自杀,就算找到了,也怪不到关家身上。”关清流眼中有狠厉的光闪过。
赵师傅听得皱眉,虎毒尚且不食子,关清流说起女儿的死讯,眼中只有狠绝和厌恶。
“父亲,苏觅虽说才四岁,但会不会听到她妈妈死前,说的只言片语。”
关清流沉吟片刻,“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就算听到了什么,过几年长大了,自然就忘了。”
“保险起见,就先让她一个人待着吧,别请家教和医生。”
“尤其苏家那边...”关清流给了女儿一个眼神。
女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师傅“飘”回去,守在女儿身边。
等到第二天天亮,小苏觅醒来,房间里除了阳光照射进来,空无一物。
“二小姐,早饭给您放在门口了。”
门外是佣人的声音,甚至都不送进房中吗,赵师傅捏紧拳头。
小苏觅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她觉得有点冷,噔噔蹬跑道柜子里,轻车熟路找出一厚袜子,给自己穿上。
她还太小,走到门边,要踮起脚才能够得到门把手,赵师傅走上前,帮她一起。
二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打开门。
小苏觅抬起头,看头顶的门把,她敲了敲房门,想引来别人的注意。
可能是她的房间太偏僻,也可能是有人特意要求,佣人不能靠近她的房间。
直至午饭时间,佣人来送午饭,才发现早饭没被端走。
“二小姐,您病了么?”
小苏觅此时已经饿的有气无力,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赵师傅在房间里急的要命,想说话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二小姐,您不能不吃饭,午饭我给您放在门口了。”
赵师傅气得简直要破口大骂,这么大的房子里,就没一个人考虑过苏觅不会说话,身材矮小,打不开自己的房门,没办法吃饭吗?
他们是粗心还是存心,这背后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赵师傅想起昨晚听到的,苏觅母亲的死,好像内有隐情。关家这潭水,远比他以为的深。
小苏觅被发现,已经是晚上了,佣人终于觉察出不对,告知了那个女人。
“觅儿,小姨来了,小姨来了。”
女人抱住苏觅,学着她姐姐的样子,轻轻拍打苏觅的后背。
身后佣人拿来了牛肉汤饭,女人一口一口喂给苏觅吃。
赵师傅想要制止,却没有办法。小孩子饿了三顿,只能吃清粥小菜。
果然刚喂了几口,小苏觅就一下子呕吐了出来,吐了酸水,还溅到了女人的长裙上。
女人嫌恶的皱眉,给了佣人一个眼色,示意把孩子抱走。
“觅儿,你睡一会,我找了医生给你吊水。小姨明天再来看你。”
苏觅才四岁,怎么能吊水,也不是什么大病。赵师傅越看越生气,恨不得现在给这个女人一巴掌。
小苏觅抓住了女人,女人有点吃惊,故作温柔的重新做到苏觅床边。
“怎么了?舍不得小姨走吗?”
小苏觅抓住她的手,摊平她的手掌,一笔一划写下,“奶奶”二字。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她想回苏家,她想奶奶,她不喜欢这儿。
女人笑意停滞,认真又残酷的对女孩说,“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你的奶奶,你的姑姑,都不要你了。”
小苏觅的眼睛里一下子聚起泪水,她太小了,分不清话语的真假,辨不出用心的险恶,只是“不要你了”这几个字,足够攻下一切心理防线。
女人看见她眼睛里的无措和惊恐,心里全是畅快。
“觅儿,你还有小姨,小姨以后会代替你妈妈,好好照顾你。”
女人认真看着苏觅,等待这只孤立无援的幼兽自投罗网。
小苏觅不说话,不动作,仿佛在思考她的可信度。
女人学着她的姐姐,绽放出温柔的笑意。小苏觅瞬间被这个酷似妈妈的笑意击败,她的防备心在这张面容前土崩瓦解,她选择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就算是虚伪的,只要先帮她渡过这最困难的一程。
赵师傅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待了几日,可能是三年五载,也可能只是一两个小时。
在他面前,好似片段化的陪伴苏觅,度过了她的四岁到十六岁。
看着她从双马尾到长发披肩。
看着她慢慢掩饰住,对亲情的渴望,不再对有父母陪伴的小孩,露出羡宴的目光。
直到她在PCEI的礼堂上,揭穿了她的小姨,理事长的贪污受贿案件,为她的母亲报仇。
女人ᴶˢᴳ被两个持枪的警察扣住手臂,拿着苏觅的眼神,像是恶鬼仰望世人,撕掉温柔的伪装,眼中只有丑陋的算计。
被带走之前,经过苏觅,女人嘶吼出一句话。
“苏觅,你想不想知道你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苏觅偏头看她。
“是求我。”
“求我把你养大,给你母爱。她说来世给我当牛做马报答。”
“苏觅,你这个贱种,我就该趁你小时候把你掐——”
赵师傅一巴掌打在女人脸上,他气得发抖,这么长时间,他看着这个苏觅名义上的小姨,笑里藏刀,表面宠爱苏觅,实则捧杀。和关清流一起图谋苏觅的财产,没有一点长辈该有的样子。
在她们的眼里,苏觅只是个工具。
一个利用完就可以丢掉的工具。
赵师傅的巴掌并不能制止女人,真正制止女人的是江择的巴掌。
赵师傅回头看苏觅,她的表情不悲不痛,仿佛早已看透女人的嘴脸。因为没有得到过她的爱,所以在面对真相时,才会不失望吧。
他的亲生女儿,竟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老赵,老赵!”
赵师傅是被妻子的声音唤醒。
“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晚啊?都快九点了。”
佟丽松一口气,刚刚一直叫不醒他,快把自己急哭了。
赵师傅坐起来,看看四周,自己在家里的卧室,妻子穿着见居家的长衣长裤。
这一觉,恍如隔世。
“老婆啊,包裹被寄走了吗?”赵师傅下床,找床下的拖鞋。
“还没呢,今早下了大雨,我让他们雨停再来。”
“不用寄了,我去一趟B市。”赵师傅找到鞋子,去更衣室换衣服。
佟丽起身跟在老公身后,惊讶的问,“你去B市?”
“对,我要去见我们的女儿。”
赵师傅这次不再扭捏,他要去尽迟到了17年的责任,他要再没有人能欺负他的小觅。
他不要无可奈何,他不要爱莫能助。
今天起,他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98番外三
◎永远的六人组◎
PCEI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
学子们高考完,不到一个月就发了榜。甚至第一批次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下来了。
今天就是PCEI专为毕业生准备的毕业典礼。
“听说了吗,关院士上周突发脑梗送去抢救了。”
几个学校新提拔上来的骨干凑成一个圈,分享最近的一手消息。
“倒是没死,听说被苏小姐送到了疗养院。”
“苏小姐真是狠心啊,自己的外公生病了,不接回家照顾,竟送到那种地方。”
“嘘!你疯了吗,苏觅是赵家心尖上的人,要是被赵家的耳目听到,你直接就能卷铺盖回家了!”
“怕什么啊。”
说话的人还想嘴硬,但音量却降低了,心虚的四周看看,有没有陌生人。
赵家以前一直不声不响,安心做一个隐形富豪。这些年开始崭露头角,大刀阔斧的和万苏地产合作,共创疆土。把国内其他几个大地产商,搞得不是破产就是被收购。
半年前,还给PCEI投资了一波,给学校大换血。把关院士的爪牙全换掉了。
他们几个能待到现在,多亏是入职晚,还没混成爪牙的机会。
“苏觅还要在B市上学,总不能让人家不上学,回家伺候关院士吧。”
小团体里有一个惜才的老师,忍不住反驳。
“再说了,苏觅是要做数学家的人,她发展好了,咱们PCEI也能水涨船高。”
几个人点点头,这倒是,因为有了苏觅这个荣誉主席,PCEI今年的入学费涨得飞起,他们每个老师的腰包都鼓了不少。
“这PCEI的风向已经很明确了,赵家拥立苏觅,只要乖乖听话,是钱也有,名也有。”
“苏觅自己有能耐,还有苏家赵家做后台,PCEI在她手里,肯定比在关清流手里好啊。”
附和声越来越多,几个人交换一下眼神,统一了阵线。
另一边,学生们聚在一起。
“我一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穿PCEI的制服了,我突然觉得它好好看啊。”
宝歌低头抚摸自己胸前的校徽刺绣。
“大小姐,你可以继续穿啊,穿到大学,穿到结婚。”
赵河图看她一眼,揪一下她翘在头顶的马尾辫。
宝歌捂住被拽疼的头顶,伸手打赵河图。
“本小姐的头发也是你能揪的!”
赵河图笑着躲避宝歌的魔掌。躲到江择背后,继续气宝歌。
“确实不太能,得弯腰揪,哈哈哈哈。”
“江择,你别挡着我!”宝歌气得跺脚,这俩男生都太高,身材娇小的她要仰头,才能直视他俩。
江择回头瞟赵河图一眼,“小心玩火上身。”说完还揶揄的看一眼气鼓鼓的宝歌。
赵河图眼睛微瞪,“你瞎说什么啊。”
“江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忘了以前我给你的情报啦!”宝歌又羞又怒,又忌惮江择,说完转身就跑。
江择轻轻挑了下眉,他只了解苏觅,并不了解女孩。不懂宝歌这无缘无故的怒火。
赵河图摸摸后脑勺,目送着宝歌一跳一跳的跑远,马尾辫有规律的甩着,怪可爱的。
“对了,小觅呢?”
赵河图收回视线,问江择。
“她在B市,还没放假呢。”江择昨晚刚和苏觅通过电话,可今天还是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南樱抓着赵真真,窜到江择身边。
“哥!你可真是个成功的望妻石啊,还真被B大录取了。”
江择笑笑,录取通知书是今早寄到家里的,家里的老爷子高兴的多吃了一碗粥,一大早就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和老友炫耀了。
“你这小子,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不说?”
赵河图心里替江择高兴,但很快又担忧起来。
“以后小觅再也逃不出你的魔爪了。”
“大舅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哥又痴情又帅,绝世好你男人啊,打着灯笼都难找好伐?”
南樱戳戳赵河图,为自家表哥摇旗助威。
赵河图眉毛一竖,扯过他身后的赵真真。“滚滚滚,你还敢叫我大舅哥,我可不认啊!”
南樱扯着赵真真另一只手,“你们赵家人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啊,要向苏苏姐对我哥一样,负起责任!”
江择轻咳一声,别过头去,耳朵悄悄红了。
“真真啊,你可不能被这小子骗走啊。”赵河图眼巴巴瞅着赵真真。
赵真真反手抓着二人的手,把三人的手搭在一起。
“别担心啦,谁骗谁还不一定呢。”
说完给赵河图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