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晖摇了摇头,说:“属下回来的时候,刚看见清荷姑娘在张罗传膳。”
燕臻点点头,还想再问几句,却听到底下传来一道女声,温柔中带着些许的调侃,“看来陛下身边真的缺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来关心,要不然也不用侍卫来送衣裳了。”
说话的是惠宜长公主,先永元帝的妹妹,也是皇室中为数不多没有和陶氏牵扯关系的人。
她当初嫁的夫君只是个闲散富贵,没多少年后两人合离,身边只有一个女儿。
惠宜长公主平日不常出门,与朝中事更是没有半点牵扯,因此燕臻对她还算客气。
但两人一向没有什么往来,燕臻见是她开口说这话的时候,还颇为诧异了一瞬,而后才道:“长公主说笑了。”
其实燕臻待这些无所事事的皇亲国戚一向还算宽和,只要他们不出来主动招惹他。
但或许就是平日里的态度过于和善,惠宜长公主竟没听出他言下的不悦,又问道:“臣听闻陛下前不久纳了一位宠妃,十分宝贝,怎么今日没有瞧见。”
燕臻眼底的那点温和一下子冷了下去,但毕竟是人前,他不欲直接翻脸,只反问道:“她身子弱,这样的天气出不来门,怎么,长公主对朕的身边事好像很是关心。”
惠宜长公主一怔,“陛下误会了。”
她说着还要再解释什么,却见坐在她身边的年轻女子拉住了她,“阿娘。”
正是惠宜长公主的女儿,董斐。
“陛下,我阿娘喝醉了酒,才会乱说话。”董斐看向上位的方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燕臻行礼,并端起了酒杯,“陛下,臣女代母亲同您赔罪。”
燕臻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董斐。
模样还算出挑,说话也轻言细语,只是眼底里藏着算计和精明,此时她主动站起身同他赔罪敬酒,看似恭敬,眼底却带着试探的不安。
以为这样就能引起他的注意?
旁边的小太监适时给他斟满酒,燕臻看一眼酒杯,没碰,冷嗤了一声,轻慢地问:“朕同朕的姑姑说话,你是谁?”
董斐一向听说新帝宽和仁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对自己会这般不留情面。
她的双耳一下子涨得通红,端着酒杯的手臂不知是该上还是该下,十分难堪。
她深呼了一口气,自我介绍道:“臣女是惠宜长公主的女儿,闺名董斐。”
她跪下去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燕臻着着她低伏下去的身形,忽地命令,“你过来。”
董斐先是一惊,而后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她起身走上前,停在燕臻的桌案前。
燕臻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俯下身,董斐虽有狐疑,但还是顺从地照做,而后便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问道:“你知道,为何你娘能安稳地活到现在吗?”
董斐一愣,就听到他继续道:“因为她够蠢。”
说完,燕臻朝一旁的薛呈示意了一下,薛呈立刻朝身后的两个小内监摆了摆手,然后董斐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强行拖了出去。
惠宜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燕臻这个小辈这么不给她面子,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她站起身,想要求情却开不了口。
燕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转向殿内其余的众人,缓缓开口:“这段日子,总是有人上折子想对朕的私事指手画脚,立后、册妃、生子……拿着祖宗规矩来压朕。”
“但朕可不是先帝。”燕臻锐利的视线扫过何处,那里就贵齐齐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燕臻接着道:“从前,朕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之后再有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拿着祖宗家法来对朕指手画脚,朕就如了你得意,让他永远去伺候先帝。”
这话一落下,原本热闹的大殿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
没人敢在这时开口。
燕臻看着底下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的郁结之气总算吐出来些,一偏头看见簌簌方才送来的大氅,他揉了揉额心,径直拂袖而去。
而直到他走出大殿许久,紫宸殿都没人敢开口。
自然也就没人看见,伏跪在地上的长公主抬头看了一眼御案上的酒杯,神色难明。
燕臻在宴上没有喝酒,他却仍觉得身上有一股萦绕难散的酒气。正好雪已经停了,他没乘轿撵,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彼时陶令仪仍在看那本医书,手边放着刘大夫给她开的药的残渣,像是在比对药材,房中满是清苦的草药味儿。
燕臻走近坐到她的身边。“这是在做什么?”
陶令仪没回头,“打发时间罢了。”
见她对自己如此冷淡,燕臻不悦地掐一掐她的细腰,“我先去沐浴。”
陶令仪仍是敷衍,“嗯。”
燕臻将冰凉的手背伸进她的衣裳,隔着薄薄的亵衣去贴她腰侧的软肉,看着陶令仪被冰的一颤,他伸手将她打横抱起,“陪我一起。”
陶令仪抗议地踢了踢腿,燕臻却是纹丝不动,她环住他的脖颈,想去咬他的肩膀,可鼻尖蹭到他衣裳的时候,却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闻多了草药,所以嗅觉都变得灵敏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表哥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极淡的脂粉味。
是什么宴,还有女人?
她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表哥,你今天的宴会,还有女人在吗?”
燕臻一愣,随即将她放下,抬手闻了闻袖口,但却什么也没闻到。
陶令仪见他表情不像心虚,反倒有些严肃,便问:“怎么了?”
燕臻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对着她并没有发作,只是道:“只是和同窗们的赏雪宴,没有女人。”
他面上没有半点心虚,且那味道实在太淡,便是陶令仪也闻不真切。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呢?她这样想着,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二日一早,陶令仪又起晚了,另一半的床榻不知空了多久,她撑着身子起床,想唤人来给她倒杯水。
喊清荷的名字却没人应,最后进来的是一个在外院伺候的小宫女。
是上次在廊下擦灯笼的那一个。
陶令仪接过她递来的水杯,问:“清荷呢?”
小婢女答:“清荷姐姐在小厨房呢。”
陶令仪点点头,没太在意,问道:“郎君什么时候走的?”
她原也是随口一问,却不想这小婢女奇怪地皱了皱眉,回答道:“娘子,昨晚郎君并没有回来过啊。”
陶令仪怔住,“昨晚太学不是有赏雪宴……”
小婢女笑着打断她的话,“娘子,您莫不是睡糊涂了,眼看便是新年,太学早一个月前就放假了,哪里还会办什么雪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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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舅舅
“娘子, 您莫不是睡糊涂了,眼看便是新年,太学早一个月前就放假了, 哪里还会办什么雪宴呢?”
听到这话,陶令仪不自觉地愣了愣, 小婢女娇云不解地看着她, 无措地问道:“娘子,您怎么了,莫不是奴婢说错了什么话?”
陶令仪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 “你下去吧。”
娇云战战兢兢, 拱手退下,陶令仪又叮嘱了一句, “方才我问你的话, 不许对旁人提起,便是郎君问起, 也不许说。”
“是。”她大约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娘子这幅严肃的样子, 答应着退下了。
没一会儿清荷回来, 伺候陶令仪起身穿衣, 陶令仪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表哥什么时候走的?”
清荷道:“天不亮就起了,还吩咐奴婢,让您多睡会儿。”
这话与方才娇云的话对上了, 她一直在外院伺候, 许是没注意昨晚燕臻回来过, 但就像她说的, 没多久便是除夕,表哥这么早出门,是去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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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年下,朝中越是忙碌,燕臻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延英殿的茶水一天要换几十壶,回京述职的官员接连不断。
直到夜半子时,燕臻听着礼部尚书敲定了元日大典的仪程,才终于松了口气,摆摆手,“跪安吧。”
“是。”礼部尚书退下,燕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仰靠在椅背上。
薛呈进来给他送茶,看着他满目倦容的模样,不由得担心道:“陛下,您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可要奴婢请太医来?”
燕臻摇摇头,问:“几时了?”
薛呈答:“已经子时三刻了。”
他自然知道燕臻想问什么,回禀道:“殿下放心,清荷姑娘派人来传话,说是娘子已经睡了。”
燕臻嗯一声,“她既睡了,今晚朕就不过去了。”
薛呈道:“奴婢给您传轿撵。”
“不必了。”燕臻摆摆手,“就宿在偏殿吧,明日还有早朝,有几位将军回京。”
因为永元帝卧病多年,长安朝局不稳,边关更是连年战乱,除了如今陇南的战事一直在打,其余各个边关也有打小叛乱,燕臻查封定国公府之后,把从定国公府查抄的大半金银都拨给了兵部做军饷。
有了充足的后备,原本艰难的战事立刻捷报连连,燕臻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些劳苦功高的将军都加封厚赏。
明日他们到京,朝中正值用人之际,燕臻自然不能怠慢。
至于簌簌那里,他知道她定然怀疑,但总归朝政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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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令仪心里揣着怀疑,早早便钻进了被子里,她靠着软枕,膝盖上摊着一本书,看了半天却连一夜都没有翻。
一旦有了苗头,她便忍不住多想,但想来想去又觉庸人自扰,不如直接开口问。
可没想到,当晚便见连晖回来传话,说今晚不回来了,明日再陪娘子用膳。
陶令仪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好,我知道了,让表哥不必担心我。”
等连晖走后,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招呼清荷,吩咐道:“安置吧。”
清荷一边给她放下床前的帷幔,一边去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便劝慰道:“娘子别生气,郎君定是有要事走不开,否则定然回来的的。”
陶令仪听完笑了笑,歪着头问她,“是吗?”
清荷立即道:“自然,郎君对娘子这般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看在眼里的。”
陶令仪听了这话,也只是勾一勾唇,没再多说什么。
帷幔垂下,遮住刺目的光,陶令仪拉紧被子,翻身面对着雪白的墙面,她紧紧闭着眼睛,但实际上脑中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和表哥分明已经成了亲,却仿佛离得更远。
除了自己的院子,她几乎没有再去过其他的地方,明日能做的,就只有巴望着窗外等他回来。
就连方才清荷劝她的话,都像是在安慰得不到皇帝宠幸的深宫怨妇。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反而让她开始怀疑自己。
她没有成过亲,更没有与其他男人相处过,难道男人成婚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陶令仪心乱如麻,夜半三更却没有半点睡意。
无法安睡的烦躁再度涌上来,陶令仪只觉得千万种的思绪乱成一团,拼命地在脑海中撕扯,她痛苦地捂住脑袋,把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黑暗将她淹没,仿佛这样就能睡去。
可事实证明,幽闭的黑暗无法让人入睡,反让她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而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内室。
是清荷吗?
陶令仪没有动,但很快,蒙在身上的锦被被人悄悄掀开一角,背后微陷,有人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除了燕臻便再不会有别人了。
果然,下一刻身子便被整个捞进男人宽厚的胸膛之中,小腿也被压住,贴在脚腕上的铃铛碰撞出悦耳的声音,纵使这铃铛已经在脚腕上戴了这么久,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到了,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
大约是以为她做了噩梦,燕臻一手盖住她的耳朵,将她抱得更紧。
男人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味如一张网,将她强势的包裹住,方才的那些疑问仿佛自动变的模糊,在脑海中逐渐褪去。
燕臻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安抚她的焦躁。
她离不开他,陶令仪想。
燕臻又如何感受不到怀中女子的变化,见她在安抚中渐渐睡去,他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簌簌的体弱多病是打娘胎里留下的弱症,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命刘医正为她调理,她如今的身体已经比几个月前好上太多。
惟有失眠之症一直无法痊愈,刘医正说,应当是一直在用三日忘的缘故,所以她夜里更易多思,是潜意识想要找回记忆。
刘医正开了几味宁神的草药制成香囊,挂在床头便能缓解这一症状,但燕臻一直放在自己的怀里。
如此一来,簌簌便更加离不开他。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可直到方才他独自宿在延英殿后,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竟也不习惯没有她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在榻上,竟是那般的辗转难眠。
幸好,簌簌已经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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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宣政殿。
散了早朝,燕臻回到偏殿,薛呈立刻着人传膳。
但许是昨晚吹了夜风,夜里睡得又少,燕臻从晨起开始便一直感觉很疲惫,看着满桌的早膳也没有胃口。
正在这时,外面的小太监来回禀,“陛下,抚南将军请见。”
燕臻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请进来。”
一道尖锐的通传声后,一个三十来岁的高大男子大踏步走进内室,跪地请安道:“臣陶郁州,参见陛下。”
燕臻早在他进来的时候便已经起身去扶他,“舅舅不必多礼。”
陶郁州却往后少退半步,正好避开了他的手,“罪臣不敢。”
语气之中带着刻意的疏离,燕臻并不意外,他收回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抚南将军陶郁州,亦是燕臻的亲舅舅,是他阿娘的亲弟弟。
虽然也是姓陶,但他与陶郁林不同,对朝中争权夺利没有半点兴趣,反倒喜欢带兵打仗,十几岁就去了边关。
之后燕臻的母妃被打入掖幽庭后,正值陶郁州回京述职,明里暗里接济他们许多。
后来燕臻能活着走出掖幽宫,也多靠了陶郁州离京前给他留下的几个护卫。
可以说,没有陶郁州,也许就没有燕臻。
因此定国公府如今被查抄,陶家人尽数下狱,唯独在边关戍防的陶郁州没事。
但他自然不会放心在将他放在边关,趁着这次述职将他召回来,打算给他封个闲散官职将他留在京中。
“舅舅这是何意?”燕臻故作不解地问,“莫非是要与朕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