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主子言语间的怒意,清荷也知道她一向是有脾气的人,不敢把她逼得太过,想了想,道:“奴婢在外面等。”
说着后退到门边,其余几个人会意地散开,在外面也将门窗都把守得严严实实。
陶令仪一抬眼就能看见窗户边的人家,她心力交瘁地揉了揉太阳穴,连争辩都没有力气了。
屏风里面的许云禾看不见外头的景象,还以为他们当真退开了,松了口气,但又有些奇怪地问:“娘娘可是身子不好,我瞧着陛下好像很紧张您。”
陶令仪心想,这小郡主眼力倒是好,她知道清荷就在外面听着,因此稍带讽刺地回答:“大约是怕我凭空消失吧。”
许云禾听出她言语间似有不悦,却又不知道原因,只好说:“娘娘玉体,自然更矜贵些。”
陶令仪见她语气怯怯,知道是因为自己方才无缘无故地发了脾气让她心生误会,便解释道:“郡主,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近来在后宫待的有些闷,你别放在心上。”
许云禾嗯了一声,自不会放在心里。
从前听燕长风提起过,陛下登基之后,后宫只有贤妃娘娘一个女人,她本来以为,这位贤妃娘娘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狐狸精,才能把燕臻那么冷硬的人勾没了魂儿。
可这两次见到,她却发现,这位贤妃娘娘虽然的确长得风华绝代,但实际上性子却很温柔,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
许云禾小时候长在掖庭宫,身边多是可怜的大姐姐,后来被接到随王府,也很少再接触外界的女子。
此时看着陶令仪似乎年岁上也没比她大上多少,人又这般和善,难免生出些亲近之意。
她忍不住问道:“娘娘,过一阵立春,我在随王府会办一个马球赛,您能来吗?”
马球赛?
陶令仪只是听过,却从没见过。她自然想去,只是燕臻又哪里会让。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不成。”
许云禾听出她言语之间的失落,问道:“是因为陛下不允吗?”
陶令仪正要否认,便听到许云禾说:“一会儿我让长风哥哥求一求陛下,想来他会同意的。”
陶令仪听着她天真的语气,想说哪里有那么简单,但她不愿打击她,仍是点了点头。
过会儿她换好衣裳,两人回到前殿,陶令仪果然见她同燕长风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
而后便听燕长风向燕臻请示道:“陛下,立春那日,臣府中有个马球会,不知陛下和娘娘可有兴致。”
虽然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但陶令仪还是忍不住攥了攥手指,心里尚有些期待。
燕臻闻言便想回绝,可又莫名想到方才燕长风的话,他偏头去看陶令仪,看着她柔顺的发顶似乎都带着些许的失落,“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竟破天荒地点个头,“好。”
陶令仪一怔,心口砰砰直跳,终于在黑暗中窥得一丝光亮。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重头
听到燕臻松口, 许云禾看上去比陶令仪更高兴,她笑着朝陶令仪看过来,陶令仪也回之一笑。
燕臻余光看见两人的互动, 脸色再度阴沉下来,燕长风看在眼中, 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用完膳后, 燕长风捉住跃跃欲试想和陶令仪说话的许云禾,很有眼力见地告退了,殿内便只剩下燕臻和陶令仪两个人。
等到用膳结束,陶令仪也没同燕臻说一句谢,他心下不满, 却又不想说出来, 冷硬地吩咐了一句,“传车撵。”
陶令仪听着他声音里毫不遮掩地不悦, 默了默, 问道:“你不是说,今日是给随王殿下送行的宴会吗?怎么立春还会有马球会。”
燕臻没料到她的关注点在于这个, 顿了一下才回答, “朝中无人, 皇叔会暂时留在宫中。”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 但是听到这个回答, 陶令仪还是心口一松。
不论因为什么,她又看见了希望。
但是面上她并未表现出欣喜,只是又问道:“为何?”
燕臻拧眉, “什么为何?”
陶令仪问:“为何答应, 要同我去看马球赛?”
燕臻沉默半晌, 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看着陶令仪,问:“簌簌,虽然你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想去的,是不是?”
陶令仪竟当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许的诚挚,她缓了缓,点头,“我从来没见过马球。”
燕臻听出她言语之间的向往,他不由得低下头,看着陶令仪微垂着眉目,可怜又可爱,忽然想起燕长风的话——
“……既然她不可能逃开,陛下不如适当将链子松开些,给她些玩乐的空间。”
燕臻忍不住想,簌簌无权无势,更无人可用,就像皇叔说的,她的翅膀都已被自己,自己又何必将她逼得太紧。
总归她是逃不掉的。
这样想着,燕臻伸手去握陶令仪的手,真心实意道:“簌簌,我想让你开心,从前的那些事,我会弥补你,我们从新开始吧?”
陶令仪一怔,抬眼去看他,燕臻神色温柔地与她对视,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最开始。
她想,他这话应当是真心的,他是真的想和她重新开始。
可是,他们再回不去了。
不过这话陶令仪自然不会说出来,她的眸中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思索,没有接这话。
这时,薛呈进来回禀,“陛下,车已经备好了。”
陶令仪便抽回去,淡声道:“走吧。”
燕臻没等到她的回答,有些失落。只怕她又想到了除夕夜的事,自己当日的手段让她怕了。
那日之后,她夜里便时常噩梦,有时他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却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
燕臻难得生出些后悔的心思来。
他无声地叹一口气,跟在陶令仪的后面走出了内殿,车撵等在阶下,陶令仪立在一旁,却对燕臻说:“我不想坐车,你陪我走回去如何?”
掖庭宫和含元宫紧挨着,但因为两宫都十分宽阔,距离并不算近,燕臻担心陶令仪的身子有些受不住,正要拒绝,便听陶令仪道:“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吗?”
燕臻听着她稍显委屈的语气,一下子便心软了起来,他给薛呈递了个眼神,而后上前牵过陶令仪的手,“自然满足。”
陶令仪顺从地由着他,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薛呈等人则远远跟在后面,给两位主子留出足够的独处空间。
陶令仪看着燕臻牵着他的手,忽然停下,说:“我累了。”
这才走了几步……燕臻深深蹙起眉,以为她又想耍什么花样,而后便听陶令仪说:“你背我吧。”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只怕得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一个罪臣之女对他们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用命令般的语气说,背我。
只怕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可是燕臻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意外,而后便因为她语气里的那一点点骄矜而欢喜。
自从他的簌簌恢复记忆之后,对他要么语气疏离,要么卑微讨好,再没有像从前那般,如骄矜的小狐狸,让人想把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此时听到陶令仪再度用这般语气同他说话,他竟有些愣怔着回不过神,直到陶令仪有些不悦地再开口,“不愿便算了。”
燕臻立刻道:“如何不愿?”
两人身后,薛呈和清荷等人都远远跟着,结果看见燕臻和陶令仪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还以为两人又因为什么闹了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只怕主子吩咐,急忙想要上前,可才追了几步,便看见他们平日里一向矜贵强势的陛下,竟单膝蹲下,背对着陶令仪弯下了腰。
所有人都怔住,也包括陶令仪。
她本也只是试探燕臻的态度,并没有想到他真的肯为她做到这一步,此时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宽阔的脊背,抿了抿唇,当真爬了上去。
燕臻伸手扶住她的腰臀,将她背了起来。
而在此时他才发觉,原来簌簌这么轻,此时趴在他的背上,却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单手就能将她的腰肢环住。
燕臻踮了踮她唯一还有些肉的地方,说:“簌簌,你该多吃些。”
陶令仪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宫人们,他们不知何时都已经原地背过了身,没有一个人敢往他们这多看一眼。
可是她知道,他们定然已经看见了。
陶令仪搂着燕臻脖子的手臂紧了紧,有些好奇地问:“有人跟在后面,你为什么还肯背我?”
燕臻闻言一怔,而后揶揄道:“不是你想让我背的,这时候又害羞了?”
陶令仪神色复杂,说:“其实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燕臻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我知道簌簌是想考验我话中的真假。”
这话说完,他明显地感觉到搭在他颈侧的小脑袋动了动,呼吸也有些不稳,他承诺道:“别说从掖庭宫背你回含元宫,便是背你上承天门,我也心甘情愿。”
这自然是真话,但他还留了后半句没说——
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答应。
背上的人依旧沉默,偶尔有风声拂过,衬得周边更加安静。
燕臻不知道陶令仪在想什么,可他却忍不住想到方才那个骄矜的小狐狸,撒娇式的命令他,让他背让他抱。
只可惜少了几分从前的亲昵自然。
有些人,有些事,越是错过,越是不舍。
燕臻喉结滚了下,开口道:“簌簌,从前的许多事,是我错了。我一定竭力弥补你,所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陶令仪跟在燕臻身边这么久,对他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从除夕夜宴到今日,她都不记得燕臻对她说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只是从前的几次,多是掺杂着半真半假的试探,现下这回,好像终于多了几分真心情切。
她沉默地看着他的侧脸,清晰地看见他好看的凤目中划过一丝失落,而后勾起唇,在他的颈边落下轻轻一吻,“好。”
这轻轻的一个字,便像是一簇火苗,点燃了燕臻心底将欲熄灭的希望。
陶令仪趁热打铁,接着道:“行昭哥哥,你不知道,先前那两个月,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后来我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所以我好恨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到从前,可是你变得让我好害怕。”
她说着说着,长睫一眨便落下泪来,滴落在燕臻的颈侧,像是带着温度似的,烫的他心尖一软。
燕臻蹲下身,将陶令仪放下,而后怜惜地吻住她的泪,“是我不好。”
没有比心上人哀哀戚戚地哭诉更有用的东西了,燕臻说:“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我还是从前那个燕行昭。”
陶令仪扑入他的怀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取得了他的信任。
直到三日后。
燕臻带着陶令仪出宫,乘了两个时辰的马车,两人到了从前的晴方园。
陶令仪下车看到熟悉的院子,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后的燕臻。
但是燕臻只对她笑了笑,而后道:“进去吧。”
他怎么不跟过来?
陶令仪有些奇怪,但还是听话地走向主屋,门口立着两个护卫,见到他齐齐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贤妃娘娘。
陶令仪抬手按着门,莫名生出几分预感,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深呼了一口气,推开门,只见主座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听到门口的动静,迟缓地扭过了头。
陶令仪与他对视一瞬,看着眼前人苍老颓败的样子,眼泪奔涌而下,“阿爹——”
她疾步扑过去,跪在他膝畔,哭着道:“阿爹,簌簌不孝……”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她便强忍着不敢去想定国公府的事,更不敢和燕臻去提,一来只怕哪句话说错激怒燕臻,不仅没救得了定国公府,反而因此搭上阿爹的命。
二来也是知道,定国公府气数已尽,这些年辉煌荣耀太久,再难东山再起了。
更何况虽然定国公府子嗣繁茂,但陶令仪与他们大都不相熟,也没有什么感情。
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保全全族,她阿娘早逝,家中又无亲生兄弟姐妹,只盼望唯一的阿爹身体康健,能够远远地离开京城,再不参与朝中是非。
许是燕臻猜到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允她和阿爹见面。
陶郁林在刑部待了几个月,但除了瘦了些,看上去并不算落拓,反倒像是经历了风雨的青松,更加可靠。
此时见到女儿,他也只是感慨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将她扶到自己身边坐下。
他看向没有关上的门,能隐约看见燕臻的身影,他问道:“你在燕臻身边,他待你如何?”
在父亲面前提到燕臻,陶令仪既厌又羞,明明造成定国公府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燕臻,她却跟在他的身边,仿佛背叛了什么似的。
陶令仪摇头,并不想说,陶郁林却道:“看方才那些护卫的称呼,他封你为妃,想必对你十分疼宠。”
听得这话,陶令仪忍不住皱眉,怎么父亲的反应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呢。
她想了想,按住陶郁林的手,对他说:“阿爹猜得没错,燕臻对我还算好,所以今日才允我与你见面,我会求他将你放离京城,让你得以安享晚年。”
只要陶郁林离开,她便也能无牵无挂地离开燕臻,不必担心他再借此威胁她了。
陶郁林却道:“我不会走。”
陶令仪忍不住蹙眉,以为他是不屑于接受燕臻的恩典,正想开口劝,却听陶郁林说:“簌簌,阿爹有件事,想让你帮我。”
陶令仪一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便听得陶郁林压低了声音,吐出四个字,“杀了燕臻。”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吃醋
“簌簌, 不要怕,你听阿爹说,只要你去御花园, 能见到一种朱色扶桑,你摘下花瓣碾成粉末, 无论加到哪里, 都能用的。”
“放心,阿爹已经将前面的一切都筹谋好了,你只要做最后一步,簌簌,你能帮到阿爹的, 对不对?”
“若不是燕臻, 阿爹哪里会在这,如果不是燕臻, 你根本不必入宫为妾室, 簌簌,整个陶家的希望都寄在你的身上, 燕臻肯带你来见我, 说明他对你有足够的信任, 你只要做好这一步, 剩下的自有旁的人去做。”
“簌簌, 别忘了,你姓陶,别让阿爹失望。”
……
直到陶令仪离开晴方园, 重新回到马车上, 陶郁林的话仍旧在她的脑海中徘徊。
燕臻觉出她的不对劲, 将她揽到自己的身边, 问:“怎么了?”
陶令仪感觉到燕臻的触碰,不自觉便又想到阿爹坚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