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子、安王、清王在朝堂上斗得热火朝天,谁都没想到最后能登上皇位的竟然是当时还是宁王的许景挚。
许景挚登基之后三省六部的人基本没有大动,但这些官员知道许景挚这人远比面上看的要阴鸷,做事全都惊醒着。
所以三省六部现在政见难得高度一致。很多事比永承帝在位的时候顺畅不少。
每次上朝除了天灾,基本没什么大事需要重点商量。
北寰言上朝之后,眼睛一直盯着御史台。
御史大夫张蘅手中的笏板,似乎写了不少东西,还没报。
御史台这些年人来人往,进了不少人,也出了不少人。
这是许景挚的意思。
御史台御史多是外地来的官。
这些人基本在许都没背景,最大的靠山便是许景挚给他们直言不讳的特权。事情纠察得好,一步登天,入都为都官。纠察得不好,那便是能力有问题,还需要下放继续历练。
许景挚执政的朝堂上,三省六部里有不少都是直接从御史台提上来既有本事又有魄力的铁腕。
于是御史台便形成了一个风气,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不管是什么事,先禀了再查。
眼看着尚书省自己商量着就把最近要办的事说完了,御史台张蘅上前一步。
北寰言看着御史台的动作,颔首,眼睑下垂,身子都站直了几分。
“陛下。”兵部尚书江狄先张蘅一步开口。
张蘅只能又退了回去。
许景挚看向江狄,让他说。
江狄道:“昨日西境军副将青漠来回禀臣,说是三千西境军要护送齐刺史回西境。请兵部签过境通行令,臣不知道应不应该应允,特来奏请陛下意思。”
许景挚有点意外,西境军竟然要丢下蔚巡生与姚子安,自己回西境去。
这事一出,朝堂上起了一小片杂声。
许景挚看向北寰言,他一直都是垂眸听着朝堂上的事,没任何表情,也没任何动作。
这么说,这事,蔚巡生是跟他说过,他觉得行?
这事其实有利有弊。
利端就是西境军撤走了,想拿西境军做文章的人,便没了对西境军下手的机会。想找西境的茬,就只能与蔚巡生姚子安两人硬碰硬。
姚子安那人跟着父亲自小就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更是在他十二岁那年上了战场,杀敌立功。这些事姚元武没报给朝廷,不代表许景挚不知道。
姚子安来许都这些时日,只是在猴山校场,就已经跟许都武官们切磋了遍。姚家枪法在武官中好评如潮。
姚子安已经是少有的军门之后中的翘楚。来硬的,他不怕。
而蔚巡生这人,早些年身子不好,卧在床上,读书多于习武。
脑子很灵,笑起来有点邪性。
很对许景挚的胃口。
他来许都直奔临府,扒着北寰言,就是算准了若是西境出事,北寰言不会袖手旁观。
他已经看出来北寰言在朝中的地位,只向他一人投诚。
难不成朝中这些人,敢向北寰言泼脏水?
若是泼了,正合蔚巡生的意。他连磨都不用磨北寰言,北寰言就会亲自下场。
朝堂上现在还没人敢把北寰言与西境军不臣这件事混在一起说。
闹这事的人,不是不想拉北寰言下场,是不敢。
蔚巡生进了许都,除了进宫就再也没有出过临府,这小心翼翼地行事,不像是他该有的性子。
可,要动住在临府一步未出的蔚巡生,怎么都越不过北寰言去。
蔚巡生这步棋下的,让所有觊觎西境的人,不得不从新部署棋局。
正如那日他去临府,看见蔚巡生,蔚巡生问他的那话——十六爷喜欢下棋吗?我喜欢下。而且人越多,我越高兴。
这两个孩子,一文一武,都是好苗子。
西境未来可期。
可放西境军回去,弊端也非常明显。
西境军里有人大体知道如今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带回去的消息少不得有些偏颇。
蔚光良与姚元武都只有一个儿子,一个精养起来的,一个摔打磨出来的,怎么肯就这样让这两个人束在许都荒废了人生?
恐一个处理不好,便会生出嫌隙。
弊端明显已经有人想到了。
御史台御史侧出一步,说了这顾虑。
江狄回:“这事,世子也想过。世子写了一封信让齐刺史带回去给勤王,说明情况。”
另外一个御史侧出一步:“西境军与禁卫军在校场打架斗殴的事还没结,怎么能让西境军就这么回去?!”
江狄回身看向说话那个御史,道:“这事事发的时候,言少卿跟着去了,他比我了解当时情况。由言少卿来向诸位解释吧。”
北寰言应声出列,对着许景挚一礼,缓声道:“陛下寿礼那夜天黑,校场上只有火光。臣随陈将军、秋统领、石将军、姚子安一起去了猴山校场。众将军一起按下了打架斗殴的事,当场询问了打架的由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臣以为这事,有蹊跷。”
北寰言说完,侧目扫了一眼御史台,等他们说话。
御史台的御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有小声议论,但都没再追问。
北寰言这两年在朝堂上发言的次数不多,可只要他说了,那便是有理有据。
他说有蹊跷,必然是已经查证过了,才来朝堂上说。
不需要质疑,他自会继续说清楚。
北寰言见御史台没人问话,便继续道:“陈将军与姚子安分别罚了禁卫军与西境军,才查出点事。说是这事起因,是因为西境军里有人不满御史台参勤王府与姚将军,又见禁卫军在陛下寿礼上吃的全是都是好东西,心生嫉妒,才打了起来的。”
北寰言说到这里的时候,御史大夫张蘅不动声色地把手上的笏板往怀里挪了挪。
仿佛北寰言是窥见了他笏板上记的东西,帮他说了。
北寰言抬眸:“后,臣向姚子安承诺来查这事,西境军里又有人挑事。凌信去抓了,却没抓到。对方有备而来,放箭射我,让挑事的人跑了。”
这话一出,站在文官对面武官立即低声议论了起来。
若说许都习武之人里有谁能跟姚子安的姚家枪法一样受人敬仰,那一定是凌信所承的飘渺剑。
凌信虽然年纪不大跟北寰言同岁,但是手中那把飘渺剑在许都难逢敌手。
就连许景挚也跟凌信说过,让他去试一试武试。
凌信笑着,推说自己更喜欢行医看病,婉拒了许景挚的邀请。
这人若是凌信去抓的,没抓到,起止只用蹊跷二字就可以随便解释的?
北寰言继续往下说:“臣疑心是有人故意趁着那夜校场混乱,在西境军与禁卫军中都安插了人挑事。”
北寰言从衣袖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折子,递给在边上伺候的内官。
内官拿着折子,递到许景挚手里,许景挚其实早就从景雀那里知道了大概。
他拿着没翻,等着北寰言说给朝堂上的官员听。
北寰言道:“臣想着从禁卫军下手不好查,便从西境军那里着手查。禁卫军的军服都是在许都衣坊做的,想得到,易如反掌。但是西境军的军服却都是在西境做的,想弄到没那么容易。西境军副将青漠查过之后也说西境军没有少人,也没有丢东西。臣便去请了江尚书的意思,进了兵部库房,去查库房里西境军服的存储情况。果不其然,发现兵部库房里存着的西境军样衣,丢了几件。这折子上的抄写的就是调查时候,入库存档与实际点出来数量——所以臣认为猴山校场那事,跟西境军无关。御史台不让西境军离都的理由,不成立。”
御史台有人听到这里,问:“兵部恰巧丢了几件西境军的军服,言少卿可查出来是谁拿走的?”
北寰言回道:“还没查出来。”
“既然没查出来,怎么就知道不是西境军在皇城里的细作故意去拿走,混淆视听的呢?”那御史又问。
北寰言回首,看向他:“这位御史,麻烦您把我方才所言,前后连起来想一想。”
北寰言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像是在问他,你带脑子上朝了吗?
那御史只是想一想便知道自己这话问得蠢。
若是西境军自己闹事,凌信去拿人的时候,那人跑什么?还有帮手帮着脱身,明显是不想被抓。
因为凌信只要拿住了人,问一问姚子安就知道这人是不是西境军里的,真相立即大白天下。
若不是西境军的人,少不得是送到大理寺严刑拷打。
以大理寺审问人的手段,恐怕那人会再吐出点别的什么。
所以那人一旦被拆穿,就会立即想着撤退。
再者,西境也不是年年帝君寿礼都派人来。因为西境每年到夏季时候,边关局势紧张。他们不亲近朝廷。
在朝堂之上、宫里,都没人脉。
如何才能进兵部偷东西?
许景挚见众臣工都听明白北寰言说的,没人再上前质疑,便道:“兵部给西境军签过境通行令,让他们回去罢。”
江狄俯首一拜:“是,臣领旨。”
西境军回去了,勤王府世子与姚子安留下了。
怎么看设局之人,都得逞了。
北寰言与许景挚此时此刻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
有人一步一步设局把蔚巡生与姚子安两个人留在许都,下一步,那便是要让他们无法离开。
许景挚或许是真的想留下蔚巡生与姚子安。
但是许景挚留下他们又不会让他们死,这布局之人到底图什么?
北寰言对于这件事,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很多线索都还是零散的,他对不上号。
“臣还有事要奏。”张蘅出列,俯身。
许景挚与北寰言眼眸都沉了沉,好像是杀招到了。
许景挚仰头:“说。”
张蘅从衣袖里摸出一本奏折:“臣请陛下彻查西境账簿。”
“怎么?”许景挚眼眸微眯。
“有人往御史台递了一些证据,说西境军账簿与户部拨发军饷账簿对不上。”张蘅把折子递给内官。
内官呈给许景挚。
许景挚翻开,扫了一眼,这对账是从永延十三年开始往后的五年账簿。
许景挚乐了,把折子随手丢在案牍上,看向张蘅:“有意思,五年间的账差了四十万两银子之多,户部竟然没一个人来跟孤说,倒是你御史台先知道西境账簿有问题。”
张蘅面不改色:“是啊,臣也觉得奇怪。可这证据既然递到我们御史台,御史台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臣恳请户部协同来查这件事。”
缓兵计?
北寰言蹙眉看着站在他前面的张蘅,心里暗中盘算——
查西境的帐,自然是要有特使去西境调取各处的账簿。
这一来一回少不得要一、两个多月的时间。
户部那么多人没看出来西境账簿有问题,现在查就能查出来了?
拖延时间,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世子与姚子安迟迟不归,让西境着急?
若西境沉得住气,这招岂不是无用?
所以,这一计并不是缓兵计,而是另有所谋?
北寰言忽然想起来什么事,目光蓦然投向户部侍郎曹中。
这人也是棋子之一?!
许景挚坐在上面,望着张蘅。
御史台这头铁的风气是他养成的,眼下却成了别人的剑,指向西境军,多少让他有些不爽。
可许景挚就是有这种做作壁上观的本事。
朝堂之上他一言堂,政务太过顺畅,他也觉得无趣。
最近接连几本折子都是参的西境,明显有人是想拿西境做文章。
这棋下得有意思,他还想再看看。
“户部尚书。”许景挚朗声唤道。
翟淳立即出列:“臣在。”
“既然御史台质疑兵部与西境的账簿,那你们便受些累,去查一查吧。”许景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西境账簿,就由……”
他本来是想指秋薄去调。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门外内官一路小跑,跑上来,跟主持朝堂的内官低语。
随即话就传到了他的面前:“陛下,勤王府蔚巡生在外求见。”
许景挚挑眉,大手一挥:“宣!”
“宣,勤王府世子觐见——”内官当即一层一层传出话去。
很快,蔚巡生身着世子朝服,从门外缓缓走来。
走过北寰言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眼神轻挑,带点嘲笑。
意思好像是说,我不是说,搞不定喊我吗?怎么这么好玩的事,不带我玩?
北寰言蹙眉,不知道他这会来想干什么。
“臣勤王府世子,蔚巡生拜见陛下。”蔚巡生上来走到殿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许景挚让他起来。
蔚巡生扫了一圈,见朝堂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便笑开了:“怎么,我来得这么是时候?又有勤王府什么事了?”
蔚巡生找到锦海,看向他:“锦中丞,上次参我勤王府与西域合谋的事查完了吗?”
锦海满头冒汗,不敢回话。
无从查起。
查什么,蔚巡生都有话说。
而他也不过就是没弄清楚情况,想替妹妹出力,力没使对地方。
眼下这案子就悬在那里,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蔚巡生见锦海不说话,便也不再理他。
许景挚见蔚巡生这时候来,肯定是有了什么消息。
便也不着急点人了,缓缓开口道:“来的正好,御史台整参西境军饷账簿的问题。”
蔚巡生也不掩饰:“巧了,臣也是为了这事来的。”
北寰言眉宇微蹙,他知道今日早朝会发生什么?
蔚巡生扫了一圈:“哪位御史参的?”
张蘅屈身:“世子。”
蔚巡生负手踱步走过去,问:“参的什么?”
“近五年西境军饷账簿与户部对不住。”张蘅颔首。
作者有话说:
明天分开更,怕二更过不了审。
心累(捂胸口)。
第90章 绞杀
蔚巡生仰头, 张口就来:“永延十三年,户部拨银军饷五十六万两白银,其中二十七万两用于士兵的军银发放, 六万两用于西北粮马道维护, 十二万两用于购入西境五洲军粮, 五万两用于添置军备,三万两用于西境马场,剩下三万两用于战死将士们的安置。张大人, 我这账目背得可对?”
张蘅愣了一下,连忙低头翻手上折子, 半晌才道:“对……啊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