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辛终于想起了正事:“侑吴说,那花妖死了。”
“死了?”习青衫闻言眉头微皱,“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离开江陵城后不久,侑吴觉得事有蹊跷,就让我先来告诉山主,他留在十方罗刹继续调查。”
“侑吴说她进了十方罗刹便消失不见,他又是如何发现她死了的?”
白辛忘了之前的不快,立刻投入了一副神秘兮兮聊八卦的模样:“那自然是因为她死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习青衫面无表情:“轰轰烈烈可不是这么用的。”
白辛毫不在意这些小细节,继续道:“她呀,就死在了西宫门口,妖王亲自动手执的刑,据说当时十方罗刹内的妖,都去围观了。”
“所以那花妖,原是逃进了妖宫之内。”
“没错。”白辛点了点蛇头,“据说那媚人花胆大无比,打上了妖王的主意,又见妖王夫妇恩爱,便试图下毒谋害妖王妃,不过还未得手就被发现了,引得妖王震怒,将她悬在西宫门前,亲自动手,杀一儆百。”
妖王妃……突然听见这个词习青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想起歧桓前些年好像是提到过自己娶了个女人,自己过往一向不沾女色,又不关心下属的私事,是以听过便忘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来,是歧桓冲冠一怒为红颜,没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一个小小的媚人花妖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招惹了他之后又去招惹歧桓,而且她在去了十方罗刹之后就失去了行迹,能摆脱侑吴的追踪,身后必定还有人在,至于那人究竟是谁……那就有必要查一查妖宫内部了。
习青衫并不是怀疑歧桓,歧桓跟随他多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但他不能确定,歧桓会不会受人蒙骗。
于是原本还想着去天阳宗见见法姐姐飒爽英姿的白辛听见自家山主开口了:“你回去告诉侑吴,重点查查妖宫内部,尤其是歧桓的那个王妃。”
白辛茫然道:“啊?他已经在查了啊。”
“还有一件事,”习青衫想起了那盏瞄了鸑鷟纹样的灯,“让他查查鸑鷟一族的消息。”
法海心中有疑,他亦非全然无惑,鸑鷟并非什么正统的瑞兽,在凡世也鲜有其名,,为什么会有人将之绘在灯面上,当时到处都是人,很难找到那盏灯究竟是谁放的,他又没觉察到什么特殊的气息,是以并未细究,但保险起见,还是查一查比较安心。
被山主当成传话筒的白辛变回人形,鼓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习青衫,试图挣扎:“能不能……”
习青衫斩钉截铁:“不能。”
白辛认命地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好吧。”
习青衫看他这模样实在可怜,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将手中的食袋递了过去。
白辛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子,嗅到了食袋里散发出的香味,手上抱紧了食袋,嘴里却还是哼哼唧唧:“山主别想着这样就能打发我。”
习青衫的恻隐之心显然十分有限,他并不接白辛这一茬,径直嘱咐道:“通知完侑吴后就乖乖回青恒山待着,别再往崆峒山跑,路上遇着了除妖师没人救得了你。”
白辛这几日为了躲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修士,只能化为原形,最大限度地收敛自己的妖气,借着花草树木藏匿自己的气息,极为辛苦,这会儿得了习青衫的荫蔽,才能自由化为人身。
所以如今听了习青衫这话,白辛一时也无法反驳,怪只怪自己太弱了,只能闷声点头:“知道了。”
习青衫就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面不改色地补刀:“知道自己弱,回去就好好修炼。”
屡次遭到自家山主言语暴击的白辛来了脾气,愤愤地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重复:“知!道!了!”
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习青衫在原地无奈摇头。
眼看着白辛离开,习青衫才又折回镇上去,这一袋绿豆糕便宜了白辛那小子,他总不能空手而归。
只可惜待习青衫回到那商铺,只能听见卖绿豆糕的老人笑眯眯地告诉他:“打烊啦小伙子,最后一份刚刚卖出去了,再想买,只有等明天咯。”
“我可以加钱,还劳烦老人家再为我现做一份。”
老人摇摇头,摆手让他回去:“这哪是加不加钱的事儿,时候不早啦,小伙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习青衫岿然不动,只道:“我真的很需要,烦请老人家帮帮忙。”
老人见他这不退却的模样,心下有了计较,猜测道:“是想买了送给女孩子吃的吧?”
习青衫点了点头:“是。”
老人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爱吃这绿豆糕,也不可能大半夜堵在他摊前不肯走,除非啊,是要买了去送给女孩子的。
于是老人又猜道:“那女孩子,可是你的心上人?”
虽然大抵已经摸清了自己对法海的心思,但蓦地听见“心上人”这三个字,饶是他习青衫纵横世间数万年,此刻也有几分被人看穿心思的局促,略不自然地再次点了点头。
老人是过来人,一看习青衫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儿还未成,多半还处于最青涩朦胧的那个阶段。
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爱慕邻家妹妹,也是整日里变着花样送她东西讨她欢心,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之下,终于打动佳人,嫁与他为妻,只是时光悠悠,造化弄人,爱妻六年前便已因病先他而去,徒留他一人守着这糕饼摊子,守着二人过往的美好回忆继续生活。
老人一想到爱妻,眉目又柔和了几分,便也不再说让习青衫走的话了,缓缓开口道:“送心上人的东西,现成买的哪比得上自己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
“您是说……”习青衫倒还真没想过,他从未入过厨房,更别提亲手做什么东西,他做出来的食物,当真能吃?
老人看出了他的犹疑,干脆拉着人就走,全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手艺不行心意在,有我亲自指导,定差不到哪里去!”
习青衫:“……”
不过看着老人极为自信的模样,习青衫觉得,试试就试试吧。
一个时辰后,两人看着从锅中端出的那盘颜色暗沉且黏糊的糕点,双双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
第34章 比试(1)
许是因为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揣了点儿事,再加上盛清会临近,法海这一觉睡得并不十分安稳,翌日天空刚刚破晓,便早早地醒了过来。
反正床上躺着也无事,索性起了身,打算趁着晨光熹微,引朝露精华入体修行一番,甫一开门便迎面碰上了习青衫。
他好像刚从外回来,衣衫沾了晨间的水汽,发尾也略有几分潮意。
不待法海开口,习青衫便已先问道:“起这么早?”
法海点点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你这是?”
“也好,”习青衫一笑,并未多做解释,只抬手让她看了下手中的东西,“来,尝尝这个。”
法海这才注意到习青衫手上还提了个和昨晚容湛买回来的一模一样的食袋。
打开食袋,扑入鼻翼的是一阵浓郁的绿豆香气,却并不让人觉得甜腻,再垂眸去看,里面装着一个个小巧而又精致的绿豆糕,好像是今晨刚出炉的,还散着微微的热气,豆绿的色泽和清甜的香味刺激着人的味蕾,本来并不觉有饿意,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尝尝。
法海的手指动了动,在习青衫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咬下一口细细品尝。
在她咬下去的那一瞬,习青衫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紧张,虽说他事先已经试过了,经历了无数锅的失败之后,这一锅是最还原那老人手艺的,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不合法海口味。
不过这一丝紧张很快就荡然无存了,因为法海很满意地赞了声:“好吃。”
“你喜欢就好。”
“这好像,不是昨天那袋吧?”
“喔,”习青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解释,“昨夜墨墨嘴馋,把那袋啄了个一干二净,我今早起来才发现,便又下山去买了一袋,运气还算好,买到了刚出炉的。”
法海也并未多想,正欲道谢,忽地发现了习青衫肩头上的一层雪白,鬼使神差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白色粉末随着轻拍的动作而起舞腾飞,法海虽不擅厨艺,但也跟着姐姐进过几次厨房,帮着她打过下手,也就认得出这是面粉。
发现了这一处后,法海才注意到,不止是肩头,还有他原本漆黑如墨的长发,好几处都沾上了朦朦胧胧的一层白。
若只是买个绿豆糕,不至于弄得自己身上都沾了面粉,而且,习青衫这身衣服,好像还是昨夜那套,未曾更换。
法海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不太敢确认,堂堂青恒山山主,下厨?怎么会呢?
“这绿豆糕……”犹疑了一瞬,法海还是开口问了,“当真是街上买的?”
习青衫刚开始还因为空中飞舞的面粉而感到些许尴尬,不过好在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也都见过,转瞬间就调节了过来,毫不在意地一笑,施法除去衣上粉尘:“那位老师傅教我做的,给了钱,也算是买的了。”
真得了答案,法海反倒有些无措了。
习青衫继续道:“头一次做,怕味道不合你心意,也便不好意思说是我亲手做的,但还好,结果不算太差。”
法海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未吃完的那块绿豆糕:“一袋绿豆糕而已,墨墨吃了也就吃了,何必如此麻烦。”
“你喜欢吃就好,并不算麻烦。”习青衫只一笑,“而且学会了也好,下次还可以再给你做。”
嘭——嘭——嘭——
法海觉得自己的心又跳得快了几分,伴之而来的没由来的心慌,脑子仿佛停顿了一般,一时不知该作何应答,只得飞快地把未吃完绿豆糕往嘴里塞,然后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多谢你的绿豆糕,我先去修炼了,告辞。”
话音刚落便飞速离去,徒留习青衫在原地怔愣片刻后失笑,法海少有这么忙乱的模样,如今难得一见,倒也十分可爱。
他学着做这绿豆糕的时候,还被那老人耳提面命地教导了一番,说什么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就得抓住女人的胃,起初他还不信,但现在看来,这话也不无几分道理。
法海走到了视野里望不见习青衫的地方才停下,加速的心跳却并未因此而放缓速度,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心脏,不同于发病时的心悸之感,这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好像在最近这段时间已出现过多次,虽并未让她觉得难受,但隐隐让法海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她难辨其中关系,只猜测又是什么新的病症,但求这新病症千万别影响自己在盛清会上的发挥,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回头定要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
而完全不知道法海想了些什么的习青衫,还在颇有兴致地计划下一次下厨。
两日休沐转瞬而过,盛清会迎来了最终的大比。
最终比试共分两轮,一轮擂台斗法,一轮秘境试炼,所获积分最高者即为当届魁首。
一共七十二名修士,在第一轮比试中,两两抽签对决,先决出三十六人,各加五分;再决出十八人,各加十分;接着决出九人,各加十五分;最后决出前三甲,头名加二十分,另外两名加十分。
法海的签运还算不错,连续两场都未碰见强敌,轻轻松松闯入十八强。
于修士而言,好的气运也算是一种实力,那些气运不好的,明明硬实力也不算是最差,偏偏在第一场就碰见了容湛,不过几招便匆匆落败,连继续比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自认倒霉,寄希望于第二轮的秘境比试,盼着在秘境里能表现得好一些,挣些分回来,不至于让自己的成绩太难看。
十八进九的时候,法海总算遇着了熟人。
“丁凝师姐。”斗法台上,法海礼节性向对面的人点头示意。
“法姑娘,”丁凝颔首一笑,“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不知为何,今日丁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特别,音色悦耳,不知不觉间就让人松了几分警惕:“劳师姐挂念,一切安好。”
“之前在江陵城时,我无一宫弟子多有得罪了,新送去的锦鲤,令尊可还满意?”
“家父很喜欢,多谢丁凝师姐。”
“喜欢就好——”丁凝取出别在腰间的玉笛,闲话完毕,话锋一转,进入正题,“端午祭上,已见过法姑娘的本事,今日,也还请法姑娘多多赐教了。”
法海见状,也甩开了缠在手上的鎏金鞭:“师姐高看。”
无一宫众人皆习音律,以笛为器,玉笛在丁凝唇边吹响的那一刻,这场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法海本以为以音为利器,那乐声总该满载着肃杀之意,但此刻听着丁凝的笛声,法海只听出了其中的婉转飘渺。
悠悠的笛音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想沉醉其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对手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却好像完全没有与之比试的意志。
法海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右手的鞭子抬起又放下,怎么也挥不出去。
丁凝一边吹着笛子,一边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台下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人怎么回事儿?还打不打啊?”
“还是无一宫的丁凝师姐厉害,区区一个落魄家族的修士,果然不在话下。”
“丁凝师姐看来赢定了啊。”
笛声、脚步声、说话声……各种声音传入法海耳朵,清晰可闻,却又嘈杂乱心。
五感六识中,只剩听觉耳时愈发灵敏,其他的感识仿佛都在离自己远去,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如此下去必败无疑,身体却好像还是无法依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法海听见了人群中的另一道声音——
“小海,凝神。”
这声音坚决而果断,是习青衫!
法海灵台瞬时清明了几分,虽只有短短一瞬,但也足以让她抓紧这片刻时间凝神静心。
丁凝还在吹奏着她的玉笛,法海却已渐渐回神,慢慢脱离了其笛音的干扰,手中的长鞭重新握紧,力量也逐渐回复过来。
法海并未立时行动,丁凝向她越走越近,就在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胜负已定的时候,她倏然发动了进攻。
鎏金鞭挥出,直指丁凝的玉笛,裹挟的灵力甚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气痕。
被这突然的变故一惊,在场众人皆是吸了口冷气,唯有习青衫在台下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不过只出声提醒了一句,她便能立时反应过来,凝神避开笛音干扰,还使出了这么漂亮的一鞭,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法海这一鞭来得出其不意,丁凝也是一惊,仓促之间只能慌忙侧身躲避,长鞭几乎是贴着她的人擦过,虽未中招,但如此一来,也便断了笛音。
笛音一断,便再无束缚法海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