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要延后见面的时间,想来是他定下的时间太早,忘了女孩子需要梳洗打扮的。
是他考虑不周了,等下次……
不对,绝不会有下次。
姜芫在他对面坐下,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捉摸不透,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世子?”
难道她今天的妆容不合适?
双画和绿烟好像特别热衷于打扮她,素日也就罢了,听说今天她要和陆维景见面,很是兴奋,光选裙子就花费了半个时辰。接下来又是梳头又是挑选钗环。由于她态度坚定,两人才勉强给她只涂了一点点胭脂。
陆维景不会眼神这么好,一打眼就看出来了罢?
“呃,我们说正事罢。”他以手抵唇,掩饰性轻咳一声。
姜芫没再多想,问道:“不知世子查出了什么?”
陆维景微撩袖子,给她斟了一盏茶:“福德,他杀了人。”
“杀人?”
“是。”陆维景淡淡瞥她一眼,“偎翠阁。”
这名字,一听就是秦楼楚馆。
就算去寻欢作乐,好端端的怎么会杀人呢?
陆维景解释道:“福德在偎翠阁有个名叫露浓的相好,与她说好过段时间为她赎身,不许她再接客,谁知露浓背着他偷偷接客。有一天被他当场撞见,愤怒之下与那人厮打起来,一时失手用花瓶把人砸死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京城没有听到一丁点风声?”
“当然是有人及时压了下来。”陆维景呡了口茶,“你认为姜家二夫人有这个本事吗?”
姜芫明白了什么:“背后那个人是谁?”
陆维景放下茶盏,用瘦长的手指蘸了水,在桌面写了什么。不过一瞬,字迹就被风干了。
姜芫一怔:“豫王?”
细细思索,其实豫王有动机这样做。让祝家和姜家联姻,姜家就真的上了豫王的船,还可以顺势拉拢陆家。恐怕福德会杀人,也是豫王一手设计。
“二婶当初还为自己的谋划沾沾自喜,却不知自己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姜芫笑了笑,“此事刘家知情吗?”
“三姑娘不妨猜一猜。”
姜芫不答。
陆维景又道:“恕我多言,福德不能留了。”
家仆杀人,其实是和姜家无关的。但总有多事的言官御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弹劾西宁侯一个治家不严,再经过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动,很有可能会传出姜家家仆仗姜家之势欺人的传言。
怪不得当时福德死活不肯说出什么把柄落到了刘氏手中。因为不说出来他还能活着,说出来柳氏绝不会饶过他。
“我怕计划失败,豫王会迁怒姜家,继续拿福德杀人之事做文章。”
“解决此事其实不难。再者,豫王也不敢把姜家得罪狠了,该收手时他会收手的。”陆维景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
姜芫心中有了主意,轻轻颔首:“今日之事,又要多谢世子。时辰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未免别人看到说闲话,姜芫先离开一品楼。
“姑娘,您这么快就和陆世子谈完了?”绿烟惊讶。
今天她给姑娘打扮的这么美,陆世子舍得让姑娘离开吗?
姜芫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回府。”
她延迟会面时间,就是为了能在外面吃饭。
双画“呀”了一声:“姑娘,您的帷帽呢?”
姜芫下意识摸摸头:“我好像忘在了楼上雅室。”
趁着才出一品楼不久,还是尽快回去取。
她也没有吩咐丫鬟,自己亲自去了。
推开门,闻到一阵女子的幽香,六目相对,皆是怔住了。
姜芙竟然在此处,并且坐在陆维景的侧面。
这一刻,她的心又难受的像针扎一般,明明是宽敞的雅室,她却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这是原主留下的情绪,可还是恨不得去撞墙。
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陆维景见她脸色难看,立刻站起来:“发生了何事?”
姜芫绕过他,拿起桌上的帷帽,转身就走。
可她越想越气,留下一句:“世子可真会时间管理。”
刚和她见完面又和她妹妹密会,哼。
陆维景眉头紧锁。
他不明白姜芫这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不待他询问,姜芫已经戴上帷帽飘然远去。
姜芙绞着衣角,声音低落:“世子,三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必须告诉你……”
“够了。”陆维景再也不想顾忌该有的风度,“四姑娘,请你自重,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就不要怪我了。”
姜芙身姿纤柔,弱不胜衣,此时眼含热泪,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忍心苛责她,但是陆维景已经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她难以接受前世对她一片痴情的陆维景变成这样:“你怎么不相信,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三姐绝非你的良配,我们才是两情相悦……”
“你说的我全然不信,除非我是傻子,而且我没那么寡廉鲜耻。”他轻飘飘扫她一眼,“我眼光也没有这般差。”
姜芙身子一晃:“你……你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若喜欢她就是眼光差?
“四姑娘冰雪聪明,想来能明白我的意思。”陆维景半点也不怜香惜玉,“身为我未婚妻的妹妹,你更该明白什么是避嫌。”
说完,毫不留情的拂袖离去。
姜芙再也忍不住,把桌上的茶盏拂落。
正在下楼的陆维景吩咐:“打碎的茶盏让她自己赔。”
瑞兴呆住了,公子说什么?
陆维景嫌弃地睃他一眼:“难道还要我替她赔?”
瑞兴讪讪一笑:“小的这就去和掌柜的说。”
远离男女主之后,姜芫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带上双画绿烟去望月楼吃饭。
掀开窗帘,极目远眺。看见酒旗招招,人来人往。又见乌云低垂,挤挤挨挨,天像是比刚出门时更阴沉了。
“咦,那边怎地这么多人?”绿烟道。
姜芫望去,却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似乎还有人维持秩序,少倾门前就排起了长龙。
她兴味盎然,拈起一只栗子糕边吃边看。
这时送饭菜的伙计进来了,绿烟随口问道:“那边可是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
伙计伸长脖子一瞧,笑道:“前两天对面新开了一家医馆,听说有两位大夫医术十分高明,而且心地善良,给人治病分文不取呢。尤其那位女大夫,不但相貌好,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很多人听说了此事,都去那边诊病呢。”
饭摆好后,他就退了出去:“三位慢用。”
姜芫看的入了神,手拿着栗子糕忘了吃。
听见双画叫她用佚䅿饭,她应了一声,不自觉手一松。
“姑娘,姑娘。”绿烟捂着唇惊叫。
“怎么了?”姜芫不解。
绿烟指指窗子:“掉了。”
姜芫看了看自己的手,神色凝滞了一瞬,赶紧趴到窗子往外瞧。当看见楼下那人时,她几乎忘记了如何反应。
绿烟小心地道:“姑娘,是不是砸到人了?如果人家怪罪,您就说是我砸的。”
“姑娘,您怎么不说话?”双画走到窗前,看到楼下的人也是大吃一惊,“陆……陆世子?”
此时的陆维景骑在马上,一双乌眸湛湛,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姜芫。
而他那只习惯了握剑的右手,正夹着咬了两口的栗子糕。
姜芫抚了抚狂跳的心脏,快速转过头。
她觉得,她现在应该下去安抚一下她的未婚夫。
第十八章
“姜三姑娘,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陆维景虽然下了马,但是身形颀长,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姜芫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拂去他肩头上的碎渣,语气极为诚恳:“世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哦。”陆维景扯扯唇角。
姜芫:“……”她真的解释不清了。
转念一想,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因为撞破他和姜芙的事而蓄意报复罢?
“世子,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你会在楼下路过。无论你信不信,横竖我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人,因为那种事报复你。”
陆维景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
“世子,你用过饭了吗?”姜芫转移话题。
“我……”他这才察觉到腹中饥饿,往楼上扫了一眼,“想来是我打扰三姑娘用饭了。”
“没有,没有。”姜芫忙摆手,“饭菜才端上来,我还没动呢。”
陆维景不说话,突然凝视着她。
被这样盯着,她觉得无形的压力袭来,一句话脱口而出:“若是世子不嫌弃,可以与我们一同用饭。”
他难得笑了:“既然三姑娘盛情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他牵着马朝望月楼门口走去,把马儿交给瑞兴。
姜芫目光呆滞,恍然大悟,原来他在等这句话!
罢了,谁让她欠人家人情呢,没理由拒绝人家。这顿饭就当赔礼道歉了。
一顿饭相安无事,姜芫却如坐针毡。
出了一品楼,一阵凉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冷的她打了个寒颤。
天色愈发昏暗,大堂里掌起了灯,随着风摇摇曳曳。雨丝细密,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凄迷。
双画朝车夫招了招手,很快马车停在门口,和绿烟扶着姜芫上了马车。即便如此,衣衫上还是沾了少许雨水。
姜芫掀开帘子,往后一瞧,就看到陆维景刚上马,整个人置身于雨雾之中。
待他策马奔来,与姜家马车齐头并进,她喊了一声:“陆世子。”
陆维景侧过头,一把伞直劈门面,他反应迅速,及时接住。再回头时,帘子已经落下。
风卷起帘子一角,只能看到她那件松花色的披风。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道路仿佛比方才更拥挤了。
陆维景一手拿着伞,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声:“曾伯,雨越大发了,姑娘让你抄近道,快些赶回府。”
车夫给了马儿一鞭,高声道:“好嘞。”
正想策马扬鞭的陆维景停下了动作,慢慢跟在后面。
瑞兴裹紧了衣服:“公子,这不是回府的路啊。还下着雨呢,咱们去哪里?”
陆维景策马的速度仍是不紧不慢。
“啊,原来公子是要送三姑娘回侯府。您直说不就行了,偷偷摸摸做好事,三姑娘也没办法领你的情啊。”瑞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公子总要让姑娘知道您的心……”
话未说完,就迎来一记眼刀。
他嘿嘿一笑,打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张嘴,就知道胡说八道,公子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陆维景懒銥嬅得搭理他,看着前面马车的目光越发幽深。
雨水敲打着马车,发出“嘟嘟嘟”沉闷的声响。马蹄踏着泥泞的雨水,一转弯驶进了杏花巷。
才行了几步,马车就停下了。
“姑娘,您瞧,前面那人好生熟悉。”绿烟晃了晃正闭目养神的姜芫。
姜芫掀开帘子,却见前面一个穿着褐色道袍中年男子,站在一户人家大门前左顾右盼。少倾,一个美貌妇人打开门拉他进去。
姜芫放下帘子,许久都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姑娘,那……那是二老爷?”绿烟压抑着激动的心情。
老天爷,枉费二夫人总是炫耀二老爷房里没小妾,没想到二老爷竟然背着二夫人养外室。
这可真是个惊天……大喜事啊。
若是被二夫人知道,还不得疯了?
可这莫名其妙的期待是怎么回事呢。
姜芫不自觉抓紧了衣服,保持淡定道:“回去后不许乱说。”
绿烟猛地点头:“姑娘放心,我都明白。”
马车继续前行,瑞兴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陆维景若有所思:“查一查那宅子的主人。”
“公子放心。”
因为抄了近道,回府花费的时间果然少许多。陆维景目送马车进府,立刻调转马头,马儿飞奔离开。
柳氏一直在春朝院等着她,发现她平安归来舒了口气。
“手怎么这么凉?”她握着女儿的手,吩咐人,“快去准备热水,伺候姑娘沐浴。还有,别忘了让厨房熬完姜汤来。”
然后又亲自给女儿换下潮湿的衣裙。
被这样关怀着,姜芫觉得十分温暖,柔声道:“娘先别走,我有话要与你说呢。”
“娘知道,你先去沐浴,别着凉了。”
半个时辰后,她换上干净的中衣倚在美人榻上,湿漉漉的头发铺散在身后。手捧着一碗姜汤,任由双画给她绞着头发。
“娘,未免夜长梦多,福德那件事应该尽快解决。”
柳氏给她掖了掖被角:“此事我会与你父亲商议的。”
姜芫喝下一口姜汤:“娘,父亲是不是不同意大哥与程姑娘的亲事呀?”
“他说了不算。”柳氏一脸云淡风轻。
不过福德的事关系到他自身利益,他不会坐视不理。这也是柳氏乐见其成的,有了这出戏,西宁侯就别想投靠豫王了。
有时候,直接表明立场比虚与委蛇更能省下许多麻烦。
“话说回来,咱们又欠陆世子一个人情呢。他肯如此尽心尽力,也是看在咱们两家是姻亲的份上。女子嫁人,喜欢不喜欢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婆婆明事理,夫君人品端正,过日子么,时间长了都是一样的。如今看他这样,我也不担心你将来嫁过去受委屈了。”就算有一天陆维景会纳妾,也会尊重嫡妻,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当然,未免扰乱姜芫的心情,这话她没说。
姜芫不禁红了脸:“娘,怎么又扯到嫁人上去了。”
和男主成亲,过完一生,她从不敢想。每一天得过且过罢了。
“娘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许不当回事。”柳氏嗔道。
姜芫满口答应,没怎么往心里去。
“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件大事。”她身子前倾,声音压低了。
一夜风吹雨打,落红无数。
翌日,又是日丽风清。经过雨水洗涤,门外那棵粗壮的石榴树越发青翠欲滴,房檐上的琉璃瓦光亮如镜。
“再过段时间,石榴树开了花,红红火火,好看又热闹呢。”绿烟眉飞色舞道,“秋天还可以吃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