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画沉稳心细,不由多想了些:“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打听一下?”
姜芫也觉得不对劲。
姜明暄素日不喜豪奢做派,但也不至于这般俭省,否则着实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万一当众被人看到,也会让人笑话。
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厮,就算不如丫鬟心思细密,也不会粗心到这个地步罢?
“双画,你快去把大哥叫回来。”
连续几日天朗气清,太阳透过雕花窗照进来,整个房间盈满光亮,素色纱帐变得莹白。
姜明暄白色衣袍拂过门槛,额头爬上些许汗珠:“妹妹急着让人叫我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哥坐。”姜芫指指旁边的凳子。
姜明暄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坐下。
“大哥身上可是多了什么东西?”
姜明暄有些迷茫:“妹妹在说什么?”
姜芫指指他的袖子。
他面色越发奇异,低头摸摸宽大的袖子,又把手伸进去。
突然,他表情一滞,少倾,从袖子扯出来一块帕子。
“大哥,你不会俭省到这个地步罢?”
姜明暄不敢置信:“这不是我的。”
“可它就出现在大哥的袖子里,若是被人发现,就要贻笑大方了。”往坏处想,说不定还会有更脱离实际的流言蜚语传遍京城。
思忖片刻,姜明暄道:“我素日在书院读书,身边只有一个福德,衣物都是由他打理,就连此次到宁国寺,我也习惯了只带他一人。”
姜芫从他手上拿过帕子,黛眉拧着:“绣工虽然粗糙,料子也很差,但看上面鱼戏莲叶的花样,应该是女子用的帕子。最关键的是——”
她晶莹的指尖指着右下角:“上面还绣着名字。”
“名字?”姜明暄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
再仔细一瞧,右下角可不绣着一个“芸”字吗?
他连连摇头:“我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也不知这块帕子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明明昨晚沐浴之时都不曾出现。”
其实,此事经不起推敲,能往他贴身衣物里藏帕子的人除了福德还有谁呢?
只是他不明白,跟随他多年的福德为何要背叛他,又是受谁的指使害他。
“大哥可得罪过什么人?”
“我轻易不与人结仇。”迟疑须臾,姜明暄道。
姜芫手指捻着帕子,忽而面色一肃:“如果不是有人报复大哥,那么就是姜家挡了别人的路,准确来说,是姜家大房挡了别人的路。”
姜明暄神色紧绷:“你是说……”
“大哥是侯府世子,你若是被人扣上一个与人苟且的名声,谁最能如意?”
与程家的亲事黄了,还被其他名门世家鄙夷,身上背了污点,还会影响科举。
这真是一举两得啊。
“我明白了。”他闭了闭眼,忍不住重重砸了一下桌子。
姜芫心头一动:“大哥,现在你应该回房间仔细检查一番,看是否少了什么。”
“绿烟,你去请母亲过来。”
*
姜明暄走后,福德开始收拾房间。估摸着人该走远了,没想到推开门透过浓密的青竹缝隙看到才出门不久的公子回来了。
他立刻迎上去,笑着道:“公子怎么回来了,是否忘记带了什么……三姑娘也在。”
“我有事要问你。”一向性情随和的姜明暄此刻面色沉沉。
福德笑容尽失:“公子要问什么?”
姜明暄把那块帕子拿出来:“它怎么会在我袖子里?”
“小的……”
姜芫似笑不笑道:“我可不想听见你说‘不知道’三个字。”
福德心慌意乱,却还死鸭子嘴硬:“小的不知这帕子是什么来历,也不知公子和姑娘为何要怀疑小的,小的对公子可是忠心耿耿。”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急着表忠心,看来你是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对吗?”
第十四章
兄妹俩在这边审问着福德,很快,柳氏就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过来了,不由分说就把福德捆绑住,顺带堵上他的嘴。
“丰嬷嬷,带几个人搜查一下他的住处。”柳氏冷声道。
福德惊恐地睁大眼睛,艰难地挣扎着。
但无人理会他,一起进了姜明暄的房间。
“大哥别急,慢慢找。”姜芫见姜明暄急的满头大汗,不由劝道。
姜明暄不说话,抽屉里找不就去翻找被褥。
过了许久,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喃喃道:“不见了,不见了……”
柳氏心急如焚:“到底丢了什么?”
姜明暄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生出两抹血色。
柳氏更急:“到底是什么?”
纠结半晌,姜明暄握紧拳头:“是我随手写下的两句诗,我分明夹到了书里,无论如何也寻不到。”
“什么诗?”母女俩异口同声。
现在的情况,他无法隐瞒,目光躲闪不敢看她们:“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1】
柳氏:“……”
姜芫:“……”
此言一出,原本紧张的氛围平添几分尴尬。
姜明暄满脸涨红,说不出是急的还是羞的,母女俩默默别过脸,不忍心看。
“我……我不是……”他有些语无伦次。
他素日最看不惯那些世家公子骄奢淫逸的作风,再加上大房只他一个独子,为了前途为了姜家,他一直想着读书科举。虽不是废寝忘食,但也是专心致志。
至于红袖添香这等风雅之事他向来不屑一顾,身边都是小厮。柳氏和太夫人也不会闲来无事给他塞通房。
更何况,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
他隐约知道母亲要给他说亲,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这次母亲带他来宁国寺,算是正式相看了,若是两家没有异议很快就会立下婚约。前两天母亲特意与他单独说了此事,还在他耳边说他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现在定亲,明年春闱过后大婚。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很多文人士子向往的乐事,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答应了。
再者,他以前虽未见过那位程姑娘,可是却觉得她眉目清丽,温婉娴雅,一看就是饱读诗书、涵养良好的大家闺秀,很难不对她生出好感,他相信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他发誓,他绝对没有对她生出什么不堪的心思。原本他真是好好读书来着,可是读着读着脑海中就闪过她的身影,不由自主就想出这两句诗,手不受控制般写了下来。
若早知如此,他就该把诗烧掉。
柳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宽慰道:“你不要自责,既然背后之人铁了心要害你,即便你没有写什么,他也会偷别的东西。”
但不同的是,如果丢失的是玉佩一类的死物,姜家可以对外说被人偷窃,想办法让姜明暄免于背上私相授受的罪名。可现在被偷的是两句情诗,这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毕竟,谁能逼着他写下来呢。更何况,姜明暄素有才名,他的一手好字不少人见识过。
姜芫道:“现在我们应该好好审问下福德。”
说话间,丰嬷嬷带人回来了。
“可搜到什么了?”姜明暄急切地问。
让他失望的是,并未搜到那两句诗,不过搜到一个被藏起来的包裹。
丰嬷嬷解开包裹,发现里面藏着几块碎银子和几身衣服,应该是福德的全部家当。
“他若是因为银子背叛暄儿,怎么会只有这些东西?”柳氏面露憎恶,“定是被人捉住了把柄。”
“儿子也是这么认为,毕竟他跟了儿子这么多年。若是想背叛我,不会等到今天。”姜明暄脸上的红晕褪去许多。
“既如此,那就再审。”柳氏毕竟主持中馈多年,在管教下人事情上,自有几分手段。
姜芫思绪万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柳氏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到。
“阿芫,你有什么想法?”
姜芫瞥了眼外面的福德:“他在今天把帕子藏于大哥袖中,又急着逃走,显然幕后指使要在今日行动,关键是要找出那名配合他们害大哥的女子。”
顿了顿,她又道:“母亲与大哥先审问他,我想去找个人帮忙。”
柳氏一愣,却了然于胸:“去罢。”
姜芫福了福身子退下。
是的,她要去求陆维景相助。毕竟陆维景有男主光环,再者他能被皇帝欣赏,最后还能造反成功,应该是很有本事的。
这个时候,陆维景应该在皇后那里当值,没想到他正立在绿柳掩映的亭子中,对面还站在一名白衣女子。
不用走近辨认她就能认出来,是姜芙。
她身体僵住,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走过去。
暖风吹拂,她心里突然涌起巨大的愤怒和不甘,还有密密麻麻的痛传遍她的五脏六腑。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记忆中,她好像多次见过这种情景,却自虐般不肯离去。
她不喜欢陆维景,想来这是原主留下的感情。
可是,她再不能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男女主的故事了。
小说里,男女主的故事纵然感天动地,可原主才是男主的未婚妻,女主身为原主的亲妹妹,背着姐姐打着爱的幌子和姐夫在一起,不觉得羞耻吗?
不知为何,原本她看这本小说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可是自从穿到原主身上,她越来越能和原主感同身受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陆维景已经发现她的到来,也看到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很快,他走到她面前。
姜芫醒过神直视着他。
他穿着一身松叶色衣袍,露出脖颈处一点雪白的中衣,更衬得他肤似冷玉。一双深邃清亮的眸子,如皎月生辉。身材颀长,如松似竹,行止之间尽显矜贵优雅。
再看看“出尘脱俗”的女主,两人也算相配。
姜芙察觉到姜芫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双眼睛含着晶莹的泪珠,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三姐,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眼角余光还看了眼陆维景。
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多想。
——虽然陆维景脸上并未有多余的表情。
“我没有误会,四妹多虑了。”
见姜芫还是没有被自己激怒,姜芙暗暗掐着手心,声音凄切:“三姐没有误会就好,我真的担心……”
姜芫没时间听她废话,对陆维景道:“我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陆维景难得见她如此郑重其事,默然须臾道:“好。”
说着就带着她向别去走去,全程没有看姜芙一眼。
被落下的姜芙表情龟裂,眸子满是嫉恨。
不知走了多久,陆维景突然开口:“我与她不熟。”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副和他很熟悉的模样,还说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尤其她还用那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在向她解释吗?还是在变相的保护姜芙,怕她回去为难姜芙?
男女主的事姜芫不想掺和,当下还是解决姜明暄的麻烦最为要紧。
“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有人要害我大哥。不,准确来说,是害姜家大房。”姜芫并未正面回应他的解释。
陆维景微微吃惊:“仔细与我说一说。”
姜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他:“你愿不愿意帮我?”
他凝视她片刻,忽而一笑:“你以为呢?”
以姜家和陆家的关系,姜明暄出了事,陆家也会引人非议。
见他脸上没有冷嘲热讽,姜芫放了心。
“如此,就劳烦陆世子了。”她郑重行礼道谢。
前两天她与他置气时鲜活的模样还在眼前,如今看似待他客气,却又这么疏离。
陆维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李之仪的《卜算子》
第十五章
姜芫带着陆维景回去的时候,柳氏已经审问的差不多了。
陆维景与柳氏见了礼,柳氏冲他点点头,算是心照不宣。
原以为女儿的所作所为会令陆维景不喜,但他愿意帮忙,证明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成亲后定会尊重女儿,她总算放心了些。
“娘,他招了吗?”姜芫看到福德面露痛苦,想来是用刑了,只是伤口没有在表面。
柳氏怒形于色:“是清辉院的孙嬷嬷收买了他。”
“二婶?”
“我早该怀疑她。”柳氏冷哼一声,“她一向与我关系不睦,暗地里别苗头,这也就罢了。自己的侄儿不争气,还把主意打到了你大哥头上,恨不得世世代代扒着姜家喝血。”
“刘家不会想把女儿嫁给大哥罢?”姜芫深感意外。
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暄儿名声毁了,还能娶什么名门闺秀,她娘家侄女可不是有机会了吗?”刘家女儿成了世子夫人,姜家一辈子都要扶持刘家。
姜芫暗暗叹息,这哪里是亲戚,这分明是水蛭啊。
“可问出福德为何背叛大哥了吗?”
柳氏道:“他只交代刘氏许了他多少银子,并未交代有何把柄落到了刘氏手上。”
一直默默聆听的陆维景道:“晚辈以为,把柄什么的暂且搁置,当务之急是找出那名女子。”
拿到那两句诗才最要紧。
柳氏心里明白,目光含着威胁睨着福德:“你若还想要这条命就好好听我们吩咐,否则——”
福德哀声求饶:“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小的错了,求夫人饶恕……”
“求饶无用,要看你的实际行动,懂了吗?”
从被发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走投无路,除了听话,不敢有任何小心思了。
福德浑身疼痛,却不敢大叫:“小的明白,但凭夫人吩咐。”
柳氏满意了些,转而对陆维景客气地道:“如此,就劳烦陆世子了。”
*
孙嬷嬷躺在床榻上。
因为心中藏着大事,她来到宁国寺两日,每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再加上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以致心情烦躁。
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孙嬷嬷别过头看着门:“谁?”
外面的声音很低:“孙嬷嬷,是小的。”
孙嬷嬷皱眉。按照约定,福德这个时候应该逃跑了,如果晚上事成,山下负责接应之人会给他应得的银子,怎么他这会过来了?
福德又低声催促:“嬷嬷?”
孙嬷嬷起身,抚平土黄色的裙子。先打开一条门缝,看见只有福德一人,才放心让他进来,随即掩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