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濡洱极轻地扯了扯嘴角,与其说那是笑,不如说是发难的前奏。
“你们俩出去找李摩领赏。”他转身到桌旁,拿起桌上一只钢制长棍,在手中掂了掂,“除了裕生,剩下的人都出去。”
挤满房间的人很快散空,那双黑色皮鞋,正一步步向赵阿平跪着的膝盖靠近,他感受到浓烈的死亡气息,丧魂落魄向后躲,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程先生您……我不找他要钱不就是了,万事好商量。”赵阿平压住心头恐惧,飞快地说着。
长棍骤然抵在赵阿平肋骨,迫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他忽然连呼吸也不敢,战战兢兢仰头看程濡洱,看到他脸上可怖的笑。
“还不承认?”程濡洱脸上已经明显的不耐烦,垂眸逼问他。
长棍往里压了几寸,皮肉被压得塌下去,呼吸时一丝丝抽痛。赵阿平惶然无措,冷汗打湿衣领,壮着胆子回了一句:“我、我已经承认了……”
赵阿平忽然被一脚踹翻,反捆于身后手咔嚓一声,那是骨折的声音。他疼得双眼发白,叫声却卡在喉咙里。
空荡的房间里,程濡洱扔下钢棍,掐住赵阿平的咽喉,提起按在墙上。
“还不承认?”他又重复一遍,似乎是最后通牒,“八年前,你做了什么,自己说。”
“八年前……”赵阿平艰难喘气,脑海里灵光一闪,才听明白程濡洱的意思。
“操、他、妈、的严丁青!不愿给钱就算了,还他妈栽赃我!”他拼命蹬着腿,惊恐万状地嘶吼,“是他跟你说的?他、妈、的后面的事儿我都不知道!我能承认什么?!”
程濡洱听得皱眉,冷眼看了赵阿平几秒,忽然松开手,脸色格外吓人。
“蒋裕生,严丁青在哪里?”程濡洱闷声问,满眼杀意呼之欲出。
“在郊区影视城。”
“让他自己滚过来,或者我让人把他‘请’过来。”
蒋裕生听得寒毛卓竖,立马拿出手机给严丁青打电话。
“严导你好,程先生希望你现在滚到筑云会所来。”
电话那头倒没有惊慌,反而胸有成竹,听得裕生愣住。
挂断以后,裕生吞了吞口水,原话说给程濡洱听:“严丁青说他正好有些东西要给您看。”
程濡洱听见,十分不屑地一笑,坐回沙发里,抽出一根新的雪茄剪开。
“芝华还在她父母家吗?”他一边点燃,一边问,火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
“我现在去问一下。”
裕生推门出去,房内只剩奄奄一息的赵阿平,劫后余生地缩在墙边喘气。
烟雾再次弥漫,程濡洱双腿分开坐着,手肘撑住膝盖,俯身逼视赵阿平,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令人胆颤心惊。
“你最好祈祷这件事与你无关。”程濡洱淡淡说。
作为一个烂赌之人,赵阿平见过许多催收的打手,全是一眼可见的穷凶极恶,却没有一个如眼前的矜贵男人这般,让赵阿平觉得自己真正站在濒死边缘。
作者有话要说:
半小时后加更
第54章 54
几分钟后,裕生推门进来,房里终于不是死气沉沉,赵阿平心里稍微好受些。
裕生说:“梁小姐从她父母家离开后,往严丁青所在的影视城方向去了,应该是去签离婚协议。”
“派人去接。”程濡洱猛吸一口,声音被熏得沙哑。
在房内静坐几分钟后,程濡洱忽然起身出去,嘱咐外面的人再收拾出一间空房,他要把严丁青和赵阿平隔开审问。
墙上钟表的时针转了大半圈,还不见严丁青赶到,程濡洱烦躁不安,不住地催裕生:“他要是不敢来,就让人去直接抓来。”
话音刚落,听见楼下有人匆匆赶来,隔着木门说:“程先生,严丁青到了。”
程濡洱抬眼,声音低沉道:“进来。”
木门打开,室内暗潮涌动,任谁都能一眼瞧出,这是个用于审问的场所。但严丁青竟然从容不迫,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袋。
“抱歉,回家拿了点东西,来得迟了。”严丁青扬起手中的纸袋,扔到程濡洱脚边。
纸袋落在地板,滋滋往前滑,撞到程濡洱的皮鞋,砰一声停下。
“我的太太想和我离婚,拜您所赐。”
程濡洱不响,神色不明看着严丁青,看他到底想上演什么戏码。
“上次我出轨被拍,那些照片你要我一百万,现在你看看这些照片,能值多少钱?”严丁青昂了昂下巴,示意程濡洱拆开那封牛皮纸袋。
闻言,裕生走过去拾起,正打算拆开,被严丁青出声阻止:“程先生,我想你还是自己拆开比较合适。”
严丁青确实在挑衅,因为他相信,只要程濡洱看了照片,必然会对芝华丧失兴趣。从始至终,严丁青都不相信,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会对一个已婚女真情实感。
房内安静数秒,裕生把纸袋递到程濡洱手里。
封口线被一寸寸抽开,鼓鼓囊囊的纸袋沙沙震动,破开的口子里露出几张照片的边角。
程濡洱抽出来一张照片,忽然震住,一贯平风静浪的眼睛,似乎被顷刻之间打碎。
“我为了这些勒索照片,付了不少钱,现在我的太太想离婚,那我这些钱是不是打水漂了?”严丁青不紧不慢说,他认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就是想让程濡洱看见芝华的不堪,打碎程濡洱作为男人对芝华的痴迷。
没有哪个男人,看见这样的事情,能不心存芥蒂,严丁青对此十分坚信。
然而程濡洱却反手将照片压回去,极慢地抬起头来。气压骤沉,他眼里正聚起骇人的怒意,说出让严丁青惊骇不已的名字。
“把赵阿平带过来。”
顷刻间,严丁青眼神震动,走钢索的心陡然失去平衡。
怎么会有赵阿平,程濡洱怎么会知道赵阿平!
这完全在严丁青计划之外,为了藏住他和赵阿平的联系,每个月给赵阿平的十万元,严丁青都避免通过银行,而是大费周章地用现金。
没想到程濡洱竟然早就知道,并且找到了赵阿平,这说明程濡洱甚至在看到这些照片前,就已经知道芝华的遭遇,却仍然要见严丁青。
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被踹进来,摔倒严丁青脚边,吓得严丁青连连后退几步,看清那个人的脸。
真的是赵阿平,他双手被反捆,脸磕在地板上,很沉的一声闷响。
“我说过,不要撒谎。”
程濡洱一字一顿,扯住赵阿平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把照片举到他面前。
一张失焦大半的照片,图里是女孩的一双腿,布满擦伤和淤痕。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照片的第一瞬间,程濡洱几乎心脏骤停。
章医生描述得再多,也不如一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力,轻而易举击溃他。
心疼,无尽的心疼,借着体内奔涌的血液,充斥他四肢百骸。
紧接着是愤怒,恨不能毁天灭地的愤怒,耳边似乎能听见那令人心碎的哭喊,如上百根针扎进他身体。
程濡洱双目猩红,扯着赵阿平往摆满钢棍的地方去。
“这不是我拍的!这不是我!”赵阿平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再不喊,可能会被活活打死,“我只是把人迷晕了带过去!我拍的时候她穿着衣服,我就收了五千块钱而已,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
程濡洱脚步一顿,扯着赵阿平头发的手骤然松开。
“我兜里有,我身上带着的才是我拍的照片,还有录音!”赵阿平竭力挣扎,身体撞在地板上嗡嗡响。
裕生伸手去翻,果然找出几张照片,和一支老旧录音笔。
几乎同时,房内乍然响起慌乱脚步声,严丁青拔腿往外冲。
一切不言而喻。
“按住他。”程濡洱沉声说。
严丁青的手刚扒开门,便被门口守着的人一脚踹回,又陆续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严丁青,令他彻底动弹不得。
录音笔按开,一小段滋啦电流声后,严丁青的声音赫然出现。
“你可以走了。”严丁青说。
“这样不会出事吧。”赵阿平惴惴不安地问。
“后面的事与你无关,你已经把人带到,现在可以走了。”
一串脚步跑开,十余秒后,录音结束。
剩下的一切,已无需再问。
“操。”
程濡洱只觉浑身血气倒流,疾步走到严丁青面前,猛然一拳砸在严丁青脸侧,砸得他东倒西歪,瞬间咳出鲜血。
难以置信,芝华竟然和罪魁祸首生活八年。程濡洱承认他会嫉妒,他一度不希望芝华的丈夫太优秀,这样会让程濡洱介入得十分困难。
可若早知道她会过得如此艰难,程濡洱宁愿芝华真的婚姻美满琴瑟和鸣,他去做个令人唾骂的坏人,也好过亲眼确认她受的苦难。
“架起来。”程濡洱冷声喊。
伏倒在地的严丁青被强行拉起,断断续续往外吐着血。
程濡洱脸色铁青,扭了扭脖子,回身抄起一根钢棍,一脚将严丁青踹飞到墙上,再跌落下来。
地板跟着一颤,严丁青没有喘息的机会,再次被人架起,钢棍冒着寒光,从下往上抬,停在他头顶。他听见划破空气的动静,钢棍落在身上是钝痛,痛感来得迟缓,几秒后才有密密麻麻的疼,雨点般噼里啪啦落在他身上。
没有还手的机会,也没有求饶的机会。他被打得摔倒地上,很快再次被架起,眼前被血污成鲜红一片。
程濡洱脸上沾着严丁青喷射的血点,挂在他脸颊和鼻尖,像滴在荒无人迹的雪地上。
钢棍坠着血,被架住的严丁青喘息越来越弱,几乎已经昏死过去。
外面有人飞跑进来,顾不上礼数,推开门便说:“程先生,去接的人说,梁小姐不在住宿楼的房间里,但是房里有她的高跟鞋。”
程濡洱心口一沉,扔开钢棍,扼住严丁青下巴,咬牙切齿问:“人呢?”
鲜血徐徐淌到程濡洱手上,严丁青微微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那张看愤怒又焦急的脸,竟然笑了起来。
“我他妈问你,人呢!”
“你不是挺能找人吗?自己去找啊。”
程濡洱怒极反笑,“严丁青,你真该庆幸。庆幸我现在对生活有了期待,想陪着她到老,不想浪费余生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否则我已经亲手弄死你了。”
看着地上大团血污,严丁青已经被打成一堆烂肉,再打下去索然无味。
“李摩,找两个男人来。自己上也好,用道具也好,做了他,不玩出人命就行。”程濡洱按开内线,飞速交代,“玩完以后带着他去自首,我买单。”
他抽出几张纸巾,潦草地擦掉手上血迹,来不及整理衣物上的腥红斑点,心急如焚往外赶。
“这里所有人,都去山里找。”程濡洱声音抖着,鲜少如此慌乱。
裕生赶忙跑在前面,让司机发动汽车,拉开后座等程濡洱上车。
不行,三个人一台车效率太低。程濡洱呼吸一滞,毅然掉头往地下车库去,匆匆嘱咐裕生:“你和司机一人一台车,我自己开车去。”
裕生拉着车门的手愕然僵住,听见地下车库传来尖锐的冲刺声,瞠目结舌看着程濡洱真的开了一辆越野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还有一章,别看漏啦!
第55章 55
八年前车祸后,程濡洱再也没开过车。
一旦坐上汽车驾驶座,雨季的潮热气息扑面而来,世界瞬间湿漉漉,耳边滴滴答答是雨和血混杂的动静。
他眼前画面一帧帧,总是忍不住回想汽车翻倒的一霎那,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以至于他双手不住颤抖,完全握不住方向盘。
可是相较这些,他更害怕再一次和芝华失约。
影视城所在的山不算深山老林,但也没有多少现代化开发,芝华独自一人,在山里多待一秒,危险就多一分,他很难说服自己坐在汽车后座等,他很难说服自己不亲自做点什么。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时,程濡洱来不及想太多,绷着一口气发动汽车,听着引擎震动声响,双手微微握拳又松开,干错利落抓住方向盘。
脑内漫开一片白雾,程濡洱感觉心脏悬起,强烈的心悸在他体内掀起海啸。
程濡洱稳住呼吸,再次一鼓作气,松开手刹换档,一脚踩下油门。
汽车缓缓往前,速度逐渐加快,他心跳就如仪表盘上不断攀升的数字。
密不透风的陈年雨季围着他,是一堵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穿越的墙。汽车载着他往这堵墙冲去,脑袋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临界值。他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指节用力变成青白色。
几乎要窒息的一瞬间,汽车冲出地下车库,明晃晃的室外光闯进车里,程濡洱猛然松口气,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已然穿过了那道墙。
城市主干道上,二十余辆汽车同时往相同的方向驶去。那座山太大,最高峰时可容纳23个剧组同时开工。影城管理方已经收到通知,提早清理了上山路障。除了程濡洱,其他人几乎同时抵达,几十辆车鱼贯而入,却只能在修筑好的柏油路面行驶,未开发的地方山路崎岖,寻常小轿车行进艰难。
没有别的办法,现场只有三辆越野车,能继续往山上开,其余车上的人纷纷下来,徒步往树林深处去。
十几分钟后,程濡洱的越野车匆匆赶到,车后座趴着兜兜,正伸着脖子看窗外。程濡洱特意绕回去,把兜兜接上车,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希望,哪怕帮手是只小狗。
住宿楼内一片狼藉,拥挤的房间堆叠着各样文件和设备。北侧窗户打开,垃圾桶被寒风吹倒,撕碎的离婚协议书散满房间,开门的刹那再次扬起,像满屋飞舞的雪花。
窗边不远处,歪歪斜斜倒着一张靠背椅,椅背一角抵在墙上,一只道具手铐断成两截,安安静静躺在椅子脚。
大开的窗户像两扇破洞,中间光秃秃竖着一根铝合金支柱,紧紧缠了一圈白色布帛,大约是从床上扯下的床单和被单,被人拧成一长条粗而结实的绳子,延伸向外垂落下去。
这里没有任何芝华的痕迹,只余窗边一双女士方跟短靴,东倒西歪散在地板上。
严丁青离开不久后,芝华尝试挣开道具手铐。她不确定严丁青是否会突然返回,他的情绪状态明显不对,芝华害怕他更一步失控,必须争分夺秒离开这里。
道具手铐是合金材料,只要力气够大,有希望成功扯断。她试着将两只手往反方向扯,可惜她双手反捆在椅背后,扭住的胳膊完全无法用力。
芝华思索片刻,轻微歇口气,脚踩上椅子坐垫,缓慢把身体往上抬,带着胳膊一点点从椅背抽出来。
肩头扭得酸痛无比,芝华觉得胳膊快要折断,披发胡乱盖着脸,她累得大汗淋漓,胳膊完全从椅背抽出来的那一刻,摇摇晃晃站在椅子上的双腿失去平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