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努力警惕一点,保护好自己。”浮南将阿凇放在了他的床榻上,取出拿回的白色幽蛊花,开始为他调配解药。
阿凇躺在榻上,他的唇色因失血变得苍白,他给浮南比着手语:“我可以告诉他们你的能力。”
“我哪来的什么能力呀?”浮南抱着沉重的药臼捣着白幽蛊花,“阿凇,你不要告诉他们,我害怕。”
她的唇角翘起,冲阿凇笑:“你来救我,我很开心,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
阿凇看着她,浮南的笑很好看,他没有移开目光。
“不要这么看着我。”浮南低眸,避开他的灼灼视线,“我会不好意思的。”
阿凇才不管她会不会不好意思,他继续看她。
浮南低头配了很久的药,抬起头的时候,还是撞上他的视线。
“别看。”浮南低下头去,她将阿凇胸前叠错的衣领解开,打算给他涂上解药了。
结果她还没完全解开他的衣裳,阿凇身体里探出的黑线已经将她的眼睛蒙上了。
浮南眼前一黑,她抱着药臼柔声问阿凇道:“你在做什么?”
阿凇另一只完好的手伸到她搭在他胸前的手背上。
他写了两个字,也是浮南在类似情景下对他说过的话。
“害羞。”他写。
第24章 二十四枚刺
“你……你害羞什么?”浮南本觉得没什么,阿凇这么一说,她也慌了起来。
疗伤……只是疗伤而已,她又不会乱看些有的没的,而且他身上该看的她都看得差不多了。
阿凇没回应她,只是用黑线蒙着她的眼睛,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浮南的手搭在他的胸口上,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许久,她将药臼放在了他的床边,对阿凇说:“那你自己来。”
他另一只手还是好的,胸前的伤口也不是完全看不到,他完全可以自己涂上解药。
她这么一说,阿凇身上探出蒙住她眼睛的黑线马上消失了。
浮南的视线变得明亮,她与他的目光对上,她的脸又红了,但阿凇看起来有些狼狈可怜,浮南又有些心疼。
阿凇对她点了点头,他单手将自己的衣领解开了,领口处沾上的血已经干了,衣物布料变得有些硬,他拨弄的时候,发出脆纸折叠般的沙沙声响。
浮南侧过头去,没看他。
阿凇低眸去看自己胸前被紫冥蝶毒污染的伤口,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将药臼里的解药沾了一点在指尖,沿着伤口边缘慢慢涂抹,紫冥蝶毒被驱逐出身体,这过程极疼,他全程面不改色,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浮南侧着头很久了,脖颈有些酸了,她回过头,却看到阿凇的手指沾着解药,直截了当地将解药挖进伤口的深处,原本不再流血的伤口又渗出鲜血来。
“阿凇,不要这样!”浮南马上把药臼从阿凇手里拿了过来,她按住他的手腕,纤细的声线都是颤抖的,“解药涂在伤口附近,会自己吸收的。”
阿凇纤密的长睫轻抬,他看了她一眼,比了一下手语:“这样更快。”
“不疼吗?”浮南低头,视线掠过他肌肉线条优美的前胸,她将药臼抱在怀里,不让阿凇碰。
阿凇冲她摇头。
“你老是骗我,我不信你了。”浮南说。
她的指尖沾着有浅淡花香的解药,在阿凇前胸的伤口处绕了一圈,她的动作很轻,仿佛羽毛挠着。
比起疼痛,这动作带来的痒意更能触动阿凇的神经。
他的身子颤了颤,浮南却不解其意。
她抬眸,鼓起了脸颊,不算真的生气,更像是在撒娇。
浮南看着阿凇的纯黑眼瞳,说:“我在给你疗伤,不要害羞。”
她低下头去,继续涂解药,阿凇的面上慢慢泛起异样的绯色。
浮南喜欢碎碎念,说些有的没的,她继续小声与他说着闲话:“以后可能会有别的人给你疗伤……阿凇,你最好习惯一下,方姑娘要救你,你却要杀她,以后你受伤了怎么办?”
“不过,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受伤,就算幽冥之体无所谓,但也是会疼的。”类似这样的话,浮南不知说过多少词了。
阿凇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写字:“你给我疗伤,不需要别人。”
浮南上完了药,她感受到他写下的这句话,她的指尖颤了颤:“以后有更厉害的医者来给你疗伤,我不会医术……而且,万一以后我不在了呢?”
阿凇的眼眸本如无波澜的湖,现下,因浮南的这句话,湖面泛起涟漪。
“你要离开?”他写。
“我就是一个小妖怪,一不小心,就会死的。”浮南知道魔域危险,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阿凇笑,似乎死亡对她来说并不算那么可怕。
她信守诺言,她这句话暗含的意思是,既然她当初答应要陪着他,那么在她死或者他死之前,她都会陪着他。
阿凇对着她摇了摇头,他想,他不会让浮南死,幽冥经之后的四十九个轮回重塑,他还需要她。
浮南取来绷带,一圈一圈地给他缠好伤处,她用白帕将自己的手擦净了。
“不说这个了,我有点困。”浮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先回去休息……”
她这句话刚说完,还未起身,人已经倒在了阿凇面前,她坐在他的床榻边,此时身子伏低了,趴在了他的榻上。
浮南困极了,她几日没有合眼了,方才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直到把解药给阿凇用上了,她紧绷的神经才松开,一松懈,直接困得睡了过去。
阿凇见她倒下,连忙直起身子,将她半抱了起来,他原以为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待探了她的鼻息,才知道她是睡着了。
脆弱的小妖怪,还需要睡觉。
阿凇往床榻里侧让了让,把睡着的浮南抱了上来,让她睡在他身边,能更舒服些。
浮南睡了一夜多才醒,睁眼的时候还以为她睡在自己的床上,她下意识侧过身,在床上滚了一圈,来了远烬城之后,她房间里的床榻很大,她可以在床上滚好几圈。
但她刚滚了一圈,就发现侧边不太对劲,她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阿凇正靠在榻上看书,他的另一只手与脚似乎都恢复了,浮南仓促间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她在他身边睡了一夜。
“我……我不是回去了吗?”浮南慌忙从床上跳了下去,她的睡眼惺忪,还有些困。
阿凇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他面上已恢复了一些血色,他给她比划了一下手语,全程表情平静,似乎他们睡在一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你没有回去,昨晚刚说完就睡着了,我就将你抱上来睡了。”他这么回答浮南。
“也是也是你不太方便送我回去。”浮南胡乱给阿凇解释。
她忽然发现阿凇昨日被斩断的手脚已经恢复了,定睛看去,她却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手脚……还没好?”浮南将他原本被斩下的右手碰了碰,果然,越过虚幻的皮肉幻象,她摸到了熟悉的黑线。
阿凇的手与足还是没有恢复,现在的他不过是用黑线支撑着大致的形状,以幻术模拟出血肉,让他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阿凇没想到浮南能看出来,便只能点了点头。
“毒已经解了,幽冥之体也没办法恢复吗?”浮南原本平静的表情变得仓皇失措,因为阿凇这一手一足,是为她斩下。
阿凇摇头,紫冥蝶毒在他身体里停滞太久了,再加上伤重,这伤确实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要恢复,只能等到下一次轮回,重塑躯体。
他没说这事,浮南自己猜出来了。
浮南一拍自己的掌心,她对阿凇说:“幽冥经下一次的轮回,重塑的躯体是完整的。”
阿凇点了点头,他下颌压低的弧度很低。
“算算日子和你的修为,你也应该进入下一次轮回了。”浮南对他说,“阿凇,你挑个时间,去重塑躯体?”
阿凇没回答她的话。
浮南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还是点头了,但用手语比划了一下:“再过几日。”
阿凇侧过头来,凝眸看着她,浮南不好意思与他对视,视线只能移到其他地方。
她的视线落在阿凇的胸膛上,他露着的胸膛上,紫冥蝶毒浸染的伤口已经好了,但在他心脏位置的胸口之上,还留着一处浅浅的伤疤――这伤疤浮南记得她第一次救起他的时候就有了,按道理说幽冥之体可以治愈一切伤痕,除非这处伤是阿凇有意留下。
留着它,为了记住一些事情。
浮南没对此思考太多,她想起其他事:“阿凇,你可以试着用其他的武器对敌,不需要每次都直接与人正面相斗,迂回拉扯的话,能少受很多伤,少吃很多苦。”
她将阿凇房间里书架上的随便一本兵器谱拿了下来,随意翻阅着:“例如长剑,可以将距离拉开很多,又或者是长枪?”
“弓箭,弓箭也不错,百丈之外取人性命……”浮南眯起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声音,先生是使过弓箭的,那时的她还是一枚小苍耳,看不见任何画面,只能听见声音,那时羽箭破空,飒飒之声干脆利落,确实很帅且体面。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你就不会受伤了。”浮南将兵器谱合上,仿佛发现了什么珍贵的宝藏一般对着他笑了起来,“阿凇,挽弓射箭感觉真的很帅,你不试试吗?”
阿凇原本只是平静看着她,认真聆听她的话,但在浮南说到弓箭的时候,他淡漠的眸骤然眯起,露出了野兽般的戾气。
浮南从兵器谱里抬头,猝不及防碰上他这奇怪的目光,她有些讶异,只瞪大眼,身子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她突然有些害怕他了。
阿凇别开目光,他没有言语。
浮南低下头,将兵器谱放下了,她没再提此事。
阿凇第二次轮回的事一直拖着,那日被惩罚的何微等人虽留了性命,但也没被阿凇重用了,他的追随者换了一批人,浮南对此并无什么意见。
直到他目前的躯体无法承载他积蓄的力量之后,阿凇才选择进入第二次轮回。
他这次有了闭关的地下石室,比之前修炼的条件好了很多。
但这一次进入闭关的石室之前,阿凇交代了浮南不一样的话。
他给浮南比着手语:“我需要恢复我失去的手与足,重塑躯体的时间比平时更久,若我七日未出,你不需担忧。”
浮南有些惊讶,但也信了阿凇的话。
阿凇进入石室闭关,开始幽冥经的第二次轮回。
浮南在石室外等了他十几日,刚超过七日期限的时候,她还没那么担心,但随着等待的时间一点点拉长,她感觉到了莫名的不安。
终于,在阿凇闭关之后的第二十一日,她对跟着她的茉茉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我怕他出现什么意外,我去看看。”
茉茉与阿凇其他的追随者都觉得浮南说得有道理,在他们中,也只有浮南能在这样的状态下接近阿凇了,于是他们都同意浮南去查看。
于是,浮南在第二十一日午时的烈阳下,走进了通往阿凇闭关轮回石室的幽深地道里。
第25章 二十五枚刺
这地下石室是浮南给出图纸修建的, 有了上次阿凇修炼到一半被打断的经历,这一次条件好了,浮南希望阿凇能有个稳妥的环境修炼。
石室的位置靠下, 地道幽深弯折,两侧燃着长明烛, 浮南提起裙子, 慢慢往下走, 一边走她一边在思考阿凇的情况。
她只知道有幽冥经这么一个功法, 功法上说, 每次轮回重塑躯体, 都只需要七日, 就算阿凇断了手脚,重塑所需的时间更长了, 那也不至于长到二十一日。
那么,阿凇遇到了什么?他出了意外吗?浮南的细眉微微蹙起, 她在担心阿凇的情况。
但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 她放空的脑海里难免会浮现一些画面, 比如她被郁洲掳走的时候, 阿凇在断下手脚之前,还用黑线将她的眼睛蒙住了。
浮南知道他不是那么温柔的人, 但他在她面前, 似乎总是如此安静乖巧。
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吗?浮南也曾幻想过这件事,那日她给阿凇上完解药, 因为太困便直接倒下睡着了, 醒来时她与阿凇睡在一起, 后来醒来的浮南揉着眼,看清他的模样,在慌乱之余,有那么一点点的欣喜。
就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浮南想,她看见他就会开心,这种欢欣愉悦的情绪,是她与别人相处时不曾有的。
后来浮南回去,和茉茉旁敲侧击地说起过这件事,她问茉茉:“茉茉,你会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睡在一张床上吗?”
茉茉一边抓耳挠腮地看着手里的识字书,一边回答她:“浮南姑娘,如果他生得足够好看,我是会接受的,你看,如果有魔族男子生得是城主大人那般的模样,就算只见过一面,我有能力的话,拽也要把拽到我的床上去。”
浮南在镜子前捧起自己的面颊,她看着自己这张在魔族美女里显得平平无奇的脸,继续问:“如果是我这样的呢?”
“如果是浮南姑娘的话,当然也可以了。”茉茉凑了过来,她小声对浮南说,“不过我猜我会被城主大人打死的,之前何先生不就因他的行动付出代价了嘛。”
浮南知道茉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她朝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茉茉托腮看着她:“浮南姑娘,我们都知道城主大人对你很特殊。”
“我救了他。”浮南答,她将阿凇对自己的特别都用这个原因来解释。
“魔族可从不感念恩情,要不是城主府每月都给我发骨币,我也不会在这里陪着浮南姑娘里。”茉茉的拿手指拍着自己娇美的面颊。
“他不是魔。”浮南还坚信着他曾说下的谎言,她歪着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如瀑青丝自肩头垂落。
刚化形二十年的小妖怪,似乎也理解不了这件事。
“浮南姑娘,你真傻。”茉茉说。
浮南侧过头,对她点了点头,她说:“是。”
结果,问到最后,浮南也没问出些什么来,她与阿凇还是与之前一样相处,既然理解不了这种情愫的发生,浮南索性也就没有阻止它继续生长,它只是一种情绪而已,并不会影响什么。
浮南孤身一人在通往石室的地道里走着,想到阿凇,唇角还是翘了起来,她希望他能安全渡过这次的轮回重塑。
地道里本无风,这些长明烛火很稳定,不会摇晃,但在浮南靠近地道尽头的时候,这些安静的烛火忽然开始猛烈摇晃起来,晃得地下的光影纷乱,光明将熄。
这是处于石室内部的阿凇发生了什么情况,吸收灵气时引来气流的变化,他果然出了事。
浮南面上的笑容收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将她的衣裙拽着紧贴躯体,朝一个方向飘去,她顺着气流的方向,双手按上石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