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问问。”浮南想了想说道。
阿凇点了点头,他抬眸,看向院子里亮着的灯盏。
再过几日,就是他轮回重塑身体的日子了。
浮南也记得这事,她对阿凇说:“没关系,等我将这件事查清楚再说。”
她知道,最后的答案有很大概率还是“柳川讨厌学宫对她怀恨在心”。
但她……还是希望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白日,阿凇回主峰去了,浮南受邀去柳川家里做客,冉娘说给她准备了些菜肴,请她吃一顿饭当做答谢。
在饭桌上,浮南吃着不甚美味的菜肴,这味道与柳川给她吃的饭团差不多,果然是冉娘给她准备的食物。
冉娘与她说着家常:“沉北姑娘,要我说,你与你那情人就这么过过日子就好,可不要真的结为夫妻了。”
“啊……为什么?”浮南往嘴里塞了一口饭问道。
“你是魔族,你应该知道的。”冉娘说。
浮南微笑:“……”我不是魔族。
“是……有了后代,有损修为吗?”浮南轻声问,“我听说你们的孩子犯了事被尊上处死了?”
“你说阿川啊……”冉娘一听,捧着饭碗的手僵住了,她一低头,就落泪了。
“莫哭莫哭。”浮南也放下饭碗,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阿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冉娘抬手,用袖子抹着眼泪,“他家里常说,他很喜欢去学宫,去学宫学习不需要交骨币,他也能学会很多生存的技能,修为也突飞猛进。”
“他说学宫里的学官都很好,那司掌学宫的浮南姑娘也很好,有的时候她见了他,还会对他笑……他怎么会这样呢?”冉娘将手里的碗重重放下了,“魔族是这样的……我不意外。”
浮南在听到冉娘说出这话的时候,就睁大眼,愣住了,她的手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因为哭泣颤抖的脊背。
坐在一旁的柳河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柳川……是喜欢学宫的。
浮南的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她的眸中流露出些许悲哀的情绪,那他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
认罪的话,是他亲口说出的。
浮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开心不起来,她靠了过去,将哭泣的冉娘抱着了。
冉娘哭了很久,最后浮南柔声对她说:“冉娘,再哭眼睛就又看不到了。”
“没关系,说回原来的事情。”冉娘是一位很坚强的魔族,她很快缓了过来。
“魔族就是这样悲哀,你看我们这样,一定想不到我们原本住在魔域上层吧?”冉娘指了指柳河,“他,我丈夫,原本修为比主峰里的很多大人还高呢。”
“但是,爱啊。”冉娘很喜欢浮南,她怕浮南也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她扭过头,看着浮南的眼睛问,“你不爱你那情人吧?”
“啊……我?”浮南的目光躲闪着,她被这尖锐的问题问得慌了,她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回答上来。
“明确的爱,会让魔族逐渐虚弱,修为倒退。”冉娘看着浮南劝道,“这或许是我们这个种族的诅咒。”
“这样吗?”浮南也曾听过这个说法,她没太关心,因为她自己不是魔族,阿凇……也不是。
“但是,我们这样也未曾后悔过。”冉娘收住了眼泪,看着柳河笑。
她又说起其他的案例:“之前,魔族上层有位贵族大人,好像也是爱上了谁。”
“他的修为一路倒退,最后低到连魔域中层都呆不下去了,流落到魔域下层,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可怜哦。”冉娘说,语气不知是悲哀还是嘲讽。
第37章 三十七枚刺
听到冉娘这句话, 浮南手里拿着的筷子“啪”地一声掉下来。
她想到罗真,但是……罗真不是没有妻子吗,他从头至尾都在骗她, 后来阿凇杀了他,他也说罗真没有妻子。
魔域下层那么大, 应该不会如此凑巧。
但不知为何, 浮南在听到魔族这个诅咒的时候, 总觉得心有些慌。
她慌什么呢?她又不是魔族。
魔族因恨、因怨诞生, 若生爱, 就是破了自己存在的根基, 如此说来, 这个诅咒也算是这个种族的特点了。
冉娘看着她掉在桌上的筷子,连忙问:“沉北姑娘, 你怎么这么慌,你不会真的爱你那位情人吧?”
浮南将滑落的筷子捡起来, 她摇头:“没有。”
她承认她很喜欢阿凇,他生得好看, 在她面前又沉默得有些乖巧, 但是……爱么?她不了解, 应该谈不上。
浮南不知情爱,先生从未教过她这种感情, 他像一位无情无欲的圣人――即便他是如此的温柔。
“那就好那就好, 沉北姑娘你是个好人,可不要学我们,你看, 现在多惨啊, 唯一的孩子也没了。”冉娘苦笑, “他也是魔族,或许他也并不爱我们呢。”
她叹着气,浮南垂着眼看她,她眸中露出一丝悲哀神色。
浮南不相信柳川的伪装能带到家里去,所以,她更愿意相信柳川是喜欢学宫的,那么……他又为何要杀了自己?
而且,柳河收到了一袋骨币,这很反常。
浮南与冉娘告别,冉娘问她:“沉北姑娘,你还会来吗?”
“我可能要搬走了,但以后有空,我会来看你的。”浮南将怀里藏着的明目药膏取了出来,“冉娘,若是下次眼睛再不舒服,就涂这个,你的病是累的,不能完全治好,要多休息,莫要再哭了。”
冉娘接过药罐,点点头。
浮南又取出一封介绍信,继续交代:“城外边的工作太苦了,柳大叔老实,容易受欺负,我在药房那边认识了一些门路,可以让柳大叔去主峰那边做事。”
“啊……”冉娘一愣,她看着浮南,苍老的眸中露出一丝惊讶。
“我搬走之后,会回来看你们的。”浮南笑。
她朝他们挥挥手,便离开了。
浮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回家的时候,浮南在院子里看到了阿凇,他刚从主峰那边赶过来,正低眸整理着衣领。
“回去吧。”浮南回房间里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得到你的答案了吗?”阿凇跟在她身后问。
“知道了,柳川不讨厌学宫,所以这个毒……”浮南思忖片刻。“还要再查一下毒草的来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认罪。”
以浮南的思维角度出发,她很难想到一些更加邪恶无情的真相,但阿凇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便猜出了一点真相。
他没有言语,此事可能更加复杂,但既然浮南已经没有因为此事伤心了,他也就不再多言。
很快,日子来到阿凇轮回重塑的时候,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浮南也没那么紧张了,她与阿凇一起走进地宫中。
“我说,你在种我的时候,有偷偷在摸我。”浮南拽着阿凇的袖口,小声说道,“我知道的,你不要这样,我很痒,但是我躲不了。”
“我没有。”阿凇别开脸,否认。
“你有。”浮南坚持,“你碰了我从下到上数的第三片叶子,那是我的腰。”
“下次不碰了。”阿凇没想到她居然能感知到。
“你又骗我。”浮南小声嘟哝,“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没有。”阿凇继续否认,他的谎言已成习惯。
“没有就没有。”浮南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
阿凇身后的黑线探出,将他们两人包裹缠绕,浮南伏在他胸前,小声问道:“阿凇,罗真真的没有妻子吗?”
罗真这个名字在他们的生活中已经成为久远的记忆,但浮南没忘,阿凇也没忘。
他揽在浮南手臂上的手紧了紧,他坚持自己当初的答案:“他没有。”
“哦――那就不是他。”浮南点了点头,“你知道吗,柳川的母亲告诉我,魔域上层有个贵族爱上了什么人,修为一路倒退,最后流落到魔域下层。”
“魔族,都是这样的吗?”浮南仿佛在随口分享着什么八卦。
但阿凇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他一直知道的,魔族确实都是这样。
他低头,又将浮南一直在碎碎念的唇堵住了,浮南瞪大眼,看着他。
“不是这里――”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咬脖子。”
又是差不多的对话,再次上演。
阿凇咬住她的唇,流连的吻像在描摹一条绝路。
在黑茧中央,黑线将他们包裹得身体紧贴,他说出的每一字带出的震动都会牵动浮南的身子轻颤。
他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脖颈上,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
浮南的意识模糊,躯体即将崩散,在她即将蜷缩为一枚苍耳之前,她听见了他这句低低的耳语。
他在问:“还会忘吗?”
忘?忘什么?浮南混沌的思维无法支撑她继续思考,她怎么会忘了他呢?
而且,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与柳川的父母有关,她想起来在那日,还有何微碰过她的食物,但有毒要注意是何微提醒的,他若要下手也不用假借他人之手,所以浮南之前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但若是何微用冉娘与柳河威胁柳川为他顶罪呢?浮南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真相,但很快,她就失去意识,浮南想,这么重要的事,她不会忘的。
她变为一枚苍耳,躺在阿凇的掌心,再次进阶、变得更加强大的未来魔尊低眸看着他掌心的青绿刺球,将手掌攥紧了。
柔软的刺抵着他的掌心,没将他刺伤,但他的眼眸变得空洞无情。
他知道,浮南还会忘的。
浮南被种了下去,在她化为种子之前,还有事情没做完。
阿凇知道浮南想自己做,她想查出到底是谁给她下的毒,但她只会想到是有什么人教唆了柳川,而不会想到更加残忍的真相。
浮南自己查了一段时间,没查出结果,阿凇决定自己去。
在某一日清晨,他给浮南浇了水,便离开了主峰。
阿凇隐匿了身形,他来到柳川家,在这处静谧的小院之外,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院子里,好不容易歇下来的冉娘与柳河说着话,只有冉娘能听懂柳河含混不清的话语。
“你说那沉北姑娘说还会来看我们,我在家里备了些好食材,就等着她过来给她做顿饭,但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来。”
“呜呜呜,呜呜。”柳河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
“她身份看起来是不一般,但她人真的很好,她应该不会骗我们。”
“呜呜呜――”柳河继续说。
冉娘低头绣花去了。
不多时,院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冉娘惊喜地将手里的针线放下。
“是沉北姑娘吧?”她奔了过去,打开门。
只一照面的功夫,门开之后,白光一闪,冉娘的身体便向后倒去,她胸前中了一击,鲜血不住往下流。
身后的柳河已冲了过来,他的修为不算很低,但他还是无力抵抗,纯白的光芒闪过,化为锁链,将他的脖颈绞紧,柳河被绞得眼球都凸了出来,有血往外溢。
他也死了,来人戴着洁白的面具,此时,殷红的血沾上这枚面具,显得妖异邪恶。
阿凇隐藏着自己,坐在院墙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出手阻止。
“抱歉,我不想杀你们的。”何微取出白帕,擦拭着自己手上的鲜血,他低眸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迈夫妇,眼神慈悲,“但她来找你们了,主峰那边,我得不到什么情报,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原来过来寻找过你们。”
“要怪,不是只能怪她吗?”何微将地上柳河瞪大的眼阖上了,“真可惜,他为了你们能活着,甘愿认罪,我是个讲信用的人,不过,她还是找过来了,多执拗的人,她的执拗会害了很多人。”
土地裂开,将柳河与冉娘的尸体埋了下去,何微将他面具上的血痕擦净,他拢着袖袍,离开了这个简单的小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凇从院墙上跳下来,他瞥了一眼地上干涸的血迹,便直接离开了。
他甚至帮何微善后了,给柳河冉娘夫妇编造了一个搬离万毒山的理由――他怕浮南醒来之后,还去找他们。
次日,阿凇去找了何微。
“尊上,您……您真的要将我调回你的手下吗?!”何微“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眸中的惊喜掩饰不住。
阿凇端坐与堂屋里的主位上,他单手托腮,瞥了他一眼。
“嗯。”他应。
“学宫那边的安逸日子过惯了,突然回去,我还有些不习惯。”何微调侃自己,“那学宫那边的事务呢?”
“苏一尘。”阿凇的声音冰冷。
“尊上,为什么呢,我曾想要杀了浮南姑娘。”何微不解问道。
“你在城里,给柳川父亲送了骨币,看来她把你教得很好。”阿凇的视线落在何微身上。
这一瞬间,何微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习惯伪装,但此时阿凇的视线似乎能够穿进他的心底。
“去找郁洲。”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身影消失在原地。
浮南醒来之后才知道何微被调离了,她有些不解,去问了阿凇:“阿凇,为什么呢?”
“他表现还行。”阿凇答。
“哦――”浮南应,她很少过问阿凇那边的事,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她也没继续追问了。
“不去主峰外面了吗?”阿凇忽地问,他担心浮南去找冉娘他们,发现他们不见了。
但浮南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去主峰外呢?”
阿凇摇了摇头,他只是低声说:“外面的风景不错。”
“也是,阿凇,我们改日去看吧。”浮南双手托腮看着他说道。
阿凇将桌上的糖盒打开,取出一枚糖,递给浮南。
浮南尝了,她眯起眼笑着:“阿凇,你怎么突然爱吃糖了。”
“对了,我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件魔族姑娘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茉茉准备的,我看了,还挺好看的。”浮南含着糖说道。
“你穿过它。”阿凇说。
“我没有吧。”浮南疑惑。
阿凇批阅文书的手顿住了,墨迹在纸上洇开,他早应该知道的……
她又忘了。
她忘了她穿着魔族姑娘的衣裳,然后他吻了她,还咬破了她的唇。
“忙,不去了。”阿凇回答了她的问题,他的声音淡淡,垂落的长睫在他漂亮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浮南这一次使用秘术,忘记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她被柳川下毒,另一件事是阿凇吻了她。
他可以在每一次轮回的间隔里都亲吻她,但她每一次都会忘,这是一次次绝望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