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凇亦是睁开了眼,与她对视着,下一瞬,浮南的意识抽离。
她离开了这个梦境,再次经历一次醒来。
浮南猛地从床上坐起,梦境里那疲惫的感觉荡然无存,她看着自己床边垂下的帘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那日房间里阿凇伤口绽开而弥漫着的血腥气仿佛还缠绕在她的鼻间。
阿凇,那一日,确实是吻了她……
而他的幽冥之体衰弱,与孟宁无关,因为那个时候孟宁还没来到人界。
他是因她而脆弱,而她……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件事呢?
浮南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记忆,但是,按先生所说,她忘记的记忆应当是无关紧要的事才对。
与阿凇有关的事,她怎么会忘?
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浮南再次经历了一遍她发现阿凇所爱之人是她这个真相时所感受的痛苦。
她想,现在的她更不能回魔域了。
她会记得酒后的那一吻,是因为酒力的作用让她暂时将那一吻忘记,所以后来她重生的时候,没有将这段“已经忘记”的记忆再次忘记。
所以,其他的记忆去哪里了,浮南想到了在她的那个预知梦里孟宁与阿凇的相处,他们相处的瞬间如此真实,令她深信不疑。
因为,那些记忆可能都发生过,就在她和阿凇身上。
浮南呆坐在自己房间里,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第67章 六十七枚刺
醒来之后想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浮南觉得头疼欲裂, 她捏着自己的眉心,用力按了按。
她无法接受让阿凇受伤的是她自己。
她一直误会他喜欢的人是孟宁。
她还给他写了那样的信。
而且,她离开的那一晚, 孟宁手持弓箭,将他击中, 浮南以为阿凇受伤是因为他对孟宁怀有感情, 扰乱心弦, 所以没能躲开。
她现在明白了, 那一晚阿凇是故意中箭的, 他希望她能回过头, 看他一眼。
浮南低下头, 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她的肩膀颤抖着, 泪水在衣袖上洇开。
她还是喜欢哭,很多年之前的坏习惯她到现在也没改, 她依旧是这样脆弱的小妖怪。
畏畏似乎感应到了浮南悲伤的情绪,它从她的袖间探出头来, 拿脑袋蹭了一下浮南。
它能与浮南进行简单的交流, 它对浮南模糊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是谁让你哭, 我可以去杀了他。”畏畏摇头摆尾,这么对浮南表达。
“没用的, 都没用。”浮南抬眸, 小声对畏畏说道,“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将自己面上泪痕擦净。
浮南还不知道孟宁究竟是如何拿走自己记忆的, 她知道, 先生当初对她描述功法里的重生复苏之术的副作用, 先生说她只会忘记无关紧要的记忆。
但从现在来看,先生骗了她。
浮南想起阿凇的那个梦境,先生创造了重重幻境,给阿凇编织出一个个会有人来救他护他爱他的幻梦,但在那梦境的结局之中,阿凇还是被背叛,曾经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最终会将致命的刀匕送入他的胸膛。
那么……那么她自己是否也是先生的谋划之一,让阿凇爱上她,最终他才会因为魔族的诅咒而自我灭亡。
她是先生的棋子吗?
先生,究竟是谁?
她的功法是先生传授,所以,当初能收走她遗失记忆的,只有先生。
先生与孟宁,又有什么关系呢?
浮南感觉自己的思绪混乱,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昏昏沉沉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阳光洒落,明朗疏阔,浮南站在烈阳下,安静思考着。
她知道,她应该做些什么了。
浮南觉得自己需要探寻与先生有关的一切,第一件事,那就是先生的家乡,先生让她带着他的尸骨回到他的家乡落月崖,这一举动,究竟有什么用处?
她开始有意识地搜寻与落月崖有关的资料。
南香城内亦对落月崖有记载,浮南之前从未关注过先生的家乡,但这一次,她希望能通过这个线索解开阴谋。
在南香城的藏书楼内,浮南抽出一本厚重的书籍,将封皮上的灰尘拂开,她翻开与落月崖有关的记载。
她的视线落在某一页的几行字上,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一瞬间,她的指尖发白。
浮南的唇瓣颤抖着,不敢置信地看着书页上的文字。
落月崖……是薛亡的家乡,所以仙盟派出专人把守,在落月崖外还有迷踪阵法与防御阵法包围,为的就是不让外人进入落月崖。
浮南开始回忆她那日去往落月崖的情形,她先是在落月崖外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这应当是迷踪阵法的作用,再之后她找累了,就在原地休息,是孟宁离开之后,她才去往了落月崖。
以孟宁的身份,支开把守落月崖的守卫,将迷踪阵法与防御阵法打开,对她而言都是很简单的事。
所以,在那一日,是有孟宁相助,她才有机会走进落月崖,将先生的尸骨带回去。
孟宁应当是知道先生就是薛亡,她在暗中帮助她完成此事。
浮南的眼眸微垂,她想,她有必要回落月崖看一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准备去找孟宁聊聊,看看能不能捕捉一些蛛丝马迹,但她刚出门,便看到远处有一位修士御剑而行,速度极快,不要命似地朝她扑来。
那修士修为高,浮南躲避不及,她刚往侧旁让了一步,这修士便将她捉住了,强行将她的脖颈扼住,掌下执剑,剑锋与她的脖颈近在咫尺。
在他身后追着他的另一位仙盟修士慌了,他知道浮南的性命很宝贵,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触犯仙盟律条,还想逃跑?”那修士远远地对着逃命修士说道,“你以为抓住一个小妖怪就能威胁仙盟了。”
他往后退的动作被逃命修士看在眼中,他知道自己抓对人了。
他掌下剑锋一逼,将长剑抵在浮南脖颈前,扬声说道:“你若再动,她性命不保。”
随后又是大批修士围了上来,为首的长老低声交代道:“去,去叫孟大人过来。”
浮南被他掐住了脖颈,呼吸困难,脸都憋红了,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她被挟持着,远处有许多高阶修士包围,执剑威胁他们逃命修士双手颤抖着,他很慌。
因为他颤抖双手,所以那冰凉的剑锋一次又一次地划过浮南脖颈,每一次都像是要将她的脖颈划破。
浮南不想收无谓的伤,她配合地靠在那逃命修士的怀里,柔声说道:“你先别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与我说说吗?”
“闭嘴。”剑锋往她的脖颈处一逼。
浮南唇边挂着平静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周松泉。”他答道。
“好的,周先生,你为什么逃命,你触犯了什么仙盟的律法?我与孟姑娘熟识,我可以帮你说说。”浮南抬手,拍了拍他颤抖的手背。
她的掌心温暖,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周松泉的手指松了松,他低声道:“你一个小妖怪,就不要知道太多了。”
“你将我挟持着,我总要知道些什么,才能心甘情愿被你劫持吧?”浮南笑,“我可不怕死,我一低头,撞上这剑锋,你可就没有人质了。”
周松泉牢牢箍住浮南的脖颈,她一时呼吸不上来,只能大口喘着气。
她快要晕过去,周松泉怕她真死了,于是只能松手。
“周先生,我再给你数三个数的时间。”浮南将气顺了顺,她哑着声说道,“若再不说,你的人质就真的没了。”
“南香城的城主纪少翎要以秘法激发大批高阶修士的修为,用以对抗魔族,此事,你说仙盟会管吗?”周松泉低声说,他慌乱的气息落在浮南耳侧。
浮南笑:“激发修为,对人界来说不是好事吗,人界这边可以获得大批战斗力。”
她嘴上虽如此说,但说完之后,她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眸中露出些许忧虑之色。
她知识广博,自然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能大幅提升修为的秘法,修炼一途只能脚踏实地,若真有,也会对修士身体造成极大伤害,譬如秽气。
“区区小妖,当真没有见识,你知这秘法会对修士身体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吗?”周松泉冷笑。
“有孟姑娘在,魔域近期打了很多场败仗,南香城没道理行此极端之计。”浮南轻声说道。
“孟姑娘的计谋,当真有用?魔域在避战,虽败了不少场,但他们的实力并未削减,说起来,以魔尊凇的性子,不会如此迂回才是。”周松泉道。
浮南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阿凇因何避战。
以秘法激发修士修为一事,影响甚大,浮南不确定仙盟是否知晓此事。
这南香城是越来越乱了,浮南安静地当着一个人质,如此想道。
她真思忖间,远处有一道纯白光芒闪过,她知道,是孟宁来了。
第68章 六十八枚刺
浮南安静看着孟宁, 此时还是白日,她看到她被挟持着,眸中露出一些慌乱之色。
“放开她。”孟宁高声喝道, 她身后跟着仙盟的古宸,掌下金光闪烁。
见孟宁到来, 周松泉将手中剑锋往浮南的方向又贴近了些, 浮南脆弱的脖颈被锋锐剑锋抵着, 她的呼吸变得很轻。
“你们竟然如此看重这小妖。”周松泉冷笑, “她从魔域来, 我猜, 她应当与魔尊凇有什么关系吧。”
“你说, 我若带着她回魔域,魔尊凇会如何做?”周松泉定睛看着孟宁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孟宁扭过头去质问古宸, “让纪少翎过来,南香城何时出了这样的叛徒。”
“你们南香城与仙盟不仁, 将我们下面的修士当随手可以丢弃的垃圾,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叛徒?就算落入魔族之手, 我们至少还能留得性命。”周松泉扬声说道。
旁余的仙盟修士不知发生什么, 只窃窃低语,纷纷讨论着周松泉所说究竟是何事。
古宸屏退周围仙盟修士, 低声对孟宁说:“那小妖有什么特殊身份吗, 若没有,便将她与周松泉一道杀了。”
“蠢货。”孟宁眸底升起些许浑浊之气,她一掌将古宸推开, 只看向周松泉道, “南香城做了什么?”
“南香城城主纪少翎倾心于你, 你不知他做了什么?他这手段可都是为了讨好你,讨好仙盟!”周松泉死死等着孟宁,“将纪少翎捉走的修士都放出来,我便放了这小妖怪。”
“你在说什么?”孟宁皱眉,她怒目看向古宸,“纪少翎来了吗?”
此时,天际一抹金光闪过,纪少翎匆匆赶来,他看到周松泉劫持着浮南,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你做了什么?”孟宁盯着纪少翎,冷声问道,“现在去将他说要放了的修士放了,其余之事,等着仙盟与你清算。”
“孟姑娘莫要听他的疯言疯语,南香城对仙盟忠心耿耿,一切都以仙盟的利益为先。”纪少翎对孟宁行礼说道。
“按他的说法放人。”孟宁看着远处的周松泉。
“我们都没抓人,又怎么会放人呢?”纪少翎摊手说道。
他对侍从耳语几句,不多时,一位修士被带了上来,周松泉见他,神色颇为激动,只高声唤道:“师弟,你还好吗?”
“师兄,你这是犯了什么癔症?城主待我们极好,从未将我们关押起来,你……你怎么突然跑出,劫持了一个小妖怪?”他师弟慌忙说道。
“孟姑娘,莫要听他的一面之词,他只不过是想借机离间我们人族,去向魔域投诚罢了。”纪少翎将那年轻一点的修士拉了过来,对孟宁介绍道,“你看,他们同门数百载,在他师兄面前,总不能说谎话吧。”
孟宁眉头紧锁,注视着周松泉,她自认为对南香城了如指掌,若纪少翎真有什么小动作,她应当得知才是。
如此看来,确实是这周松泉犯了癔症,发疯而已,若他们真拘着这些修士,也不会放任他跑出来劫持浮南。
周松泉听他师弟所言,持剑的手颤抖着,浮南仰高了脑袋,但细瘦的脖颈还是被不住颤抖的剑锋划破了,汩汩鲜血流了下来。
刺痛传来,浮南的眉头微蹙,她的视线落在周松泉师弟垂在身侧的手腕上,他的手腕上分明有被绳索绑缚过的痕迹。
但,纪少翎视而不见,古宸假装看不到,孟宁……她肯定是真的不会去注意这点小细节。
若现在宋丹青在,定能发现这一细节,但宋丹青已和孟宁分道扬镳。
浮南眨了眨眼,她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说,他们本就不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若是之前,她或许会提醒孟宁,但现在……孟宁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孟宁看着浮南脖颈上蜿蜒而下的鲜血,眉头紧锁,一抹杀意漫上眼底。
周松泉见已经无法向仙盟讨到说法,便将浮南挟持着往后撤,浮南只觉得脖颈极疼,手脚也没什么力气,只被他拖着往后走。
“纪少翎骗了孟姑娘。”浮南低声对周松泉道。
周松泉执剑的手又动了动,他咬着牙低声对浮南道:“你为何不说?”
“我不确定她是装不知道还是没注意到……”浮南轻声说,“周先生,你本可以独自逃走,但你孤注一掷,留了下来劫持我,是想要将你的同门也救出来。”
“他们背叛了你。”浮南轻声叹气,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松泉活不下来,但她想救他。
“你若相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浮南看着前方孟宁与纪少翎等人追了上来,她冷静说道,“等会儿,不论孟宁如何朝你攻击,你只管拿我挡着。”
“战局混乱,我猜到时候会有人对我出手……你不用担心我,我死不了。”浮南忍着脖颈上的疼痛,小声说道,“你若想活下去,只有一条路,现在,激发你心中的恨意,将负面情绪扩大,在他们面前堕魔。”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肮脏的事!”周松泉的手一抖,险些把浮南的头颅斩下来。
“肮脏?”浮南笑。
“堕魔,真的是坏事吗?”浮南轻声问他,“难道你就要这样白白死去?”
“我就算堕魔,我敌不过他们。”周松泉道。
浮南轻声笑了,自她脖颈之下探出一点黑金色的光芒,淡淡的魔气萦绕在她与周松泉的颊侧:“周先生,若不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劫持,我现在就已经走了。”
感应到这点魔兽的强大气息,周松泉眸中泛起惊惧之色,他没想到浮南竟然敢将如此可怕的魔兽带到人界来。
“现在,它暂时是你的了,它是你魔化之后伴生的躯体。”浮南舔了舔唇说道。
周松泉感觉自己如坠冰窟,劫持浮南时,他以为浮南只是一个普通小妖,但现在他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