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她是个咸鱼性子,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但内膳房也不是个安生地儿,且不说男女关系混乱,就是小宫女与小宫女之间也是口角不断。
女人多的地方呐,哪里都不得安宁!
这不,魏佳伶刚提着食盒进了院子,就瞧见廊下站着个身段胖胖,容貌却有几分清秀的小宫女。
这宫女她记得,名叫春瑛,家里也是有些关系的,平素很会来事儿,可以说是这一众小宫女中的“老大”。
春瑛向来不大待见魏佳伶,一瞧见她提着食盒回来,就面露讥诮道:“哟,这是做什么?不会以为自己在内膳房当了几年差,就学了一手好厨艺吧?这提着空食盒回来,可别是去逮皇上去了吧?”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便是内膳房的宫女那也是紫禁城中的宫女,属于皇上的女人,只要被皇上看中,马上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显然春瑛也有这份上进心。
魏佳伶记得这人从前没少给自己使绊子,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搭理她。
谁知道春瑛见她如往常一样不吱声,却是愈发来劲儿:“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甭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接下来的话则是污秽不堪。
魏佳伶其实也想过为何这些人不大待见原主,一来是原主家世不错,二来是原主为人处世这方面的确是有些差劲,三来则是原主样貌太过于出众。
便是魏佳伶从前见过美人无数,可第一次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样貌,都被小小惊艳了一把。
前提还是她那头发被崔嬷嬷强硬的剪了个狗啃式刘海,却依旧挡不住她那双如泉眼涌似的大眼睛,更不必说她肤色白皙,五官出众,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清冷美人儿感,不争不抢,独自美丽的那种。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魏佳伶扭头看向春瑛,扬声道:“原本我不打算与你一般计较,可你既咄咄逼人,可别怪我将你做的那些破事儿都说出来,宫里头的规矩你也清楚的很,只怕这事闹大,谁都保不住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第4章
其实对于原主被砸破脑袋一事,魏佳伶是有些印象的。
当时她一个人端着铜盆准备去浄房洗澡,谁知道刚到拐角处后脑勺就被人狠狠来了一下。
想必是来者是第一次做这等事儿,手上的力道没个轻重,导致原主虽昏了过去,却也能迷迷糊糊听到那些人的说话声,期间还听到有个小宫女说什么“春瑛姐姐,接下来该怎么办”之类的话。
也是,整个内膳房除了春瑛,谁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有一点魏佳伶想不明白,春瑛家世虽比不上她,但却不是个缺银子的,至于为了一百两银子铤而走险吗?
原本心里只有七分怀疑的,但如今魏佳伶看见春瑛那见鬼了一样的神色,这份怀疑就变成了十足十。
这件事的确是春瑛做的。
她缺银子,很缺银子,就算没有将魏佳伶放在眼里,却也是忌惮崔嬷嬷的。
可一想着没人证没物证的,那一百两银子早被她花了出去,腰杆子也挺直了些:“魏佳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白天的狗叫什么?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倒是与我说说,与大家伙都说说,我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真的要我说吗?”魏佳伶讥诮一笑,浑身上下竟带着轻视之态。
春瑛被魏佳伶吓住了,下意识知道她是不是真知道什么,虽说没人证物证,可内膳房就这么多人,顺藤摸瓜查下去,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的,虽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可那件事……怕是不成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道理春瑛还是知道的,当即也懒得与魏佳伶辩解,心虚得很,扭头就走。
凑在一旁看戏的人惊的下巴都快掉了——真是难得见到春瑛与人争嘴落了下乘!
在原主的记忆中,春瑛一直是个狠角儿,但对如今的魏佳伶而言,好像这人也不过如此。
可见紫禁城也与后世一样,多的是欺软怕硬之人!
说实在的,她不是没想过替原主讨回公道,毕竟占了人家的身子总得做些事儿吧?只是这种事若无十足证据说不准还会惹得一身骚,她这才熄了这份心思。
只是魏佳伶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她前去崔嬷嬷跟前表明态度,内膳房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高贵妃身边来人了。
来的还是安嬷嬷。
对内膳房来说,皇上等人距离他们太过于遥远,当然,高贵妃对他们来说也同样遥远,遥不可及的那种。
说起来高贵妃也是个人物,包衣出身,当年选秀被先皇赐给皇上当使女,后被封为侧福晋。
六年前先皇驾崩,皇上入主紫禁城,高贵妃就被封为贵妃,可谓是风头无二。
自三年前皇后所出嫡子去世后,皇后身子一直不好,盛宠不衰的高贵妃得太后亲谕帮着料理后宫琐事,由此她的身份地位是更上一层楼。
安嬷嬷则是高贵妃身边掌事姑姑,当年曾是高贵妃乳娘,在高贵妃跟前极为得脸,故而她老人家今儿过来佚䅿,那是不折不扣的稀客!
不少宫女听说这消息纷纷跑出去凑热闹,就连魏佳伶也打算出去看看——毕竟后宫远比内膳房复杂得多,多了解些总是好事。
等着魏佳伶出去时,正好见着春瑛跪在地上,跟前站着安嬷嬷与内膳房的大管事。
安嬷嬷神情倨傲,嘴角含笑,似乎并没有将内膳房这管事放在眼里。
反观春瑛虽跪在地下,可脸上眉里眼里都带着笑,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魏佳伶去的晚了,并不知道方才安嬷嬷都说了些什么,但从旁边太监三言两语中大概也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原来春瑛运气好得很,一次提着食盒去后宫送吃食时正好碰见了高贵妃,因机灵会来事儿入了高贵妃的眼,所以安嬷嬷就亲自过来走一趟,将人调去永寿宫伺候。
虽说安嬷嬷话说的委婉,直说若是内膳房人手不够,这事儿就算了之类的话,但那内膳房大管事可不敢得罪高贵妃,恨不得亲自将人打包恭恭敬敬送去永寿宫才好。
一直等着安嬷嬷走后,内膳房后罩房依旧是热闹不减。
一来是众人惊叹于春瑛的好运气,二来则巴巴凑早春瑛跟前套近乎去了。
要知道宫女一直呆在内膳房可不算什么好前程,去了高贵妃跟前伺候,多有面儿啊,说不准哪天撞见皇上,真真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说不准。
唯独魏佳伶半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坐在屋子里嗑瓜子。
内膳房中虽规矩大,但到底是在膳房当差,吃食上是从未克扣过他们的,若碰上哪天哪个主子胃口不佳,食欲不好,吃不下饭,这吃食都落在他们肚子里去了……小宫女们不准碰灶头,可若偷偷用下小炉子,不算什么事儿。
故而魏佳伶就用小炉子给自己炒了一罐子焦糖瓜子,闲来无事时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内膳房的东西虽及不上御膳房,却也是千里选一,万里选一的好东西。
瓜子颗粒又大又饱满,黄糖颗粒细幼,纯正甘香,就连她随口抓的大料都是品质俱佳,如此炒出来的焦糖瓜子自然味道不错。
正当魏佳伶嗑着瓜子时,就有三三两两小宫女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魏佳伶行事比从前妥帖不少,遇人面上带笑,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不忘给同屋人分上一分。
故而这几个小宫女待她也不像从前一样冷若冰霜,还乐意提前她几句:“……从前春瑛就看你不顺眼,如今她攀上了高枝,你还是小心些好,我可是听说贵妃娘娘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万一真叫春瑛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到时候贵妃娘娘找你算账怎么办?”
“对啊!”另一个宫女抓起陶罐里的焦糖瓜子磕了起来,连连点头:“我可是听人说过春瑛是放出话要当主子的,万一到时候又入了皇上的眼,我看你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魏佳伶这下可是哭笑不得,也不好与她们解释高贵妃断然没有为了一个小宫女出头的道理,更没好意思说就春瑛那长相……虽说有几分姿色,但距离被皇上一眼瞧中还是有些距离的。
更何况,高贵妃是傻子不成?眼瞅着后宫女子一茬接一茬多了起来,一个赛一个年轻,一个赛一个貌美,还会在自己身边埋个定时炸弹?
她虽没见过高贵妃,却也敢保证,但凡高贵妃察觉到春瑛有这个心思,定第一时间将春瑛解决掉。
只是春瑛怎么入了高贵妃的眼,被调去永寿宫伺候了?
魏佳伶觉得十分不解。
她想了大半宿都没想明白,好在她并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也就懒得再想这个问题。
等到了第二天春瑛风风光光提着小包袱走出了内膳房,那小模样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魏佳伶并不关注这些,等着忙完之后就去找崔嬷嬷了。
崔嬷嬷是万万没想到魏佳伶考虑了整整三日,给她的答复依旧是愿意进去后宫伺候的话。
崔嬷嬷眉头一皱,连水烟都没心情抽了,水烟杆子重重往案几上一搁,声音也跟着冷了起来:“莫不是你见着春瑛攀上高枝,也想跟着有样学样?祸福相依,如今她瞧着倒是风光,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就她家里头的那点关系只怕连求见贵妃娘娘都不能够,如何能保得住她?”
说着,她声音微微压低了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心里想的些什么,可在紫禁城中当差,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一句话——平淡是福!”
第5章
魏佳伶看向眼前的崔嬷嬷,只觉得她与原主记忆中那个刻薄、无情、寡义的干姑姑并不是一个人。
她笑着道:“姑姑与我说的这些话,我都清楚,可人这一辈子长的很,怎么能一辈子活在阿玛与您的羽翼之下?”
“就算我能平平安安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可接下来了?难不成等着我出宫嫁人后遇事儿还来找你们吗?”
“您放心,这件事我仔细思量过了,最坏的结果我也能接受,只求您帮我牵根线搭个桥就是了。”
说着,她面上笑容更深,柔声道:“至于您说的攀附之心,春瑛有没有不该有的心思我不知道,但我是绝对没有的。”
她只想着能够蒙主子之恩早几年出宫,看看大清的大好风景,万里河山。
其实从始至终啊,她的咸鱼心态都没有变过,如今的努力只是为了以后更美好的生活而已。
崔嬷嬷倒有些怀念从前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的那个小丫头起来,但她不得不承认,魏佳伶说的一点都没错,最后只摆摆手道:“罢了,我就帮你想想办法,也算是全了你们魏家祖上对我们的恩情。”
说着,她更是道:“只是拜师这条路子怕是行不通的,内膳房那几个大师傅……罢了,这事儿我来想办法。”
也正是因为有她护着,所以那些黑心肠的才不好对着魏佳伶下手。
魏佳伶有些懵,就好像唯一能走的那条路活生生被人砍断似的。
好在崔嬷嬷道:“我十二岁入宫,在宫里头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好歹也认识些人,你且莫急,这件事我帮你想想办法。”
魏佳伶连声道谢,道:“姑姑,多谢您了,我一定忘不了您的恩情的……”
这等阿谀谄媚之言,崔嬷嬷不知道听过多少,当即扬了扬水烟杆子道:“别,我不求你飞黄腾达时提携我,只愿你遇上事儿别将我攀扯出来就够了!”
魏佳伶面上笑意不减,知道崔嬷嬷这人说话向来如此,对她一贯是面冷心热的。
如此一来,魏佳伶则安心当差起来。
只是内膳房的一个个宫女却变得“上进”起来,原先给各宫送吃食一个个是你推我让的,想的都是开春的天儿吃食送到各宫去凉了不少,再加上那些不得宠的妃嫔手上也没什么打赏,一个个都不愿意去。
可如今有春瑛之事在先,一个个是勤快得很,不说得宠妃嫔身边的宫女,就连身边养的猫儿狗儿都比那些不受宠的妃嫔要体面许多。
更有人还想什么若是运气好一不小心撞见皇上,兴许真真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
魏佳伶依旧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闲来无事时就琢磨琢磨吃食改善生活,偶尔给崔嬷嬷送去一份,日子也算波澜不惊。
这一日魏佳伶正忙活着了,就听见有人匆匆忙忙喊她:“佳伶,崔嬷嬷喊你过去了,快些!若是去的迟了崔嬷嬷又要骂人了!”
魏佳伶认得这宫女,是崔嬷嬷身边当差的,只怕崔嬷嬷找自己有要紧事儿,手在袖子上擦了擦就连忙过去了。
谁知道一进去崔嬷嬷屋子,魏佳伶就察觉到了不对。
崔嬷嬷向来爱干净,屋子里一贯收拾的一尘不染,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屋子里还点着沉水香,案几上还摆着茶盅和果盘……她再扭头一看,只见崔嬷嬷与一嬷嬷坐在炕上喝茶,这嬷嬷穿着一身绛朱色旗服,浑身虽无太多饰物,但头上斜插的金钗与耳垂上挂的水头极好的坠子就能看出她身份不凡。
就更不必说这嬷嬷浑身气度卓越,甚至比高贵妃身边那安嬷嬷还要气派几分。
魏佳伶见自己一进去,那嬷嬷的眼神就如刀子似的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打量个遍,依旧大大方方上前见了个礼。
崔嬷嬷眼神里也透着几分满意,转而与那嬷嬷说起话来:“喏,这就是我方才与你提起的干侄女,他们家祖上于我们家有恩,我受她阿玛所托照顾她,可孩子大了总呆在内膳房也不是个事儿,烟熏火燎的,一身油烟味,所以想求求老姐姐看有没有什么门路将她调出去。”
说着,她面上的笑意更深,“咱们也算认识多年的老人儿了,若这孩子不好,我也不敢往你跟前推,丢了我的颜面事小,就怕连累了你。”
那嬷嬷点点头,刀子一般的眼神又打量了魏佳伶片刻:“模样身段气度都有,也不是弱怯的,只是想到主子跟前伺候……光靠这些还是不够的,这样的宫女,阖宫上下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个。”
魏佳伶福了福身子,道:“嬷嬷,我擅厨艺。”
这话倒是将那嬷嬷逗笑了。
擅厨艺?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手艺再好还能强过膳房的大师傅们?
崔嬷嬷知晓她不信,笑着道:“你不妨考考她,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是,咱们说了都不算。”
那嬷嬷想了想道:“那我便考考你,若是主子胃口不佳,做什么吃食为宜?”
说着,她似意识到这考试内容太过宽泛,便道:“你便用茄子试一试吧!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将东西端过来我尝尝看!”
茄子?
魏佳伶只觉得眼前这位嬷嬷是真厉害。
茄子这东西除去蒸煮,若想烧着吃势必要油多,可胃口不佳之人是吃不下重油重盐之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