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劝,皇后劝,崔嬷嬷也劝,仿佛在他们口中,这天底下就没有比生孩子更好的事情。
他们的思想,魏佳伶不敢苟同,毕竟生活的年代不一样,想法不一样也很正常,但她却是打定主意不愿生孩子的,特别是经历过皇后昨晚生产那一幕后,觉得很是吓人。
好在皇后对于昨夜发生的事并不十分在意,也不知道是因为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的缘故,还是当着魏佳伶的面不愿表现太过的缘故,她今日一早甚至还宽慰起魏佳伶来,直说自己年纪不小,再想得皇上的恩宠也难之类的话。
但魏佳伶也是女人,知道皇后多少还是有些伤心的。
相较于旁人,相较于孩子,魏佳伶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皇后抱起小阿哥来,那是爱不释手,甚至于太后动怒,一向贤淑的她都不甚在意。
抱着怀中的小阿哥,皇后好似在他身上看到了永琏的影子,也难得提起故去的永琏来:“……本宫记得永琏左腿膝盖上也有个小小的胎记,当初他生病时说若有来生还要做本宫的孩子,如今定是永琏来找本宫了。”
丧子之痛,任何女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每每想起故去的儿子,她心里就一阵难受,想当年永琏乃是中宫嫡子,人人都道这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不得娇惯,她甚至没能好好疼过这孩子,永琏摔了,磕了,碰了,哪怕哭哭啼啼喊着“皇额娘”,她都是硬着心肠叫他自己站起来。
哪怕这样,在永琏心中她这个不称职的皇额娘都是最好的。
入宫这些年,魏佳伶多少听人说起过永琏的,也心痛他们母子之间的有缘无份:“是啊,皇后娘娘,所以您得好好保重身子,看着咱们小阿哥娶妻生子,抱孙儿了。”
皇后再次被她逗笑,因为心情好些了,便多与她说了些永琏的事儿。
魏佳伶这才知道当初永琏的去世是因为贪玩落水导致的,八九岁的孩子日夜苦读,本就身子羸弱,落水之后很快就病入膏肓,这让皇后很是自责,说自己若是好生照顾永琏,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事难料。
魏佳伶劝慰了皇后几句。
若是她记得没错,从大公主嘴里,她又听说了事情来龙去脉的另一个版本。
大公主一直怀疑永琏的落水是高氏所害,毕竟永琏一向听话懂事,那日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御花园的池塘边?而且那一日高贵妃恰好也在?
怀疑终究只是怀疑,紫禁城上下不少人都怀疑这件事与高氏有关,却没有证据。
魏佳伶仔细回想这件事却觉得不对,一来是她多少有几分了解高氏,知道这人心思虽歹毒,应该是没这么大胆子,谋害中宫嫡子,但凡被人抓到点证据,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二来是哪怕这事儿是高氏所为,天底下哪里有人会这么蠢?非得永琏出事的时候在不远处,这不是把话柄留给别人吗?
魏佳伶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事情已过去多年,当年都没有查出来的事儿,如今就算她觉得不对,一样也是查不出什么。
魏佳伶陪着皇后说了会话,在长春宫用过午膳这才离开。
她刚离开长春宫时,就见着娴贵妃乘着布撵过来了。
因天气严寒,她并未下来,坐在步撵上与娴贵妃请安,娴贵妃向来不计较这些,点点头,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回去的路上,丹泉一路絮絮叨叨的:“……怪不得后宫中人人都说贵妃娘娘不简单,方才从贵妃娘娘身边经过时,奴婢还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子墨香,也不知是在替谁抄经祈福,若换成奴婢,昨晚上怕是睡不着的。”
魏佳伶扫了她一眼,她乖乖闭嘴,嘀咕道:“奴婢又没说错。”
这倒是实话。
魏佳伶笑道:“所以啊她哪怕多年不得宠,也能坐上贵妃之位,就凭着她这份沉稳的心性,后宫之中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但她不明白为何皇上好像对娴贵妃有提防之意,一次两次可能是她看走了眼,但几次下来,她觉得自己不会看错的。
她觉得依照娴贵妃那小心谨慎的性子,就算真做了什么也不会叫旁人抓住把柄的。
如此想来,魏佳伶顿时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等着再次看到娴贵妃时,魏佳伶仔细揣摩起她的言行举止来,发现她不论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不会因为你是身份卑微的常在而冷落你,也不会因为你家世优渥就对你热枕几分……就好像,就好像她脸上罩着一层面具似的。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魏佳伶便开始有意无意在宫中打探起娴贵妃这个人来,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有打听出什么,只知道娴贵妃当初一入王府因家世优渥就被封为了侧福晋,但却不争不抢的,后来哪怕与贵妃之位失之交臂,每每对嘉妃和纯妃都是和颜悦色。
若说她是韬光养晦,可到了今日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皇后就数她最大,要想报当年之仇,好下手得很,但她还是任由着嘉妃四处蹦跶。
魏佳伶想来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便要崔嬷嬷私下多留意些娴贵妃,她虽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却是不能少的。
翊坤宫虽被娴贵妃打理的宛如水桶一般,并不好下手,但崔嬷嬷入宫这么多年却不是吃素的,虽说艰难了些,到了最后还是顺藤摸瓜在娴贵妃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
时间是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小阿哥的百日酒,因是中宫嫡子,不管是小阿哥从前的洗三,满月,都办的极盛大,皇后不是没劝过皇上说小阿哥年纪小,就怕压不住这份福气,可皇上却格外偏爱小阿哥,根本不听劝。
一时间,后宫之中是议论纷纷,直说皇上将小阿哥立为太子乃是早晚的事儿。
其实皇上还真有这个打算,也就私下与太后提起过,太后并未答应,虽说她老人家喜欢小阿哥,但也没到如今就要将小阿哥立为太子的地步,更是拿出康熙帝作为例子,想当初康熙帝早早立下太子,最后又落得什么结局?太后的意思是暂且再看看,看小阿哥是否德行一致再做决断也不迟。
因为这事儿,导致太后与皇上本就不太融洽的母子关系愈发生疏,偏偏这事儿太后根本不好对外宣扬,只能趁着无人时与娴贵妃吐吐苦水:“……皇上这几年大有重用富察一族的意思,富察·傅恒小小年纪就得皇上看重,如今皇后又诞下嫡子,若永琮这孩子真被立为太子,只怕皇后更不会将哀家放在眼里。”
“哀家从前是盼着这孩子聪颖懂事,如今却巴不得他平庸些……你说,若你膝下有个儿子该多好,哀家一定历荐他坐上太子之位的。”
第55章
有些话, 说的人觉得自己是在闲话家常,但听的人未必这样认为。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娴贵妃听闻这话都是面色一滞,继而扬起笑脸道:“太后娘娘可别说气话, 小阿哥乃中宫嫡出, 人中龙凤,就算臣妾诞下儿子,也及不上小阿哥分毫的。”
“话可不能这样说。”太后摇摇头道:“自大清入关以来,何曾有过立中宫嫡子为帝的先例?一向是立贤不立嫡的,你办事沉稳,你生下来的儿子也错不了的……说起来, 你伺候皇上也这么多年了,得加把劲才是。”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哀家的话, 皇上多少还能听几句, 若有朝一日哀家不在了, 只怕这整个紫禁城后宫就是那富察氏的天下了。”
一想到这里,她觉得心窝子都是疼的。
娴贵妃难免多劝慰太后几句。
可等着回去之后, 娴贵妃想起这话是久久不能平静,她熬了这么多年,筹划这么多年,终于坐上了贵妃之位, 但那又如何?贵妃在后宫之中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上头到底还有个皇后。
她知道,皇后在一日,她一日就要屈居人下, 可若是她的儿子当了皇上……她就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
娴贵妃并不喜欢孩子, 在有些方面, 她与魏佳伶想法一样,觉得孩子生在紫禁城中十分可怜。
但在这一刻,她无比渴望有个儿子。
她也必须有个儿子。
既存了争宠的心思,娴贵妃就开始行动起来,她的争宠与旁人并不一样,别的女子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前去拦截皇上,亦或者载歌载舞,嘘寒问暖,她了,则给皇上送了一卷她亲自抄写的佛经。
若旁人呈上这厚厚一摞佛经,皇上定会动容,会给皇上一种“我平时虽不愿搭理你,但这份爱一直藏在心里”的错觉,可这人是娴贵妃,皇上看了那佛经一眼,直说自己知道了。
这话说的王进保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将佛经收了起来。
接下来,娴贵妃更是放下身段,屡次示好,依旧没能换来皇上的青睐。
争不争宠是一回事,可争不争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时间,宫中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什么就娴贵妃那模样,那性子一门心思讨好太后就够了,去皇上跟前邀宠,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消息传到娴贵妃耳朵里时,便是好涵养的她也气的掰断了手中的狼毫笔。
她知道在后宫之中自己容貌不算出众,可论德行,家世,才学……她哪一样不是佼佼者?
眼瞅着皇上对小阿哥越来越疼惜,她还是坐不住了,打算对小阿哥下手。
凡事有一便有二,当初她已害死过永琏一次,如今再害死小阿哥一次,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没错,从始至终她的目标就是后宫之中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当年皇后替皇上生下一儿一女,何其风光,她眼见自己距离那位置越来越远,便对永琏下手……后来果然如她所料,经历丧子之痛的皇后一蹶不振。
如今皇后身子虽相较从前好了些,可若小阿哥没了,怕也撑不下去。
娴贵妃一向韬光养晦,如今不光皇上身侧有她的人,长春宫也有,所以想要下手就没那么难。
小阿哥的乳娘,长春宫的绿植……很多东西都是微不可察,但件件桩桩加在一起,小阿哥的身体很快就肉眼可见弱了下去。
最开始一个个太医只以为是皇后体弱,小阿哥在娘胎里没有养好的缘故,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小阿哥却是身子愈发不好,肉眼可见消瘦下去,最后更是时常吐奶,夜里也睡得不踏实。
经历过丧子之痛的皇后向来小心谨慎,哪怕没能查出端倪,还是将长春宫里里外外的东西乃至于乳娘都换了个遍。
却是于事无补。
娴贵妃是有备而来,如今后宫之中处处都是她的眼线和耳目,想要再将人安插进长春宫不算难事儿。
小阿哥病了。
日夜操劳的皇后也病了。
自皇后流露出立太子的意思后,太后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如今只觉得是皇后身子不好,所以导致小阿哥一生下来就体弱,这怒气自然冲着皇后而去,可以说是丝毫颜面都没有给皇后留。
一时间娴贵妃是风头更甚。
太后甚至逼着皇后将执掌六宫的凤印交到娴贵妃手上。
后宫中闹得是人心惶惶。
魏佳伶觉得事情不对劲后一直没忽视翊坤宫的动静,看似翊坤宫是风平浪静,但越是这般,她越是觉得不对劲。
她决定演一出戏来试一试娴贵妃。
想法是好的,可如今演,找谁配合就成了大问题,娴贵妃在六宫之中耳目众多,想要骗过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魏佳伶想到了皇上。
若说娴贵妃如今是手眼滔天,可比起皇上来却算不得什么。
魏佳伶七上八下与皇上说了请他配合自己演一出戏,当然,她并没有傻到大剌剌与皇上说我就是怀疑娴贵妃,直说自己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所以想请皇上帮着演一出戏,谁知道她这话音刚落下,皇上就开口道:“你可是怀疑娴贵妃?”
如此直接的皇上倒是叫魏佳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皇上一直都是怀疑娴贵妃的。
上辈子,他起初也与太后一样觉得娴贵妃是个贤良淑德,正直不阿之人,所以才会在皇后死后同意将娴贵妃立为皇后,可等着坐上后位之后,娴贵妃渐渐才露出了真面目,原来啊,这人根本就不简单。
不仅不简单,可以说是心机了得,要不然最后也不会发生她断发一事。
皇上见魏佳伶不言不语,笑道:“当初永琏去世,朕就觉得疑点重重,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朕怕皇后伤心,一直劝慰她,说永琏去世乃是落水导致,可当初到底是谁将永琏骗去湖边的了?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若只是个三两岁的孩童,落水倒说得过去,可那时候他都九岁了,无缘无故为何会落水?”
皇后疼惜永琏,自永琏去世后痛不欲生,他又何尝不是?这孩子是从小他千盼万护长大的啊!
到了最后,他更是道:“你既要演戏,试一试那背后之人,想怎么做朕配合你就是了。”
有了这话,魏佳伶便放心多了。
三日之后,小阿哥已是病入膏肓,当太医说小阿哥时日无多之后,皇后就疯了。
真的疯了。
皇后一听这话顾不得天气严寒,赤足抱着小阿哥跑了出来,又是笑又是哭的,嘴里更是嚷嚷着要带着小阿哥去找永琏,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纵然太后下令六宫上下不准议论此事,但在娴贵妃的推波助澜之下,此事是愈演愈烈,到了最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大家都猜测皇后与小阿哥是否能熬过这个春天。
当这消息传到翊坤宫时,娴贵妃依旧在抄佛经,一笔一划,写的规整认真。
听闻这话,娴贵妃面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怕是长春宫那位没多少日子了,想想也是,当初端慧皇太子去世,她就已经是从鬼门关门口捡回来一条命,如今知晓小阿哥时日无多,怕是神仙难救,呵,也是可怜。”
一旁的嬷嬷不敢接话。
娴贵妃停下笔,转头看向她:“令妃那边如今有什么动静?”
嬷嬷接话道:“奴婢听说令妃娘娘三日前就搬去了长春宫,自去了长春宫后就一直没回去储秀宫,那崔嬷嬷对外说的是储秀宫屋子要修葺,所以令妃娘娘搬去长春宫住些日子,实则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令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关系好,怕是皇后娘娘时日无多,前去陪陪皇后娘娘而已。”
“应该是这样。”娴贵妃道:“哪怕她是大罗神仙下凡,这次怕也救不了皇后娘娘的性命。”
“先前有皇上与皇后娘娘护着,她是有恃无恐,等着皇后娘娘薨了,本宫倒是要看看她还如何在后宫自处。”
到时候她乃六宫之尊,上头还有个处处看魏佳伶不顺眼的太后,宫里头折腾人的法子多的很,魏佳伶又还能猖狂几日?
放下狼毫笔,娴贵妃则说要去看看皇后。
长春宫的太监一见着娴贵妃的身影,就急匆匆前去禀告,很快魏佳伶就迎了出来,虽说她面上带笑,却是憔悴难掩,一看就是好些日子没休息好:“贵妃娘娘请回吧,皇上说了,如今皇后娘娘正在养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她这话话音刚落,娴贵妃身侧的嬷嬷就厉声道:“令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贵妃娘娘今日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难道在您心里,太后娘娘是闲杂人等?如今贵妃娘娘替皇后娘娘料理六宫,就是闲杂人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