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端着托盘前去内间时,皇后正坐在炕上揉着眉心,可见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
完颜嬷嬷见玉竹回来,柔声道:“娘娘午饭都没有用,小厨房送了些吃食过来,娘娘不如尝尝看?多少也吃点,当心饿坏了自己身子……”
可还未等甘棠与玉竹来得及将托盘上的砂锅摆在炕上,皇后就已摆摆手道:“不必了,本宫实在没有胃口,这吃食……你们下去分了吧。”
若换成先前,完颜嬷嬷定不会强求,依言叫玉竹等人退下去。
可今儿,她以眼神示意甘棠等人继续将砂锅等碗碟摆上炕,亲自用巾子将砂锅盖儿打开,顿时香气迎面扑来,她更是笑着道:“娘娘若是一直不吃饭,身子怎么受的住?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皇上与大公主想想才是……”
因香气太过浓烈,皇后都忍不住朝炕上扫了眼。
滚烫的砂锅里仍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儿,肥胖胖的花生芽儿,绿油油的韭菜段儿,再加上完颜嬷嬷向来清楚皇后的口味,已做主往砂锅里加了各式调料与油辣子……顿时让皇后也来了几分食欲。
香、辣、鲜、烫……想必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小锅米线,这也是为何魏佳伶敢初次就将小锅米线呈到皇后跟前的缘故!
被这香气一催,皇后也来了几分食欲,颔首道:“本宫就少用些吧!”
当第一口米线入口时,皇后的食欲就上来了。
御膳房日日送到长春宫的自然也是好东西,只是御膳房这些御厨啊,讲究一个“稳”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师傅是怎么教的,他们就怎么做。
倒也不是他们没有一颗另辟蹊径的心,只是主子们的意思难以窥探,每道菜喜不喜欢顶多也就用上三五筷子,若他们改了方子,叫主子们不满意了怎么办?
所以啊,这一日日下来,御膳房的手艺不说精进,不退步就不错了。
到了最后,原打算只用一小碗米线的皇后不光吃完了米线,连汤都喝了一小碗,接过甘棠递上来的帕子擦擦嘴才道:“可是小厨房来了新人?”
完颜嬷嬷含笑介绍起魏佳伶来。
皇后听到这名字微微一怔,只觉得有几分熟悉,道:“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当初本宫前去探望裕常在时,说是内膳房有个好心的小宫女见裕常在可怜,偷偷给裕常在做了些吃食,那宫女可是叫这个名字?”
甘棠当日是陪着皇后一起去瞧裕常在的,接话道:“娘娘记得没错,当日那小宫女就叫做魏佳伶。”
皇后微微一笑:“从内膳房调来长春宫小厨房,只怕这小宫女羡煞了旁人,也算是老天开眼,好人有好报吧……玉竹,传本宫口令,这小宫女重重有赏!”
玉竹应声而上,也不知道皇后到底是赏那叫魏佳伶小宫女的善心,还是赏她今儿做出来的一锅子米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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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玉竹不清楚皇后的意思,完颜嬷嬷却是知道的。
皇后出身富察一族,从小就请了德高望重的先生启蒙,熟读诗书五经,知晓礼义廉耻,欣赏的自然也是那等身处尘埃却身怀善心之人。
毕竟这宫里头啊,多的是趋炎附势,狗仗人势之辈,相较之下,魏佳伶的这份善心就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皇后一出手,就赏下了碧玺桃儿。
这可不是桃子,而是做成桃子样式的胸针。
做成小桃子样式的碧玺颜色通透,半点杂质都没有,光线不同,颜色也不大一样。
比如说在屋内看着是浅粉色,可迎着阳光看去,则变成了胭脂色。
更不必说那桃儿上面的两片绿叶做的栩栩如生,把儿上挂着的珍珠虽个头不大,但色泽鲜亮有光泽,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当玉竹捧着东西赏到御膳房时,就连最擅长躲懒的周嬷嬷都迎了出来,眼睛都看直了。
她与于嬷嬷是太后赏到长春宫伺候皇后的,虽说皇后为表对太后孝心,对她们的满意,这东西也赏下来不少,可要么是金钗,要么是银子……都是些随处可见,拿银子可买的东西。
周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这碧玺桃儿乃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等着玉竹走后,她径直走到魏佳伶身边,瞧着高兴的像蠢兔子似的魏佳伶与阿双,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道:“佳伶姑娘这可真是羡煞旁人啊,皇后娘娘许多日都未曾用过小厨房,佳伶姑娘这一来,将我们这些老人儿都给比下去了!”
魏佳伶虽与这位周嬷嬷打交道不多,但也从阿双的嘴里知道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毕竟相较于嬷嬷,周嬷嬷心思更灵巧,也更狠毒,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更得太后喜欢,平素哪怕是给皇后做药膳时,她也是躲懒的时候更多,可每每到了邀功时,却不见她躲起来,反倒是次次都是第一个。
阿双偷偷与魏佳伶说,周嬷嬷比于嬷嬷更加可恶。
魏佳伶也不喜欢这人。
可身在职场,情绪外露乃是大忌,她只含笑道:“嬷嬷说笑了,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在您跟前可不敢妄自托大,您做药膳的手艺可是连太后娘娘都夸赞过的,想必今儿是皇后娘娘想着我初来乍到,赏些彩头了。”
周嬷嬷又是鼻腔了冷哼一声,继而走了。
她不傻,知道这人是完颜嬷嬷弄进来的,懒得与这小宫女一般见识。
等着身侧没了旁人,阿双则与魏佳伶愤愤不平道:“……她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这于嬷嬷好歹每日还给皇后娘娘做些药膳,她倒是好,每日不是忙着睡觉躲懒就是忙着去慈宁宫与她那些姐妹套交情,生怕太后娘娘忘了她!她怎么不说说自己无功不受禄,不知道得了皇后娘娘多少好东西?”
能在长春宫伺候的人,那都是有涵养且好脾气的,魏佳伶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胖阿双脸都气红了,心里也觉得有几分高兴,毕竟在宫里头能有个真心为她的人不容易。
魏佳伶反倒是劝起阿双来:“阿双姐姐这般生气做什么?可别为了周嬷嬷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
说着,她更是含笑道:“咱们同在长春宫小厨房当差,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这周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话说的再难听,反正我只左耳进右耳出的,她把自己当回事儿,我可不会将她当回事的!”
从前她也是正儿八经上过班的,像周嬷嬷这样讨人厌的同事在哪里都有,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态。
既然同为打工人,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最重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出来打工,是来赚钱的,可不是出来交朋友的!
若能结交知己一二最好,若是不能,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心都是偏向自己的,有些事情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魏佳伶时时刻刻把这句话记在心上,紫禁城虽说和后世的公司不大一样,可本质上却是大同小异。
魏佳伶这边沉浸在收到宝贝的喜悦中,皇后那边听人传话,说皇上晚些时候会过来的消息后,面上神色总算好看了些
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成亲十余年,早已没有当初刚成亲时的你侬我侬,可随着时光的消逝,皇上在皇后心里的分量是愈发重了。
等着皇上前来长春宫时已近傍晚,说来也奇怪,皇上这些日子不仅没有踏入后宫,政务上也是愈发勤勉,颇有几分先皇的影子。
听见小太监的通传声,皇后连起身带人迎了出去,谁知道她刚屈膝要行礼,就一把被皇上扶了起来:“嘉柔,你快起来,咱们之间何必这般客气?”
嘉柔正是皇后的闺名。
皇后微微一愣,也就当初刚成亲且私下无人时,皇上会这样唤她。
可接下来的事儿,只让皇后觉得愈发奇怪。
皇上先是问起皇后最近身子如何,接着又说起今日在慈宁宫一事,最后更道:“……朕也知道,皇额娘年纪大了,性子比不得从前,平白无故叫你受了不少委屈,方才朕也去了慈宁宫一趟,与皇额娘交了底,是朕这些日子朝政繁忙,所以才甚少出入后宫,与你没有关系。”
说着,他更是难得亲昵拍了拍皇后的手,含笑道:“以后若是皇额娘再寻你,你若是察觉不对,只管偷偷差人来叫朕,有朕替你解围!”
皇后一怔,“皇上……”
别说皇后察觉出皇上不对劲,候在一旁的甘棠等人都觉得皇上……很不对劲。
皇上却是半点未曾察觉,继续握着皇后的手道:“你虽是大清的皇后,是皇额娘的儿媳,却也是朕的妻子,朕不护着你,谁来护着你?”
皇后心里的苦郁是一散而空,宛如被熨贴熨过一样服帖舒坦。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道:“臣妾谢过皇上,可臣妾觉得皇额娘所言字字句句皆在理,臣妾身为大清皇后,自然该担负起这份责任,如今皇上子嗣不丰,臣妾……难辞其咎。”
皇上顿时只觉得自己喉头像卡了根鱼刺一般,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可他转而一想,这就是他的皇后啊!
皇后性子向来如此,他又不是头一次知道?
皇上笑着道:“嘉柔,与你真的没有关系,朕也知道,自永琏去世后你一直闷闷不乐,身子大不如从前,如今你还年轻,咱们还年轻,只要养好了身子,定会再有嫡子的。”
将皇后的握的更紧了些,他柔声道:“所以啊,当务之急是你养好自己的身子,旁的事情大可以放一放,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可别把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抗在你一个人肩上。”
这下别说甘棠等人了,就连向来老成的完颜嬷嬷都忍不住抬起头来飞快扫了皇上一眼,只见皇上只是略比从前憔悴一二,面容神态无异,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如此,就连完颜嬷嬷都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腹诽,是今儿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她如今在做梦?
第10章
皇上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儿话,甚至还难得看大公主与小宫女跳了会毽子,这才离开。
皇后虽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但更觉得惴惴不安。
她与完颜嬷嬷想的一样,只觉得皇上像变了个人似的。
但她向来持重谨慎,这等话,便是对着她最相信的完颜嬷嬷也不会轻易吐露半分。
实际上皇后猜错了。
皇上依旧是那个皇上,只是重活了一世而已。
说起这件事,连皇上自个儿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记得清楚,当日他寿终正寝驾崩之后,如大清历代帝王一样入葬皇陵,只是啊,他的魂魄却遭圣祖与先帝嫌弃,口口声声说他有辱爱新觉罗一族,那脸色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以至于他的魂魄一直四处漂泊。
他见到过后世众人看到他那一首首得意诗作露出鄙夷神色,见过一幅幅孤本被盖上属于他的戳子后身价大跌,也听到不少人斥责他闭关锁国,不然大清不会到后来任人宰割的地步,更见到晚清时期清军被洋人打的节节败退……
他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甚至觉得老祖宗们不允许他的魂魄受世人祭拜也无可厚非。
大清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啊!
眼睁睁瞧着他的子民受苦,他的心里也难受啊,比刀子剜肉还要难受!
等着皇上再次在龙椅上醒来时,眼角含泪,虽说他只做了个梦,一个噩梦,但梦中种种却是那般真切。
他能感受到皇后弥留之际躺在他怀中的无助,甚至能感受到皇后眼角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臂……
这只是梦吗?
就算只是个梦,也是老祖宗对他的警醒与提点啊,故而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皇上并没有翻过任何妃嫔的绿头牌,只效仿兢兢业业的先皇,成为一代明君。
如此,哪怕等到后世大清真的落败下来,他也能堂堂正正对着列祖列宗说自己无愧于心。
后宫的事儿皇上过问的少了,可听说皇后受了委屈,还是忍不住来长春宫一趟。
回想梦中种种,皇上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多情且无情,对女人向来是温柔如水,一掷千金,却是对不起皇后与令妃。
皇后一生贤淑,一生为他,最后到了弥留之际却因未能诞下嫡子而耿耿于怀。
令妃钟灵毓秀,温柔大方,替他诞下多子多女,最后到了弥留之际他却宠爱别的女子,等着自己到了令妃床榻前,令妃不仅没有责怪他,甚至还宽慰于他……
这样好的两个女人,皇上只觉得自己不能再辜负。
夏日傍晚微风,皇上想到令妃那张温柔的面容,心里便觉得一阵舒坦,吩咐道:“王进保,你去内膳房走一趟,找一个叫魏佳伶的小宫女,将她调到朕身边来……罢了,不着急,先找到她再说。”
王进保如今任太监首领一职,年纪不大却能坐在这位置,可见对圣意揣摩的清楚明白,当即就应下一声。
等着王进保这号大红人前去内膳房走了一趟,只让内膳房满脸横肉的大管事觉得自己祖上冒了青烟,要不然最近这一桩桩的好事儿怎么会直往内膳房里撞?
王进保是谁?
这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咧!
就连后宫里得宠的妃嫔们见到他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可等着王进保说明了来意,这位满脸横肉的大管事脸上的笑容一滞,迟疑道:“您来迟了些,这佳伶姑娘前些日子被调去长春宫伺候了……”
王进保脸上的笑容也褪的一干二净,只觉得好事儿变成了坏事儿。
皇上怎会对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宫女上心?自是心里喜欢那女子的,想想皇上已近乎一个月未宠幸任何妃嫔,若这小宫女调去皇上身边伺候,只怕盛宠不衰。
虽说他不管敬事房那些事儿,但因为皇上近日的反常,连太后都找过他两次,要他多劝劝皇上为子嗣着想。
天地老爷,这种事儿他敢劝?
好不容易想着能立下大功一件,没想到又闹出这样的事儿……皇上如今对皇后敬重有加,明知道皇后最近心情不佳,只怕不会从长春宫要人。
王进保硬着头皮前去皇上跟前答话时,头垂的低低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果不其然,他只听见皇上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她怎么会去长春宫?”
并不是不悦,而是不解。
当皇上知晓魏佳伶还去了长春宫小厨房时,就更纳闷了,在他的印象中,当年的令妃虽是内膳房出身,却并不擅厨艺……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当初的令妃骗了自己?
皇上是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很不喜欢这种凡事挣脱掌控之外的感觉,当即就要摆架前去长春宫一趟。
可真到了长春宫,看到皇后那张温柔的面庞,话到了嘴边,皇上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总不能说——哎,皇后,朕听说你小厨房里新来个叫魏佳伶的宫女?
这话一出,谁都不会不多心。
所以啊,皇上只能有一搭没一搭陪着皇后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