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又是深夜里，突然捧到热乎乎的饭菜，这一口啊，简直是暖到了樊老的心坎儿里去了。
“嗯，言言知道我要来看你，所以一直用炭火焐着。之前还不能吃，这会儿味道应该很不错，你尝尝。”莫百川还从怀里掏出了一瓶小酒，樊老的嗜好也就这么一点了。
樊老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块往嘴里丢，斯哈了一声，被烫着了也不舍得吐，“唔唔”了几声，嚼吧几口，油润的大肠跟化了似的，滑过食道，溜进了肚子里：“真香，好吃，真好吃，这手艺，棒级了。老子以前还没倒的时候，吃的卤味儿，都没赢过这一口。”
作者有话说：
第055章
莫百川笑笑，没有回答樊老最后一句话。他承认，林晓言的手艺是不错，估计这村儿里应该是找不出比林晓言更好的了。可樊老没倒台之前是什么样的身份啊，给他做菜的，全是大厨，林晓言的手艺，哪能跟那些大厨比啊。“喝两口？”
“喝两口！”这么香的肉，必须好酒配起来啊，这日子，没的说。
看到樊老乐呵呵地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莫百川把打量的目光转向了牛棚。这牛棚，他偷偷帮樊老修过，办法都是向林晓言要的。漏风的墙用泥和干草或者是苔藓糊上。牛棚顶，多扔些枯树叶，丢点什么草皮的。
这么一来，这牛棚不但挡风，而且也不漏雨，冬天下雪，也半点飘不进里头。跟以前这个时节自己来看樊老，四面漏风，浑身战战比起来，现在是真得舒服很多，能有点热气儿了。
晓得莫百川在打量、比较什么，樊老笑了：“我这牛棚，今年冬天是不是暖了很多，好了很多？要不怎么说，读书人的脑子就是聪明呢？言言说的那些材料，这村里随处可见，多得都没人要。可就这些东西，愣是让这牛棚跟个小屋似的，暖和啊。”
“要是早一点认识言言这孩子，我能少吃多少苦哟。百川，不是我这个当长辈的要念叨你，你一个男人，平时表现得也挺聪明的。可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就太不靠谱了。每年只会偷偷摸摸地帮我修牛棚，修完之后，该漏风漏风，该下雪下雪。遇着冬天下雨，可太要命了。”
也就是现在日子好过了，樊老才耍嘴皮子跟莫百川翻翻“旧账”。以前要苦熬的时候，莫百川自责没办法给樊老更好的环境，反倒是樊老次次安慰莫百川，跟他那些被下放的同志比起来，有莫百川照顾，他日子算是很好过了。
有莫百川的照顾，这个村儿的村民斗得又不是特别凶，不然的话，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下放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而现在，樊老又多了林晓言的照顾之后，这嘴皮子就开始变得贱兮兮，挑起了莫百川的毛病。
提到林晓言，莫百川皱了皱眉毛：“读书人再聪明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上不了大学。林家什么情况，我也跟你提过。真有那个名额，我不觉得林家的人舍得把这个名额给林晓言。林根生有儿子，林根强也有儿子。”林晓言又是林家最小的，轮都轮不上林晓言。
樊老夹了一块大肥肠进嘴里，笑了：“那可不一定，百川啊，你得记得，不论什么时候，读书，那肯定不会白读的。之前乱是乱了点，但日子总会好的，郭家也总会安定下来的。到时候，就该是言言这种孩子的天下了。言言喜欢读书，你就多支持。你都找不来的书，你可以来找我，我也帮着找。我跟那帮老家伙，最近联系得还不错。有几个老家伙，运气好，翻身了。”
正是如此，樊老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平反的。他们这帮老家伙都平反了，没道理读书的娃娃连学校都没有。郭家未来的发展，到底是要靠这些读书娃娃的。
莫百川眼睛亮了亮，有些话，不需要说那么明白，点到即止就可以了：“樊老，你说林晓言继续这么读书，真得有用？”是的话，他就不需要再替林晓言担心，担心林晓言读的书全是白费，做的无用功，然后伤心难过对着他哭。
“嗯，我想想啊。”樊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出一年，你信不信？”想到这儿，樊老又夸到，“言言这会儿开始读书，时间巧得很，好得很呐。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言言这孩子，有福气。”
风声没放出来，现在有多少人把读书放在心上。等消息正式宣布了，那么又会有多少人一鼓脑儿都往里钻。跟这些人比起来，言言至少提前学习了一年多，抢了多少先机啊。
“那就得樊老您的贵言了。”晓得林晓言的努力不会白费，莫百川的脸色都转好了不少。他可没有忘记，林晓言信誓旦旦地说，她要自己考大学，不需要林家给的名额。也只有高考恢复，林晓言的愿望才可以实现。
今天之前，莫百川只当林晓言这话只是说说，也只能是说说。可今天之后，莫百川晓得，只要林晓言的脑子不拉胯，那么林晓言的话就会成真。
只是……
莫百川犹豫地说道：“我看她把所有的闲功夫都放在了学习上，陪儿子的时间都跟着变少了。可惜，她喜欢学，身边却没个能教的人。她学到今天，学成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啊。”
高考恢复，林晓言考大学的能力有几分，他心里没谱儿。
“这个……”樊老跟着一脸为难，论起学识，他连莫百川都比不过，更别提现在天天抱着书本看的林晓言了。莫百川都不晓得林晓言的深浅，樊老更是无法判断。毕竟樊老心里也明白，不是一直抱着书看的娃娃就一定是会读书的娃娃，那顶多就是一个努力学习的娃娃。
“平时在家，她会不会拿看不懂的地方来问你？”
莫百川脸黑了一下，摇头。林晓言从来没有问过他，不过，林晓言是因为都会才不来问他，还是知道问了他也是白问所以才不来问的，莫百川就不敢确定了。
樊老砸巴了一下嘴里的酒：“读书，果然是件难办的事儿啊。你不懂，我不懂，也不晓得言言是真懂还是假懂，这咋办呢？我认识的那帮老家伙，你大概也晓得，只会打仗，书本上的知识都不懂多少。难办，难办啰。”
想了想，樊老给莫百川出了一个“馊主意”：“那些下乡知青不是说都挺有文化的吗，咱不懂的东西，他们懂。要不，你替言言去找那些知青帮帮忙？”
提到知青，莫百川自然想到了对林晓言别有心思的冯望远。不单是冯望远，对其他知青，莫百川都没什么好印象。
知青是从城里来的，娇气什么的，都不算毛病。只是，莫百川一直不爽知青看着他们乡下人时眼底闪过鄙夷的眼神。冯望远“看上”林晓言，那是因为林晓言不但是村长林根生的小侄女，还是林家最有文化的人。
冯望远这分明是在村里挑了一圈之后，才决定选择林晓言，觉得林晓言是最适合他的人。
莫百川发现冯望远对林晓言心思的时候，林晓言才十六岁。知青娶了村长的小侄女，以后自然可以得村长一家的照顾。
至于为什么不娶村长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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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倒不是林根生的三个女儿看不上冯望远, 而是冯望远觉得桃、杏、苹三个姑娘文化太低了，不比文盲好多少。如果没有林晓言，为了过点好日子, 冯望远或许还愿意将就一下桃、杏、苹。但林晓言已经存在了, 冯望远算着，再等个一、两年，娶林晓言也是可以的。
总之，成了村长的侄女婿，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好办、容易办。
冯望远没有算到的是，林家没给林晓言成长到十八岁的机会, 在林晓言十七岁的时候，就把林晓言嫁给了莫百川，使得他的如意算盘白打了。
那个时候, 看穿了冯望远心思的莫百川特别瞧不起冯望远。不过对此, 他也不掺和, 从来没想过要提醒林晓言或者是林家其他人。因为这是林家的事儿，跟他莫家无关。林晓言真嫁给冯望远, 那也是林晓言自己识人不清，算林家倒霉。
其实不单只有冯望远对林晓言有这样的心思，多少已婚、未婚的男村民被女知青哄着替她们干活挣工分，闷不吭声、眼睛贼尖的莫百川知道得比这些男人家里的女人还清楚。
这么下来, 莫百川对知青的印象实在是糟透了。几个月前，他又亲眼看到冯望远去堵了林晓言，莫百川是彻底把知青两个字钉在了耻辱柱上。
樊老是被下放的老革命家，人情世故自然是比莫百川还通透。可能是樊老被下放的身份, 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旁人对着樊老的时候, 反倒是半点不遮遮掩掩，想来是觉得樊老自身难保，不可能再主动搞事情。
因此，莫百川知道的事情，樊老也都知道。甚至，莫百川没娶林晓言之前，樊老还劝过莫百川，娶媳妇儿，选知青得慎重。
晓得莫百川心里的别扭后，樊老劝莫百川：“也别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那群知青，是有几个不像话的，但好一点的，也不是没有。知道不是好的，你当然是避开点，可那些没问题的，你怕什么？”
“知青都是一块的。”莫百川不乐意。
樊老白了莫百川一眼：“一块儿的，又不是一伙儿的。还有你当我这个老头子不知道你的本事是不是，还是想欺负我是老糊涂？凭你那猴精的能耐，还找不到落单？行吧，你爱干不干。反正言言是你媳妇儿，又不是我媳妇儿，我急什么啊。只要以后言言晓得这事儿，你不怕她埋怨你对她不够上心，你随便，随便好吧？”
樊老又不是没年轻过，莫百川的那点小心思，樊老心里都明白。冯望远那样的，的确挺招人嫌的。可那堆知青里，除了男知青以外，还有女知青呢。总不可能那些女知青也对言言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总之，不好的，不接触就完事儿了，想找人帮忙，找个脾气好的，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要不是他现在不方便，他认识的那群老家伙也挺麻烦的，不然的话，这事儿，他就替言言解决了，哪儿还需要莫百川在这里跟他矫情啊。
莫百川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明白了：“行吧，算我欠她的。”
“可不就是你欠她的吗？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言言嫁过来，你现在的日子能有那么好？别以为当初给出去的五百好像挺多的样子，冲言言这样的姑娘，要是我儿子娶，那必须一千起步。更别提，你们莫家的钱，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接的。”
不是林家的那个老太太病得要死了，必须得有这笔钱，莫百川想娶着媳妇，难着呢，谁让莫家的钱烫手呢。
看到樊老这么帮着林晓言，莫百川心里挺不明白的。林晓言一直在家里照顾着他奶奶，把他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说，还总给他奶奶做好吃的，让他奶奶穿得暖暖的。在林晓言这样的照顾之下，他奶奶把林晓言当成亲孙女儿，也不算奇怪。
问题是，樊老跟林晓言并没有什么接触，樊老对林晓言的了解，全都是通过他。所以，为什么樊老跟他奶奶一样，把林晓言护得跟犊子一样？
莫百川这么疑惑，也就这么问了。樊老的胡子翘了翘，意味深长地说道：“可能是缘份吧，我跟言言都没正式说过一句话，可我就觉得这孩子投我的缘。不像别人，没有老子，他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不投缘，是老子生的，那也不是老子的儿子不是？”
樊老嘴里的后者，自然就是那些跟他划清界线，不认他的子女。“百川，你说我这一辈子做人，是不是挺失败的？儿子、女儿不认我，连我爱人都跟我离婚，骂我不是个东西，是个卖国贼？”说到后面，樊老脸上是笑着问的，但那苦涩的味道却是极为明显。
莫百川收回自己的心思，点了点卤大肠：“你这话说得，我跟林晓言对你还不够好？是酒不好喝，还是卤大肠不够香，你做人还失败？在咱们村儿，你去瞧上一圈儿，这会儿功夫，有几个人吃得比你好的？顶多就是住的地方差了点，但今年冬天这么一弄，你都冷不着了，还想怎么的？”
樊老怔了一下神，再想，还真是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些人不愿意认他，他也未必愿意再认那些人。好在百川这个孩子是好的，娶了言言之后，两孩子一起孝顺他，他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就有一点不高兴。”
“什么？”
“光启这孩子过完年都三岁了，我连一面都没见过，也没抱过。以后见了面，都不晓得他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干祖父啊。”
“会的。”莫百川点头，“林晓言挺会教孩子，光启不会不认你。你要现在见了他，他也只会叫你一声祖祖。你老当益壮，光启会喊干祖父，你应该还能抱得动他，不用担心。”
樊老白了莫百川一眼：“那不一样！不过……光启小的时候，我没抱上。等言言再给你生一个的时候，那个孩子，我就抱得上了。对了，记得生个女娃娃。言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该生个女娃娃继承一下她的德艺双馨。”
“德艺双馨”四个字一冒出来，莫百川只觉得自己的牙都被酸掉了：“还没影儿的事呢。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出门的时候，林晓言知道，怕她等我回去。”
“去吧去吧。”莫百川不回去跟言言凑一堆睡，那哪儿来的小娃娃让他抱啊。想到这一点，樊老都快用赶的让莫百川走了。
莫百川：……总觉得，自己这一趟不该跑的……
等莫百川回到家，发现林晓言搂着儿子，娘俩儿睡得香喷喷，两张脸蛋儿都红通通，一副有没有自己都一个样，莫百川气得够呛。
他说不用等他，林晓言还真不等他，带着儿子就睡啊？
偏偏让林晓言先睡这话，还是自己说出来的，这会儿自己要气上了，显得有那么一点没道理。自己把自己气着的莫百川瞪了床上的娘俩儿一眼，轻手轻脚脱了衣服，往床上躺去。
看看自己躺的床，再望望跟林晓言的距离，想到唯一一次跟林晓言的亲密接触还是自己酒醉，整个过程迷迷糊糊，全靠男人本能完事儿的，莫百川脸忍不住黑了下来。
奶奶想让他儿子当哥哥，樊老想要抱二娃……就这，能让儿子当上哥哥，让樊老抱上二娃就见了鬼了。
第二天林晓言挺有眼力劲儿地看出了大佬心情不太好，她捏捏儿砸的小爪爪问：“儿砸，你爸这是大姨父来了？”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大佬的情绪非常不对劲儿。
应该不是卤味闯的祸吧，今天她跟奶奶都尝了，味道老好老香了。所以，跟大佬往来的那位老大佬不可能因为卤味不合胃口就训大佬吧？
正翘着胖手指数123的小光启一脸懵逼地抬起圆圆的小肉脸，茫然地看向妈妈：“大、大姨hu是谁？”
林晓言暗暗做了一个鬼脸，不能教坏小孩子：“儿砸，告诉妈妈，这是几？”林晓言抓着儿子的手，让儿子只伸出一根手指。
“1。”小光启回答得特别响亮。林晓言“吧唧”亲了一口，“回答正确，我儿子真棒。”
脸臭臭的莫百川站起身来，将儿子抱起，塞到了莫奶奶的身边：“奶奶，你带他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林晓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