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怔了怔,收回目光,举高雨伞,把他笼罩伞下。
纤细柔软的白色花瓣沾染雨水,透着淡淡凉意。
浮凉的菊花清香笼着两人。
五条悟伸手,拿过她手中的伞,不可避免碰到她手,冷冰冰的,他手停住。
兮兮看着他与她相贴的手:“五条老师?”
五条悟手指顿了顿,抬高伞,将她全身罩在伞下:“我原本想对你说,活着就好。”
他垂眼,看着她被刀刃刺破的制服:“很不好,糟糕透了。”
“五条老师,”兮兮抱紧花束,“对不起,我——”
身为咒术师,有能力,却没有祓除诅咒。
鹤丸先生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不属于咒灵了,这算是祓除么。
听着很像诡辩。
她自私,有私心,偏心鹤丸先生。
“对不起,我太弱了,让您担心了。”
兮兮把白菊花轻轻放到宅院门口。
花束被雨水淋湿,恍若在雨中哀泣。
对不起。
雨线密密飘洒。
街灯在雨中亮着模糊的昏黄光晕。
兮兮瞥见百货商店,步子慢下来:
“五条老师,您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我去商店买点东西,顺便再买把伞。”
“嗯。”五条悟撑着伞,注视她从伞下小跑出去,推开百货商店的门,清弱的身影不一会便看不见了。
兮兮看看商店里琳琅满目的酒,犹犹豫豫,挑了几瓶外包装漂亮的酒,然后随手拿了把白色雨伞,去柜台排队结账。
走出店门,瞥见昏黄灯光里格外修长的身影,兮兮惊道:“五、五条老师!您也要买东西吗?”
她心虚地把装着几瓶酒的白色塑料袋藏到身后。
五条悟发现她的小动作:“买了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几瓶饮料。”兮兮低头,新买的雨伞伞尖戳着商店屋檐下阴湿的地面。
“是么——”五条悟收回目光,“那走吧。”
“嗯......”
兮兮一手提着白色塑料袋,一手撑着伞,稍稍落后他一步,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地面积着雨水,水里浮漾着灯光。
车流在密密雨线中行驶。
五条悟收拢雨伞,推开服装店玻璃门:“进来。”
兮兮懵懵收起伞,听话地走进去。
“挑身适合去酒吧的衣服。”
兮兮大惊,白色塑料袋差点从手中滑落。袋子里的玻璃酒瓶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五条老师......”
“快点啦,不是开玩笑,”他走到衣架前挑衣服,“是要带你去酒吧上课。”
上课?
兮兮磨磨蹭蹭地走到挂着裙子的衣架前,用眼角余光悄悄注视五条悟。
他很快挑好衣服,黑色长袖衫和卡其色长裤。
兮兮收回目光,随手拿了一条黑色长裙,去试衣间换上。
黑色的裙摆轻柔垂落脚踝,换好衣服,兮兮打开更衣室门。
雪色的长发披散,长裙黑得像夜色,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浅蓝色眼睛愈发清澈梦幻。
五条悟双手插在卡其色长裤口袋里,闲散倚着柜台,目光透过墨镜在她身上停了会:“走吧。”
兮兮目光在店里转悠,找刚才在商店买的酒和伞。
五条悟手里拿着绘了鹤的白色雨伞:“东西先存放店里。”
兮兮收回目光,乖巧应了声:“嗯。”
两人再次合撑一把伞。
地面湿漉漉,裙摆有些长,兮兮轻轻提起裙摆,慢慢走着。
五条悟撑着伞,放慢步子,配合她的步伐。
雨中走了十多分钟,碰见一家深棕色厚木门的酒吧。
酒吧里,一盏盏郁金香形状的玻璃小吊灯投下一圈圈黄色光晕。
“Cinderella,两人份。”
五条悟在吧台旁的高凳坐下,对吧台里的调酒师说。
兮兮敛了敛裙摆在他身边的高凳坐下。
五条悟敲了敲吧台:“上课时间到。”
兮兮端正坐好:“是。”
灯光昏昧,空气里弥漫着酒香,一点上课气氛都没有。
五条悟很随意很不正经的讲课:“一、未成年不能喝酒。”
兮兮乖巧点头:“是。”
“二、受伤不能喝酒。”
兮兮微怔,慢半拍乖巧点头:“是。”
“三、开车不能喝酒。”
“是。”
“提问来咯,”墨镜沿着鼻梁微微下滑,他视线越过墨镜看着她小小的苍白的脸,“受伤的未成年的顾兮兮同学,回宿舍后,还准备喝酒吗?”
兮兮:“......”
兮兮不敢撒谎,也不敢说实话。
“真是不乖啊。”五条悟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兮兮眉眼乖顺地低垂。
Cinderella调好,调酒师把鸡尾酒送到两人面前。
柠檬汁、柳橙汁、凤梨汁和红石榴糖浆调制而成,附有石榴汁和苏打水的金黄色液体。
五条悟端起酒杯: “喝吧。”
兮兮不敢喝。
“不喝我喝了哦。”五条悟举起酒杯喝了口。
兮兮还是有些不敢喝:“喝完后,要写检讨吗?”
“不喝的话那继续上课吧,”他晃了晃酒杯,玻璃杯里的金黄色液体滉漾起来,“Cinderella,灰姑娘,无酒精的鸡尾酒。”
兮兮眨了眨眼。
无酒精的酒?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好甜。”
甜中带酸,与和太宰一起喝的酒相比,很甜很甜。
“很好喝吧?”五条悟摇晃着酒杯问。
她绽开大大的笑容:“好喝!”
虽然不含酒精,不会让她醉。
醉了后,什么烦恼都消失了。
像喝果汁一样很快地喝光后,兮兮舔了舔唇:“五条老师,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无酒精的可以哦。”
“五条老师,您最好啦!”
第19章 春樱(八)
回到宿舍后,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响个不停。
兮兮从床头柜抽屉里翻找出太宰治送给她的白纸。
这是书的一页,在书纸上写下文字,可以变成现实。
她握着笔,在白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文字。
“棋棋?”
等了许久,只有淅沥的雨声回应她。
因为棋棋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书不能复活它么。
当她被全世界忘记,棋棋记着她,一次一次用能量让她重生。
可她却把棋棋忘记了,没心没肺的活着。
她啊,真是太糟糕了,太该死了......
棋棋对她那么重要,正常情况下,她不可能会忘记。
想到什么,她打开手机,慢慢打字:
「乱步先生,您找到那本书后,在上面写了什么,我才会复活和失忆,是吗?」
发送邮件几秒后,手机叮铃作响,江户川乱步打电话过来。
她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没有接电话。
乱步先生这是默认了,而且猜到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历史已经改变了,她活不活着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死了,时间一长,他们会再次忘记她。
美好的事,悲伤的事,她都经历过,现在死去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把手机关机,放到书桌上,两手空空走出宿舍。
今天的一切都很特殊,下着雨,竟然还有月亮。
这是她第一次见雨天的月亮,也是最后一次见了吧。
借着雨天暗淡的月光,走了许久,来到废弃的大楼天台上。
她经历过那么多死法,还没经历过跳楼死呢。
这里那么荒凉,跳了,也不会砸到人。
她站在天台边缘,慢慢地阖眼。
“小搭档!”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从天台下传来。
“乱步先生......”
她怔住,睁开眼,视线抛到楼下,看见一辆汽车射出两道灯光划破夜色。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一只手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揽住她,把她拉进怀里。
太宰治收紧手,紧紧揽着她:“很想自杀吗?”
兮兮唇瓣微微动了动,抿唇不语。
“一个人自杀的话会寂寞吧,”太宰治笑了笑,“既然那么想自杀,我陪你。”
“太宰......?”
淋了那么久的雨,她手像冰一样冷。太宰治牵着她手朝天台边缘走去。
“太宰,不要。”兮兮甩开他手。
太宰治一个人继续向前走,兮兮连忙握住他手:“太宰,不要这样。”
太宰治稍一用力,从她手中抽出手来:“不想我陪你自杀?”
见他继续向前走,兮兮急得快哭了,用尽全身力气从背后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们都不要自杀好不好,我们都好好活下去。”
太宰治停下脚步,任她从背后环抱着他。
雨不停地下着,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紧贴一起,分不清谁的衣服更潮更湿。
“那么不想让我死啊。”他唇角在雨夜中微微扬起。
“不想的,一点都不想。”
“既然这样,那做个约定吧。”
“一起活下去,如果哪天又想自杀了,记得找我,我们一起——”他声音变得轻快,“殉情。”
她慢慢地笑,说:“好。”
废弃的大楼,楼梯间的玻璃窗都破碎不堪,风裹着雨吹进来。
他们借着暗淡的月光,一阶一阶地下来。
走出大楼,冰凉的雨水落到身上。有比月光更亮的光——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射出的两道灯光。
她眼睛无意识追过去,车灯明亮的光芒照亮江户川乱步的身影。
“乱步先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户川乱步伸手,揉揉她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回去后,泡个澡,好好休息。”
兮兮轻轻“嗯”了声。
犹豫了一下,她打开后排车门,坐进去。江户川乱步也坐后排。
太宰治坐在前面,换挡启动,车掉了个头,离废弃的大楼越来越远。
“小搭档。”
“嗯?”
“我们明天早上去看你。”
她轻声回绝:“不用的,我不会再......乱步先生,明天您就好好上班吧。”
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彼此表情。
“还有几十分钟到明天,你明天一定会发烧,还不会吃药,没人照顾你怎么能行。”
兮兮唇角微微弯了弯。乱步先生明明还需要人照顾,竟然还想要照顾她么。
“我保证,明天会好好吃药,请放心吧。”
说完,她疲倦地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路灯的光照进车里,江户川乱步看见她此时的样子,勉强妥协:“那好吧,明天不准不接电话。”
她轻轻“嗯”了声。
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回到宿舍后,她把湿衣服脱下来,放进竹编的脏衣篓里,简单洗了个澡。
想到明天会有人给她打电话,将手机开机,搁在床头柜上,钻进被窝。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许久,直到眼睛泛酸,实证抵不住困意,才阖眼。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她被手机铃声吵醒。
头脑昏沉沉,感觉起身都有些费劲。她躺床上,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床头柜上冰凉的手机壳。
接通电话后,江户川乱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小搭档,该起床吃药了。”
兮兮“嗯”了声,没有挂断电话。
全身乏力,强撑着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在家用医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干咽了两片。
“乱步先生,我吃完药了,”她拿着手机,钻回被窝,“再睡一觉应该就能退烧了。”
江户川乱步知道,她不挂断电话是特意让他听起床吃药的声音。
“嗯......小搭档,好好休息吧。”
兮兮摁灭手机屏幕,随手搁在枕旁,阖眼后很快便睡着。
咚咚——
咚咚咚——
兮兮迷迷糊糊睁开眼,又听见咚咚敲门声,掀开白色的棉被,趿着白色拖鞋,慢腾腾走过去开门。
木质的门,银色的金属门把手,触手冰凉。
兮兮转动了一下把手,木门缓缓打开,看见穿着一身黑的五条悟站在门口,有些惊讶:
“五条老师?”
第20章 春樱(九)
长及脚踝的白色睡裙松松裹着她纤细的身体,阳光透过走廊上的玻璃窗,落到她身上,勾勒出青涩而美好的轮廓。
五条悟被黑色蒙眼布遮住的眼睛,眸光微闪,视线迅速移到她脸上。
雪色的长发凌乱披散,衬着小小的莹白脸庞,脸颊泛红,很显眼。
“发烧了?”五条悟伸手,抚上她额头,滚烫,是高烧。
兮兮站着不动,任他手贴在额头上:“嗯,我早上吃过药了,睡一觉应该就能退烧了。”
五条悟叹了口气:“兮兮同学,现在就是早上。”
“诶——”她迷糊了会,“那也就是说,我刚吃完药没多久,五条老师您就来了。”
刚刚抚上她额头的手,手指上残留着温热的细腻,五条悟手微微顿了顿,插进衣兜里:“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医务室。”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呢。”
“那好吧......”兮兮把门开得更大,转身朝室内走去,“五条老师,您进来坐着等我会吧。”
五条悟:“......”
进女生宿舍坐着等她换衣服?
她好像烧糊涂了。
“不了,”五条悟倚着走廊墙壁,“我在这等你。”
两分钟后,她穿着高专深色制服从宿舍里走出来。头发没梳,凌乱地披散肩头。
“五条老师,我好了。”
五条悟忍不住伸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她头发很长,柔软顺滑,很容易便理顺。
清淡的雪色发丝,凉而软,触感美好。
留恋于触感,五条悟慢半拍收回手:“走吧。”
雨是凌晨时停的。走出宿舍,地上的雨水尚未晒干,湿漉漉的。兮兮安静地跟在五条悟后面走着。
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飘到鼻尖,兮兮目光绕过五条悟,在医务室里转了圈,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家入硝子一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