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不免多盯着长乐长公主看了会。
她觉察到宫人的目光投过来, 意识到这好像不太礼貌, 开口夸赞了长公主的美貌。
宫人表示理解, 笑言:“我们长公主自从出生以来,是风靡九州诸国的美人。不到十五岁时, 前来求娶的邦国皇子皇帝王孙贵胄就要踏破了皇宫的门槛。”
“只不过, 我们陛下舍不得胞妹远嫁它国, 只想让她自己在大夏国挑选青年才俊。
奈何, 大夏国年轻一辈的公侯将相中无人能入长公主的眼。直到她在及笄那年, 遇到了当年的探花郎。”
清清想起长公主那一瞬间的落寞神色, 追问道:“那位探花郎就是长公主的现任驸马了?”
宫人道:“正是。”
嫁给了如意郎君, 为何还会不开心?清清摸不着头脑,“驸马今日为何没有到场?”
宫人端正了身姿,摆出一副滴水不漏的表情,“驸马替陛下去酉州办差事了,因故滞留回程途中,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多重要的缘故才会让他耽误了回来皇家妻子生辰宴的时间?
清清又好奇道:“生辰宴开席已经有段时间了,长公主为何此时才来?”
宫人道:“长公主听闻陛下这段时间为了无忧城闹时疫的事都没睡好,日日吃斋念佛,为陛下和无忧城百姓祈福。这不,身子骨就熬出毛病来了。”
人家都回答到这个地步,再问就不合适了。
清清选择噤声。
瑶华回到席位上,悄然开口:“她没和你说实话。”
清清转头问:“实话是什么?”
瑶华受了半天冷眼,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被长乐长公主吸引过去的时候,才敢灰溜溜地回来。
她心觉若不是因为清清他们提议来皇宫,她也用不着委屈自己为男人跳舞,更不会被这群凡人妃嫔踩在脚下羞辱,不免对清清有气。
如今,她听到宫人的心声,知晓实情,自然是要卖起关子,秀出她的优越感,“没什么重要的事,清清师妹还是少打听为妙。”
“哦。”清清不再搭理她。
宫廷八卦而已。
少吃两口瓜又饿不死。
瑶华没找到存在感,未免不太爽快。
“清清师妹,你且听我说。”她瞥了眼白泽,觉得这也算是个她展现自己全知魅力的好机会,压低声音解释道:
“她一开始不愿意出席生辰宴,就是因为她为了驸马和大夏天子起了争执闹脾气。”
清清冷淡地问她:“什么样的争执?”
瑶华见她里里外外兴致都不大的样子,更来了劲,“大夏天子以驸马参与今年春闱泄题案为名,将他幽禁在一处别庄。长公主为此和大夏天子大吵一架,甚至负气不出席自己的生辰宴。大夏天子遣人三催四请,她才勉强来露个脸。”
清清有些困惑:“这位长乐长公主和驸马相识不过三载,为何要为了一位驸马和相依多年的兄长闹翻?驸马没了可以再选,但兄长只有一位啊。”
“那是你不懂女子遇上情爱时会变得多执拗。”瑶华道:“长乐长公主她从小就时常梦见一名男子,还没真正见过面,她就对他情根深种,想尽办法找人。及笄那年,她发现探花郎和她梦中的情郎非常相似后,对探花郎一见钟情,当即选他当驸马。”
“大夏天子为何不喜长公主的驸马?”白泽忽然掀起眼皮,问了一句。
瑶华听他主动和她说话,本来心中愉悦。思索片刻后,她不由得噎住。
那宫人方才心里想的,没有提及大夏天子不喜长公主驸马的缘由啊。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瑶华只能低下头,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来猜测,“或许是大夏天子太过在意这个妹妹,见不得有其他男人得了她的欢心吧。”
瑶华心觉,她都透露了如此多的消息,这两人总该知道她的存在有多么重要。
谁知,两人听完就继续不理她了。
清清用筷箸戳了两下碟子中的梨撞虾。
熟梨脆爽入口,鲜虾鲜嫩十足,偏偏这两样都踩了白泽的雷区。
清清还记得白泽刚刚是故意压到她的裙摆,决心扳回一局,送了一筷子梨撞虾到白泽唇边,甜腻腻地撒娇道:
“王兄,我们在暹罗的时候,你可最爱品各种虾了。原本你还担心来了深居内陆的无忧城会无法适应。
但是大夏的御膳房实在是太贴心了,在待客的御膳里还添了虾,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白泽下意识地抗拒,想将筷箸推开。
领座的成国使臣却被清清的举止感动:“暹罗王和暹罗王女当真是兄妹情深,不像我们的毛丫头,连我平时在不在宫中都不知道。”
白泽的唇角抽了抽,在清清透露出几分狡黠的目光中,将所谓的梨撞虾咬了进去。
“王妹,这是你从前吵着要饮用的醉花阴。”白泽持起一只玲珑弯,将大夏皇宫的佳酿递了过去。
清清迷蒙地眨巴着眼睛。
她平时只要喝一点酒,就很容易醉过去。
救命啊,虽说人界的酒可能不如仙界的浓烈,但她万一醉倒在大夏皇宫中,做出一些她醒来后会后悔的事可怎么办。
“王兄……”话未出口,她的唇先碰到了杯壁。
与杯壁同时轻磕到她唇上的,还有白泽光洁如琉璃盖般的手指。
他的指尖捎了微末凉意,清清感觉到他的温度,唇瓣几不可微地颤了一下。
白泽亦是落下眼睫。
“一切有王兄在。”迟疑片刻,他的笑容和煦,仪态清雅,“你忘了你平时吵着要找人酿制,却始终无法找到如意的酿酒师的事吗?”
他都把话堵死了,清清抿抿唇,小口饮下一盏酒,颊边渐渐飞起两片浅淡的红霞。
瑶华眼红得几乎要冒火。
她在审判台上已经失去一次机会,不能再眼睁睁地由着他们越走越近。
要不然,白泽要是不打算跟清清和离了怎么办?
正当瑶华酝酿着必须得做点什么,好阻止这两人继续下去时,人声鼎沸的极乐殿忽然安静下来。
一名内侍迈着焦急的步伐奔入殿内,匆忙得没有时间揩去脸上的汗渍。
内侍往清清和白泽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到大夏天子和长乐长公主身边,颤抖地垂下脑袋,低声禀明来由。
大夏天子的面色瞬间冷沉。
长乐长公主脸上也失了笑意,她安抚过在座宾客后,同大夏天子暂先离场。
路过暹罗席位前,长乐长公主停下脚步,友好地问道:“暹罗王,暹罗王女,可否请贵国使臣团先移步偏殿,我们有要事相商。”
他们没惊动其它国家的使臣团,偏偏只喊了暹罗使臣。清清和白泽对视一眼,心觉不妙,扶着晕乎乎的脑袋点了点头。
偏殿中所见的一幕却让清清惊讶。
本该去寻找方士居所,刺探魇魔之事的秦岩就在这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哭哭啼啼的美人。
秦岩的衣袍系带凌乱,这位美人也是云鬓散乱,衣衫不整,露在外面的肌肤上还有几处淤青。
两人看着像刚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几个带刀金吾卫将秦岩和这位美人包围起来,形同看押。
清清不由得问道:“这位美人是谁?”
长乐长公主介绍道:“这位新入宫的丽姬,是我皇兄近来颇为宠爱的美人。”
清清又说:“陛下最宠爱的美人为何会和暹罗的侍卫绑在一处?我记得我让这名侍卫去取我们暹罗要送给长公主的贺礼去了。”
长乐长公主停顿几息,解释:“丽姬还不够资格参加我的生辰宴。今晚,她独自一人在寝殿内待着烦闷,便一个人出来走走,哪想到在西侧宫苑的甬道上遇到了暹罗使团里的这位秦公子。”
清清听罢,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
完了,秦岩师兄或许避过了金吾卫,但他大概率栽倒在美人身上了。
长乐长公主下一句话就是,“秦公子他竟是轻薄了丽姬。”
轻薄?她猜应该是被冒犯的意思。清清倒吸了一口凉气,感慨秦岩师兄太倒霉的同时,心下生出一些隐忧。
大夏是这片人界大陆上实力最强劲的帝国,其它国家对它都是小心翼翼的态度。
看大夏天子现在阴沉沉的脸色,很有可能觉得他堂堂天子被暹罗国的小小侍卫挑衅了。
他可能会将整个暹罗使团抓起来,把使团当人质,向暹罗开战。
被绑起来当人质问题不大,他们可以选择遁走。可他们不是真的暹罗使臣。若是真的因此连累整个暹罗,着实过意不去。
清清思来想去,轻咳了两声,像模像样地质问起秦岩来:“你真的是对丽姬见色起意?”
秦岩纵有千般冤屈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生硬地摇头,“我不认识这位女郎,我去取贺礼路过西苑甬道的时候,她就扑上来扯我衣裳喊「非礼」了。”
相比之下,美人的表现就生动多了。
她先是拿帕子抹泪,用带了莹莹泪光的眼睛看所有人,嘤嘤啜泣,“不,是这位公子一见到臣妾,就举止轻浮,称臣妾貌美,想和臣妾更亲近一些。然后,他……他就……拖着臣妾去了僻静的林中。”
斥责完秦岩的恶行,她将帕子一甩,带着怯怯的啼哭声,一把抱住大夏天子的大腿,“陛下,臣妾都是被他强迫的,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大夏天子一言不发地走开,甩开她的手。
“陛下当真是不信臣妾?那臣妾也不活了。”美人含泪起身,似乎带了决绝的勇气般,朝最近的柱子奔去,大有想一头撞死的架势。
经他们这么一闹,清清的酒意都清醒了,伸脚将她绊倒,“等一下。”
清清琢磨着该如何帮秦岩解围时,小狐狸先她一步,疾步走过去。
小狐狸像是身子无骨般,只消往下一靠,就倒到了秦岩怀里。
如水蛇般的玉臂勾缠住他的脖颈。
“你个死鬼,取个贺礼要那么久?跑外头凉快去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两声。”
小狐狸借着给秦岩抛媚眼的功夫,暗暗丢给清清一个眼神。
清清接到眼神,逐渐放心。
对于风月情事,她没有经验。
这种事还得小狐狸来。
秦岩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奈何,稍一垂目,便见那半个弧度的丰满雪白的贴上来,触得他胸膛发颤,心尖发紧,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姑……姑娘家休要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中最有数啊。”小狐狸眉眼间媚态横生,指尖轻轻点过他的胸膛,红唇靠在他的唇边呵出香兰般的气息,“你昨天晚上来了那么多次,我可不信你现在还有力气去和其他女人欢好。”
秦岩身为私生活相对简单的仙君,哪里见识过女子的风情万种。当即面红耳赤,头脑空白,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小狐狸的手在他身上画圈圈。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两人如亲上了一般。
大夏国虽不乏开放的女子,但鲜少有女子将床笫之事挂在嘴上。
此女行为举止如此大胆放荡,他们各个也羞恼地别过头去,别扭地问:“他是你相好?”
那位要撞墙的美人懵了一阵,反应过来,控诉道:“这位女郎,就算他是你相好,他对我做过那种事后,你也不该庇护他。”
小狐狸的手指轻轻滑过秦岩的脸颊,“他啊,左胸上有一块我昨夜新咬的红印。不知道你们开始以后,你见到那道红印,是不是会爱不释手呢。”
“谁稀罕他左胸上那红印。”美人如泣如诉道:“他欺辱我的时候,我恨不能一死了之。若不是想见陛下最后一面,我何必忍辱熬到现在。”
“呀,我给说错了。”小狐狸用绣帕虚虚掩唇,笑得鬓边的发丝一颤一颤的,似是不经意地秦岩左胸前的衣裳扯开,“他左胸上好像没有红印啊。”
旁人亲眼见到他胸口无红印,就知美人应当是在扯谎了。
美人羞愧难当,不住地为自己辩解,“我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过于害怕,压根没注意到什么红印不红印的记错了也是难免。”
小狐狸的手指更放肆,声音里满是妩媚入骨的酥意,“这位丽姬称她与你云雨一场,却连你左胸没有红印都不知道呢,让我看看,我留下的红晕,到底是在你后背呢,还是在你腿上,又或者……”
秦岩眼见着她的手越来越过分。但她已经将他们扯成瞎掰成相好关系,又阻碍不得,只能委婉地劝道:“你先别闹了。”
他分外不自然的举止加泛红的面颊,让两人看起来更似情人。
长乐长公主回首,朝白泽和清清致歉,“抱歉,闹了一出笑话。”
清清轻吁一口气,摇摇晃晃地靠在白泽肩头,当是醉了过去。
“舍妹酒量不行,不慎多喝了两眼。”白泽同大夏天子和长乐长公主交代过后,面上适当地添了几许不满:“若是无事,我今晚先带她回去。”
大夏天子挥手道:“送暹罗王他们回使臣驿馆。”
白泽宽大的衣袖翻动,身影没入明明灭灭的宫灯之中。
他点过护送旁侧侍卫的穴道,将他们安置在废弃的宫苑内,带上清清来到一处寝殿。
寝殿外守卫森严,巡逻的金吾卫和宫人似乎见到两个人影。转眼间,那两道人影如鬼魅般晃过,令他们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白泽物色好方便藏身的地方,对清清耳语道:“可以醒了。”
清清配合白泽的举止,一路都没敢睁眼。
当她抬起眼皮后,一下傻眼了。
为何她整个人都压在白泽身上?
虽然她少时也经常抱白泽,但时至今日,她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
回想起小狐狸勾住秦岩时的姿势,她觉得他们这样好像怪怪的。
放在曾经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到了情窦初开的男女身上,似乎就变了味。
清清的面颊上不自觉生出几分燥热,下意识地往后靠,后脑勺不慎磕到一块硬板。
“别动。”白泽及时将手掌覆在她的脑后,避免她撞狠了。
清清意识到背后有东西挡着,着实不能动了,只能努努嘴,“我呼吸不过来了。”
白泽往边上靠,将她一点点挪下来。
此处空间逼仄拥挤,即使没有交叠,两个人还是紧紧地挨在一块,彼此的气息混乱交窜。
清清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加剧,攥住一根衣带,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白泽的。
白泽则是将头撇向外面有光亮的地方,不知是为了观察情形,还是避免和她对视。
清清屏住呼吸良久,在略显尴尬的氛围中,总算听到一点人声。
一个尖细的嗓音在吩咐其他人,“陛下今天既是招待诸国使臣,又是被丽姬的事气到,很是疲惫,你们服侍陛下安歇后就退出去,不要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