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会到底是多久,她并不知道。
黑花盘根错节,数不尽的根须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整颗心脏。
清清无法将黑花整根拔起,不由感到绝望。
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白泽成为无法回头的魔头吗?
奇迹却发生了。
在充沛的神血灌溉下,黑色的花朵逐渐变透明,蜕变成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花瓣外面缠绕着一圈柔和的光晕,纯净无暇,无疑是最美的心花。
清清抹去额上的汗珠,迫不及待地分享这个好消息,“我成功了,我成功除去罪恶之花,留下至净之花。”
还未等到白泽的回音,一道突兀的轰隆声险些要震碎她的耳膜。
像是有什么符印被生生破开,白泽经脉中的血在四处乱窜,全身的血液在沸腾。
巨大的热浪,汇聚成一股冲力,将清清推了出去。
清清回到身体内,倒在地上,感觉整个通道都在颤动。
一阵凤鸣回荡在通道内,风沙漫舞得比原先更剧烈,伴随着滚滚而落的石壁碎块。
清清避开碎块,抬手遮眼,从手指缝里观察外面的景象。
一只雪凤扑扇双翅,徐徐飞出通道。硕大的翅膀擦过岩壁时,落下碎冰。
快要撞上清清时,雪凤收敛了扇翅的力道,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
贡邈和青龙却被雪凤带来的强势风力到数丈以外。
贡邈身边的酒坛子哐当碎裂。
他盯着雪凤看了很久,又看了看清清,眼里含了愕然和颓败,“兔崽子居然靠着神血,解开了封印?”
清清讶异地靠着石壁,一时忘了挡风和碎块。
凤和凰本是一族,诞下的孩子若是雌性,就属于凰。若是雄性,则是凤。
即使是凤族,雪凤亦是稀有。
面前的雪凤通体白净,雪白的翅膀上流动着缕缕冰蓝色的纹路,可谓世无其二。
原来白泽的本体竟然如此好看?
亏她当初还宽慰白泽,让他学习她的修炼精神,不要自惭形秽。
清清都想收回她说过的话。
一声雷鸣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拉回了清清飘散的神思。
通道外的天空,由晴转阴,被染成墨色。
一记闷雷打在了雪凤身上,雪凤仰起雪白的脑袋,发出一声鸣叫。
这些年下来,随着白泽的成长,他自身的灵力在不断增长,盘亘在他体内的力量也在不断壮大。
白泽破开封印,实现跨越式的升级,相应的雷劫就落了下来。
六界之中,只有神不必承受雷劫。
其余众生,升级后的力量越强,雷劫也会更强劲。
响雷一道接一道,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会是尽头。
雪凤挨下所有的雷,身体摇摇晃晃,翅膀却还遮挡着通道,没有让响雷落入通道伤到清清。
不多时,天幕降下大片云层,云层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仙兵先将。
他们见到白泽,挥舞着手中的枪矛戟戈,喊出「邪魔现世,势要除魔」的口号。
贡邈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来,拍手大笑道:“兔崽子的封印已经解开,仙界首先要对付的目标就是他。如今,他既要顾着渡雷劫,又要忙着对付仙界这群家伙,精力定是会有所损耗,我没准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清清蹭地一下站起来。
贡邈瞅见她面上的忧色,安慰两句:“小丫头,你不必忧心。既然你和兔崽子有生死之契,我暂时不会动你的。”
清清高傲地哼了声,送了他一掌,“你这老头,别太过自信。就你们两这半吊子的水平,还想动我?”
“你别胡乱叫,我只比你长一辈,怎么能喊我老头?”贡邈携了青龙,和清清交手。
两个家伙磨磨蹭蹭的,显然只是为了消耗她所剩不多的神力。
清清觉得她在通道里打架,白泽在外面渡劫应付仙兵仙将,确实很容易让这两个家伙钻了空子。
耳畔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似乎震得整个苍穹要塌落。这预示着最猛烈的惊雷即将来临。
密布的乌云下,少女一身红衣蹁跹,跑入紫色的闪电中,以纤薄的身体,挡下了惊雷。
她剔除来自荒墟的邪气,是尽了身为神女的责任。
如今,算是报答了白泽最初的救命之恩。
……
白泽破开了封印,过了雷劫。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浮冰万里,吓得仙兵仙将不敢再靠近他。
可是,清清去哪了。
他依稀记得,少女在惊雷声中化为云烟,连片衣角都不曾留给他。
“兔崽子丢了媳妇哦。”贡邈幸灾乐祸,形容枯槁,带着无可挽回的颓势。
白泽许是听不得这种刺激,「唰」得抬起眼眸,眼里捎着经久不化的寒冰,眸光诡谲,眉宇间戾气丛生。
大手落在贡邈岣嵝的脊背上,白泽带着几乎要揉碎他的力道,将他和青龙化成一个小点,收入囊中。
白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清清,抓住一位仙兵,就茫然地逼问清清的下落。
他的瞳眸里似乎染了血,气息阴森可怖,各路仙兵仙将瑟瑟发抖。
云亭适时落在白泽身前,劝了一句:“你不必找了。”
第44章
白泽逼近云亭, 目光中携了慑人的凉意,“她在哪?”
云亭压低了声音,如实说道:“青龙和贡邈这么多年的修为加起来够得上五位大罗金仙了。她先是剔去他们逼入你体内的荒渊邪气, 又是帮你挡下雷劫,灵气受到了巨大损耗,我会带她回神域调养五年。”
白泽质疑地看着云亭, “你把她带走, 本可以直接带她回归墟,却先来找我,是想提出什么要求吗?”
“确实需要你的配合。”云亭没有瞒他,“神域位处昆仑归墟, 只有神和神侍才能踏入其中。你非神侍, 她身上带着和你的婚契, 会被归墟排斥在外。你必须得先和她解契离籍,她才可以回去。”
白泽的眸光微漾,显然是没有答应。
“把她交给我。”白泽强势地提出要求, “不用麻烦你带她回去。”
云亭拧眉, 试图劝服他, “白泽,你为何还不明白, 她需要及时得到至净之气的滋养, 才能恢复。”
白泽径自道:“我会想办法。”
云亭担忧道:“你是想用什么阴邪之法吗?”
白泽:“不用你管。”
云亭也表达了他的坚持, “我已经任由她被你误导了那么长时间, 不可能把她交给你,更不能由你用那些阴邪之法来玷污神。”
白泽挑起眉梢, 眼尾散开漫不经心的笑意, 半是威胁半是商量道:“若是不把她交给我, 我就杀了跟着你过来的这群人,还有天宫的仙兵仙将。”
云亭见他如此偏执,不由呵斥道:“白泽,你乃先战神之子,也是天凤仙门的弟子,你真能忍心对他们下手吗?”
白泽不驳他,先抓了最前面的连云掌门,单手搭在他的脖颈上,目中蕴了森然的杀意,慢悠悠道:“云亭公子,我先挑连云掌门下手,你说好不好?”
“放开连云掌门。”云亭素来温润的话语里添了怒。
他引青龙族之火,向白泽出击。寒冰自白泽身边蔓延,熄了火。
火燎到白泽的一角衣袍。
连云掌门见状,咬牙使出力。
碰上白泽的威压,力道就消散于无形。
他不需要同白泽交手,就深知他不可能再是白泽的对手。
连云掌门已知晓清清的神女身份。即便脖子被掐得喘不过气,也是很有骨气地朝云亭大喊:“云亭,你不用操心我。今日,我宁愿死在这魔头手里,也不可成为仙界的负累。我只恨没有早日清理门户,由着他成为祸害……”
白泽许是觉得他太烦,扼紧了他的咽喉,嗓音轻缓地问道:“云亭公子,你想好了吗?”
连云掌门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示意云亭不要答应。
“我答应你。”云亭认为白泽真的会杀光在场的所有人,无奈地阖上眼。
他伸出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朵昆仑雪莲。
清清成了小小一只,安静地躺在雪莲花瓣中,纤密羽睫搭在下眼睑上,落下一排阴影,类蛇的尾巴隐在曲裾裙下,看起来纯美圣洁。
白泽小心翼翼地接过雪莲,保护好笼罩在雪莲外的薄雾。
转身之际,云亭在他身后提醒道:“但我要提醒你,昆仑雪莲只能蕴养她一日,她若是不能及时回到归墟,恐怕会逐渐枯萎。”
“念在她为你挡下雷劫的份上,你要是找不到好的法子,请将她送回来。”
白泽停了一瞬,大步离去。
他寻了一些法子,最后,过了仙界几重关卡,闯入凰族聚集地云桑仙境。
仙界百族被划分为三六九等,处于最上等的是五大部落。不管历来天帝人选如何变更,五大部落一直不受干扰。
凰族身为五大部落之一,出过仙界历史上最多的天后,向来高贵,坐拥缥缈秀逸的云桑仙境。
云桑仙境数十万年来,保持了宁和安静的环境。即便是恶龙搅乱天地时,也没有来得及踏足此地。
这份宁静现在被打破了。
那位手持长剑的白衣少年步步逼近,凰族的兵卒被逼得一退再退,没有办法再护住全族。
“这就是那位刚出世的大魔头吗?天啊,我们凰族的末日到了吗?”少妇抱起嗷嗷叫的小崽子,惊慌地逃窜。尚在哺乳中的她,为了护住她和她的崽子,健步如飞。
凰族众人预感到危机。到了明日,美丽的云桑仙境恐怕就要成为染血的炼狱。
他们四下逃散,逃得逃,躲得躲。
老人和小孩跑得慢一点,落在了后面。
白泽将他们围堵在一方岩洞前,眼中无波无澜。纯白的衣袍下,他的气息却是邪佞森凉,所过之处,花瓣颤颤而落,草木亦是颤抖着摇晃脑袋。
凰族女君不敌白泽,挡在数人身前,不解地问道:“白泽公子,你为何要屠戮我们全族?我们凰族并未招你惹你,甚至我的女儿,我们的瑶华仙子还在多年前为你求过情。”
白泽说:我需要让我夫人待在仙界灵气最足的云桑仙境,再用凰族全族的血供养她,得到不逊于神域的至净之气。”
凰族女君痛心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万劫不复的。”
白泽阴鸷的眸里,没有温度。
他并不介意背上魔头之名,也不在乎万劫不复。反正早在九百年前,他就已经是仙界眼里的坏东西了。
白泽挑起长剑,剑尖直逼凰族女君的咽喉。
一个小孩子畏缩地从凰族女君身后探出脑袋,壮着胆子道:“大魔头,我……我告诉你,我们凰族曾受到先神夫妇的祝福,是不会怕你的。”
白泽持剑的动作稍顿,“先神夫妇?”
凰族女君当他对神有所忌惮,摆足了气势,说道:“没错,一千多年前,先神夫妇在追踪恶龙时,路过云桑仙境。恰逢先神女临产,就来我族云桑仙境借住一天。
为了报答我们,先神夫妇临去前,祝我凰族永远祥和,凰族众人安居乐业,不会有外人入侵。”
“如若有人擅自闯入云桑仙境,伤我族人,神域就会降下天劫。”
后面一句话全是她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白泽。
白泽的眸底泛起微澜,杀意逐渐褪去。
他想起一千多年,青龙来到他身前时,先神夫妇也曾如这般,挡在他的身前。
而且,清清一直不喜欢他杀人。
她大概也不会愿意看到他将这里变成血腥污秽之地吧。
白泽收了剑。
他以前享受用手帕来擦血的过程,现在无血可擦,只能擦拭剑上的尘埃。
擦完剑,白泽掏空身上携带的所有灵石,将它们丢到地上。
凰族女君保住性命,得以喘息,却看不懂他的操作,警惕地问:“白泽公子这是何意?”
白泽言简意赅:“赔礼。”
凰族女君身后的小孩踮脚过去围观,惊叹道:“哇,这堆灵石堆起来都有小山那么高了。”
“我们云桑仙境的结界和几道关门都被这个大魔头破坏了,花草树木也被毁了不少,但完全用不着这么多灵石啊。”
凰族女君算是明白白泽口中的赔礼是什么意思了。
她更加不明白白泽的意图。
他明明抱着浓烈的杀意来到凰族,到最后,不仅手下留情,还给赔了一堆灵石。
难道真是她的那番话吓住他了吗?
她不自觉地盯着白泽看了一会。
少年的脸色苍白,清澈的瞳眸看似易碎,眼尾明明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却似乎有着浅淡的怅惘之意。
转过去后,笔挺的背影孤寂,日晕下的倒影冰凉。
白泽拿出昆仑雪莲,观察日影,计算时间。
不管他注入多少灵力,雪莲外的雾气还是渐趋稀薄,莲花瓣最外面一圈开始呈现萎态。
清清的睡颜依旧恬静,对外面的风波一无所知。
白泽心知云亭所言不假,凝着清清,随口喃喃。
“夫人啊,早在青龙逃出幽冥之境之前,你就想同我和离。这一次,你真的如愿了。”
“也好,我以前也是想找机会同你解契的,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此后,我不能再叫你夫人了。”
“虽然我之前是开玩笑喊你「夫人」。但这声「夫人」叫习惯了,倒有些舍不得呢。”
白泽去找了云亭和连云掌门。
当初,他和清清的婚事,是赤元金仙一手安排的。赤元金仙已去,解籍离契就要找天凤仙门现任掌门。
连云掌门替白泽和清清完成解籍离契仪式后,白泽挥剑斩断这段姻缘,将清清交给云亭,说道:
“五年后,我再来寻她。若是你没有照顾好她,我会来找仙界算账。”
云亭见白泽敛了在云埠荒漠时的杀意,追问道:“我听秦岩师弟说,瑶华仙子被贡邈掳了去。如今,贡邈落在你手里,瑶华她是否也在你手里?”
“这五年里,瑶华要留在魔域。”白泽道:“五年后,我确认清清醒过来后,再将瑶华交还到仙界。”
对拥有漫长生命的仙魔来说,五年只是一个很短的时间线。白泽提起来时,心头却是空落落的。
再翻过手心,他看见掌心处的道侣结契证明,那朵洁白的幽昙花不见了,清清的名字也消失了。
空落感更强烈了。
伴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抽痛感。
白泽以为这是那朵被种下的心花在作祟。
原来,这就是不好受的感觉吗?
当时,清清跟他说他有心时,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