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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颠簸,思绪翻涌,生理和心理双重不适,到酒店,门一开,夏薇便直奔卫生间。
等她磨蹭了大半个小时,苍白着脸出来时,沈逸矜已经将她的行李全部收拾好,送过来了。
夏薇:“……”
才反应过来,这是祁时晏新开的房间。
可是,她和祁时晏再住一起不合适吧。
“祁时晏,当初是你叫我走的。”夏薇扶住行李箱,警惕地看着男人,“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出尔反尔了,男人一点好不好?”
祁时晏置若罔闻,双手叉在腰上,懒散地扭动了一下脖颈,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倦怠。
从榆城奔波两千公里到柠城,又从酒吧折腾到这儿,直到此时,他才敢泄了一身力气,放松地喘口气。
他往前两步,从她手里抢过行李箱,斜抬一条长腿,吊儿郎当得往上一坐。
一只手虚虚搁在拉杆上,抬头问:“我做了什么选择?”
夏薇咬唇:“……”
见男人痞子气又犯了,不如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要和孟荷结婚了吗?”
“谁说我要和她结婚?”
“……”夏薇的心跳不自觉跳快了两拍,“你总不可能从祁家出来了吧?”
祁时晏伸手拉过她的手,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她,用力点了下头:“我现在已经不姓祁了。”
“啊?”夏薇惊骇,脑子里嗡嗡嗡的,讯息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大脑宕了机,无法思考。
“那、那你姓什么啊?”
她站着,男人坐着,她视线的高度在他之上,房里的灯也够亮,可她却感觉自己一点也看不清他,更分辨不清他话里的真伪。
祁时晏分开双腿,将姑娘拉近了到身边,唇角勾起弧度,笑着说:“以后我跟你姓,好不好?”
夏薇怔了会,以为自己酒醒透了,现在才觉得醉得更厉害。
“跟我姓算怎么回事?”她小声嗫嚅,低下了头。
她有种要直面一件事情真相的感觉,就好像有只千年河蚌摆在面前,有利剑准备撬开它。
有点激动,可能会看到一颗绝世珍珠,也有点害怕,怕失望,怕里面空空,又或者只有淤泥,早已烂了心。
“那怎么办?我已经和祁家决裂了。”祁时晏搂住她,将自己半侧脸贴上她,“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了。”
男人的脸颊是冰凉的,呼吸却是滚烫的,就像他的颧骨是冷硬的,可薄唇却是温软的。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夏薇感觉自己的心全乱了。
“可是,可是我养不起你。”她捧起男人的脸,认真看他。
祁家诶,榆城最豪的门,金字塔顶尖的富豪,每个祁家的人一出生就自带光环,什么都不用做,身价逆天。
联姻算什么?
祁家的强大不正是靠联姻一步步形成的吗?
联姻不过是祁家大厦的基础,身在大厦里的人全都默认了这套生存法则。
再离经叛道,再自由不羁,也不可能舍下那份荣耀和财富吧。
“我只要一天三个面包。”祁时晏眼里全是哀求,还嘟了下嘴,摇了摇身体。
如果尾椎骨上给他按条尾巴,他一定摇得哗啦啦响。
他表情恳切,语气痛心疾首,“我已经回不去了,我跟他们闹得很凶,我爸已经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
“我满脑子都是你,就想和你在一起。”
“没了祁家,我大不了不姓祁,一穷二白过一辈子,但是没了你,我生不如死,那我活着有那么多钱又有什么意思?”
夏薇:“……”
触碰到男人带着光的眼眸,心像触电般颤栗,呼吸都忘了,“我、有、那么、重要?”
舌头都不自觉地打结。
“有!”
一个字,利剑劈下去了,河蚌打开了。
是一颗硕大的,闪耀的,圆润的,七彩的惊世珍珠!
祁时晏抱过她,脸面重新贴上她,双臂的力道似要将她揉碎了揉进他的骨血里。
夏薇血液上涌,抱住男人的脑袋,在他额头用力嘬了一口。
那夜,两人又和好了,恩爱无度。
卫生间里,热水兜头,身体里的酒精和头顶的热气轮番折腾着人,夏薇一会清醒一会迷糊,思维混乱不堪,对男人的出现一会热烈相迎,一会又警惕抗拒,有点儿搞不清事实。
怎奈祁时晏的情话一句撩过一句,一辈子都要赖定她,哄得她云里雾里。
夏薇后背不小心碰到瓷砖,凉意刺激得她往前寻求温暖,男人扶住她,双手托起她的臀,将她置身花洒之下。
情话和水花,无法比较出哪个更有冲击力。
只是渐渐得,男人的哀求变成了她的哀求:“我答应你了,你快点了。”
结果男人是真的快了,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快。
是意气风发的快,是愈狂愈野的快。
夏薇从小跳舞,练得一身的柔韧性全被男人开发了。
分手这段时间,他又攒了多少家产,仿佛今夜全部要挥霍一空。
后来夏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床,不只是身体被掏空,嗓子也被撕裂了,再叫不出声音。
恍恍惚惚中,是男人温热的一双手帮她穿衣服,吹头发,将她抱在怀里,由着她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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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酣畅,醒来时精神饱满,同时人也彻底清醒了。
夏薇坐起身,看去身边的男人,昨晚所有的事情一点点想起来,全部回忆了一遍,心里还是不太敢确定。
她拿起手机,到处去刷祁家的消息,刷好一会,最后在望和集团的官方网,“最新消息”一栏里,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那消息是一则海运公司的人事调整,第一行的人名非常醒目,说“解除孟岳松先生副总经理一职”,后面一长串的名单,从上至下各种职务都有。
发布日期正是昨天。
不用说,这些人应该全是孟岳松的人,这么大规模的解除职务,那应该真的是联姻解除了。
夏薇一口气在嗓子眼,缓缓落下,跟着落下的还有心。
她看去睡梦中的人,一张脸沉静,冷俊,阖着眼的双眼皮上纹理曲度宛转优美,多一分刻板,少一分冷漠,完美得巧夺了天工。
而最巧的一笔在他的眼尾上,轻轻一个上挑,恰到好处地赋予了他整张脸玩世不恭的气质。
要没有这点玩世不恭,他其他的气质可能就会被放大,比如刚毅难折,比如野性难驯,比如自由不羁。
活脱脱一只孙猴子。
可惜,老爷子的五指山最后也没压住他。
夏薇看到他昨天发的朋友圈,就三个字——自由了!
简简单单的文字,却让她想象到孙悟空炸开五指山时的惊天动地,以及他那嚣张狂妄的德行。
夏薇偷偷儿笑了会,在男人脸颊上轻轻亲了下,悄悄起身,去书桌打开酒店的电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祁时晏醒来,眯了眯眼,就见他刚追回来的女朋友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又在白纸上抄抄写写。
他爬到床尾,探头看过去,声音慵懒:“怎么,不是来度假的吗?还有工作?”
“不是公司里的工作。”夏薇握着鼠标在查数据,只分了小部分心神,回答他说,“是将来的工作。”
“要跳槽?”祁时晏好奇了,爬起身,随便套了件短T,俯到她身后去看屏幕。
“不是。”夏薇停下手,拿起桌上刚记录的笔记给他看,“我这不是准备开一间面包坊嘛,比较一下几个地方的租金,想要选个好点的地址。”
祁时晏立刻会意,眸光流转:“准备养我了?”
“对啊。”夏薇笑,去摸他的脸,“以后跟着我可得挨穷了,不过一天三个面包,我还能管你饱的。”
祁时晏站直了腰,大笑,可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谎话教姑娘认了真。
他将她写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除了几个店铺地址,还有各种需要配备的设备,非常详细。
“祁时晏。”夏薇一见他笑,便知道自己被骗了,气得抬腿去踢他,“你混死算了,这么大的事也拿来骗我。”
祁时晏闪身,躲过第一脚,眼看姑娘要动怒,转身将屁股高高翘起朝向她,给她踢两脚解解恨。
踢完了,他拍拍屁股:“好了好了。”脸皮厚实地转身走回夏薇身边,将她整个抱起,自己坐上椅子,霸占了位置,再将姑娘抱着坐上他的大腿。
哄着说,“也没有全骗你,这狗屁婚约是真的退了。而我本来也是想离开祁家的,是我奶奶、我大哥他们不同意,非挽留我,求我留下,我万般勉强,不得已……”
“你再混说!”夏薇眉心蹙起,声音气愤,拿指甲去掐他。
祁时晏被掐得嗷嗷叫,仰头,闭眼,喉结倏地滚动,脖颈上都红了。
夏薇才放过他,抓住他胳膊,放了狠话:“老实点。”
祁时晏“呜呜”了两声,假惺惺掉了两滴泪,将人抱更紧了,下颌埋进她颈窝,小狗似地蹭了蹭。
嘴上还要油嘴滑舌,拉住她的手往下摸:“我哪哪都老实,你说哪不老实?”
夏薇反手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咬得男人又大叫,委屈巴巴地埋怨:“狠毒的女人。”
“还骗我吗?”
“不敢了。”
即使知道男人并没有为自己真的放弃几十亿的身价,但是眼见几十亿身价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似乎感觉也不错。
心思回转,夏薇冷静了些,压住自己想翘起的唇角,一板一眼继续拷问:“老实交代一下,你是怎么退的婚?孟家肯答应?孟荷肯答应?”
“嘿,当然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祁时晏脱口而出,大好的心情不藏不掩。
“什么?”
“不是。”祁时晏嬉笑,立刻改口,语气散漫说,“准确地说,是有那么一点不文明,但是你放心,我是良好公民,绝对没有触犯法律。”
夏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感觉他没有撒谎,才又问:“那孟荷呢?”
“她?还管她干什么?”祁时晏皱眉,忽地嫌恶道,“现在在精神病院。”
“……”
那得是个什么样的不文明的手段?
夏薇虽然有点想知道,但觉得已经不重要了,男人明显不愿意提,那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吧。
“拷问完了吗?”祁时晏抱着人站起身,眸色一变,又使了坏,“该轮到我了。”
“你要干嘛?”夏薇一阵眼花缭乱,人被丢上了床,感知到男人的侵略性,双手护在自己胸前,“天亮了,白日不宜宣盈。”
“那就当晚上好了。”男人笑得浪荡,将人钳住,“我们日夜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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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溪古镇风景优美,水系纵横交错,两岸垂柳飘荡。
鳞次栉比的古街上,游客熙来攘往,每天徜徉在这里,让人不知归处。
沈逸矜去了梓谷寺,祁渊帮她找到了她的嫡亲爷爷,只不过人已经出家,现在是法师,祁渊将人从大草原请来,和沈逸矜相聚。
于是每天陪在夏薇身边的人变成了祁时晏。
夏薇现在已经完全相信祁时晏是自由身了,和他在一起再没了拘束,两人卿卿我我,爱起来更疯,哪哪都有他们的身影。
夏薇最喜欢游河,两人常常租一条木船,带上瓜果点心,打发一个下午。
微风拂面,在清新的河水和水草的气息里,一路缓慢摇晃,一路缓慢欣赏风景,有种人生慢慢变老的既视感。
好像他们在一起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们已经从年少经历到了古稀,时间在他们身上流淌而过,却又从来没有改变过什么,他们还是那么保持着初心。
只不过有时候遇上一群鸭子,祁时晏便要恶作剧,往它们中间敲上一竹篙,惊起一片鸭飞蛋打,他就站在船头放声大笑。
那时候夏薇则会想,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永远不会变老吧,他是这样顽劣,就算老了,也是个老顽童。
和祁时晏认识这么久,在一起这么久,直到现在她才感觉自己在和他谈恋爱。
九年前,她喜欢他,向往他的洒脱不羁,像一簇星火,照亮了她阴暗的世界。
九年后,她还是喜欢他,喜欢他唇角散漫的笑意,喜欢他眉骨里沉沦的神采,还喜欢他在茫茫人海里目光穿梭,频频回头找她。
那桃花眼眯起,眉宇间聚起一簇心神,深刻出两道竖纹,像是要很用力地在记住她,确认她,将她刻进他的眉心。
每每这时候,她便知道,她逃不掉的了。
心里,却也甘之如饴。
而祁时晏没有什么自己特别喜欢的事,如果一定要举例,那就是喜欢给女朋友买礼物。
走到哪买到哪,只要夏薇看过摸过说不错,他就跟在后面让人打包。
哪怕夏薇对着一栋木雕楼说好,他也会动了买下来的心思。
夏薇对他颇是无语。
有一次,她站在河边,随手拍了拍面前的一棵柳树,说:“我觉得这棵树不错,你要不要买给我?”
那柳树树干粗壮,青青枝条垂荡,像一柄绿色巨伞。
“行啊,买。”祁时晏豪气得将手一挥。
夏薇笑,有这样一个慷慨大方,又情话信手拈来的男朋友会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
谁知第二天,那棵柳树上被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树名树龄,底下一行粗大的字:认领人夏薇。
景区工作人员郑重其事,将一个红色的认领本本双手交给夏薇。
说:“夏小姐恭喜你,这是我们景区从开放以来第一棵被认领的树,意义重大,非常感谢你,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夏薇接过,惊得说不出话,看去旁边戴着墨镜的男人。
男人唇角一弯,笑着问:“还满意吗?”
夏薇词穷:“……”
那就是个玩笑,被哄得开心就好,哪里真的要他买?
可祁时晏墨镜一垂一抬,面向她:“我很认真的,你所有说的话我都当真的。”
语气无比真诚。
夏薇不知道说什么好,反问道:“你是不是钱太多了?”
祁时晏笑:“对啊,你随便花,使劲花。”
旁边的工作人员笑着插嘴说:“我们景区除了柳树,还有上百年的银杏,樟树,枫树……”
“谢谢。”夏薇连忙将祁时晏拉走了。
沈逸矜打电话来说,她还要在梓谷寺呆一段时间,她和她爷爷相认了,打算在梓谷寺禅修一段时间,修养心性。
夏薇听完,觉得禅修不错,她和祁时晏在一起这段时间也过分浮夸了,她也需要净化一下心灵。
回头和祁时晏说,谁知男人一百个不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