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转动昏沉的大脑，才迟迟地反应过来：
该死的酒精。
她一定喝得昏了头，才会在楚江烟的面前拿出它来。
最不想暴露的隐秘如今摆在青天白日之下。
此时此刻，小妍的脑海中呼啸而过无数情绪。
每一个都是带着刺的，直戳进她本来就自卑敏感的内心。
心头突然涌上来了一股剧烈的自我厌弃，连带着酒精的残余作用，让小妍硬生生干呕了一口。
好在腹中空空，什么也没吐出来，倒是憋出了不少眼泪。
眼泪就挂在眼角，但小妍没有抬起胳膊的力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像是坠入了混沌，不想动弹，不想处理，任由自己的意识下沉、下沉……
……直到某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很难受吗？”
小妍猛地回过头，只见楚江烟不知何时推开了门，正面露担心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
意识到自己握房卡的样子简直是不打自招，小妍的嗓音瞬间酸涩。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哽咽着，然后被楚江烟温和的打断了，
“我煮了粥，你先喝一点填填肚子，剩下的事情吃饱了再说，好不好？”
“……”
听着楚江烟毫无芥蒂的声音，小妍泪如雨下。
“好。”
*
尽管小妍有意推迟，但睡了十几个小时果然还是饿了，她很快就把楚江烟的粥喝干了碗底。
白米粥充盈了原本空空如也的肠胃，也给了她一点面对现实的勇气。
“我们谈谈吧，”
小妍终于对着沙发一边看书的楚江烟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张卡是我……”
小妍如今打定主意，要把房卡的事情一笔带过。
为了能显得满不在乎，她脸上也在努力扬起笑容。
没想到楚江烟合上书本，用最从容的神情扔下了一个大雷：
“朱洋用什么威胁你了？”
小妍顿时愕然：“你怎么……”知道。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她抓紧闭着嘴低头，却不知自己的样子在楚江烟的面前早就是欲盖弥彰。
楚江烟看着小妍，温和开口：
“如果你们两个是你情我愿，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不会掺和……”
小妍还来不及松口气，却听楚江烟话锋一转：
“但是你应该是不愿意的，是吗？”
小妍被戳中了心思，睫毛颤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开口。
楚江烟没有着急，只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再次开口的时候却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这张房卡是哪个酒店的吗？”
小妍点点头，脸上闪过了一丝自卑。
这么有名的酒店，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寒山酒店，坐落在市中心的豪华酒店。
标间的价格都是四位数起步，而且这张卡还是豪华间，睡一晚的价格贵得更是令人咂舌。
只能说确实是朱洋的手笔，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他们家世的差距。
但是楚江烟现在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似乎看出了小妍的疑惑，楚江烟笑了笑，声音不疾不徐：
“这张卡的房间号是A012，在你没睡醒之前我找前台打电话问了问……要不要猜猜，朱洋一共订了几天？”
几、几天？
小妍愣了一下，犹豫道：“到、到周三吗？”
朱洋当时和她说的时候，意思就是周三之前给他答复……这么想的话，这张卡应该就是为了周三准备的吧？
小妍心里钝钝的思考，但总觉得有些没底。
果不其然，楚江烟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小妍的不好预感：
“不，他订了一整年。”
一整年！
小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脑在一瞬间陷入了混乱。
等等？朱洋为什么会订足足一整年？
是为了她吗？他已经做好了在一起一年的打算？还是说……
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妍的脸色突然一沉，却听到楚江烟继续开口：
“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A012长住了两年多了。”
要说之前的话还只是隐晦的暗示。
这句一出，小妍顿时惊得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顿时煞白了一片。
只见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犹豫着说：“是、是真的吗？”
楚江烟表情真诚的点了点头。
关于朱洋的事情，自然是一句虚言也没有。
但她有一点上撒了谎。
毕竟寒山酒店的隐秘性很好，给前台打电话自然是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但是由楚氏这个承包商亲自问话自然不一样了。
拿到结果之后，楚江烟当时就冷笑一声。
朱洋明明就是本市人，却会在酒店豪华间长住这么久，原因自然已经很明显了。
而且根据管家的额外调查，他不只是女友很多，甚至空窗期还会花钱找人。
只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小妍说了，至少不是现在。
想到这里，楚江烟注意着小妍惨白的神情，一直等到她气色稍微好了一点，才温和的问道：
“需要聊聊吗？”
事已至此，小妍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如今她手脚冰冷的缩在毯子里，终于点了点头。
小妍其实并不叫小妍，她本人的名字叫做何霜；
何霜从小家里很穷，父母更是早早地就去世，只有一个奶奶收着破烂供她读书。
好在何霜争气，考上了相当好的大学。
她的专业是工商管理，靠着打工和奖学金自给自足，顺便还能给奶奶打钱补贴家用。
除了忙一点，似乎也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但是在研二那年，奶奶突然就病倒了。
奶奶的病在当地医院久治不好，何霜只能带着她去三甲医院诊断，最终确诊了一种罕见病。
罕见病的病例本来就少，二十万起步的治疗费用对于何霜更是一笔巨款。
而且奶奶已经病情也不容她推迟下去。
无奈之下，何霜只得办理了休学手续，然后病急乱投医的做了据说很赚钱的主播行业。
然而主播的费用仅够奶奶住院和保姆照顾，至于手术还是遥遥无期。
这个时候何霜看到了《真实心动》的素人招聘，突然想到：
这种节目里面应该会出现一些自己接触不到的有钱人。
所以她报名了节目，有目的性的接近了朱洋……然后完全超出自己预料的爱上了他。
其实也难怪，何霜从小就埋头学习，对于感情相当懵懂。
这样的她面对情场老手朱洋自然毫无抵抗力，一头栽进了甜蜜陷阱。
然而这段感情畸形的有目共睹。
朱洋人品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虽然何霜根本没收朱洋的一分钱，但总归是觉得自己目的不纯，相当问心有愧。
于是她开始自卑，开始忍耐，开始自我怀疑，
直到最后，就连当众劈腿，她只是一味的忍让。
在朱洋浪子回头的时候，她会是如此的受宠若惊，努力维持表象的平静。
但是美好的幻想终究会有破碎的一天。
在昨天直播结束之后，朱洋和她私底下进行了谈话。
开篇的第一句就是：
“我都知道了，你是为了你奶奶所以故意接近我的吧。”
心里最害怕的秘密终于暴露。
何霜顿时脸色煞白，还来不及开口，却见朱洋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
“如果你是别的女人，我是会觉得恶心，但因为是你，所以你奶奶的治疗，我愿意帮你……”
“不过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的感情也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在此约会之前，何霜算是比较保守的，顶破天就是拉个手，接吻都会躲开。
朱洋哄了一周还没拿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如今握着何霜的把柄，干脆得寸进尺，递给了她这张房卡。
那一刻，何霜的脸色变了又变。
大家都是成年人，她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心里不知道震惊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大脑空白了很久，最终才鼓起勇气开口：
“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要这张卡，你……”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洋粗暴的打断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讥讽：
“离开了我，你到哪里去弄那笔钱？何霜，你别给脸不要脸。”
面对着这样的朱洋，何霜又惊又惧，反驳的话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终只能勉强的接过了房卡。
朱洋见目的达到，心情好了不少，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相当虚伪的安抚了一句：
“乖啦，周三的约会一定要来哦。”
说完，朱洋和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就走了。
而何霜一个人坐在卧室里，茫然了很久，终于哭了出来。
她开始觉得是她的问题。
是她目的不纯的接近朱洋，才会让他们的感情变得这么畸形。
她开始痛苦、自我厌弃、浑浑噩噩。
一方面，她不愿意出卖自己，不愿意被钱来侮辱自己的感情；
另一方面，她不敢拒绝朱洋，害怕他和自己彻底决裂。
更何况，她也需要这笔钱。
独自呆在卧室，何霜心里想了很多，哭了很久。
最终回过神，她准备收拾一下狼狈的自己，结果就刚好碰到了拎着行李的赵子衿。
后面的事情，楚江烟就全都知道了：
何霜被赵子衿劝过来聊天，接受了一起吃饭的请求，然后喝醉酒，把房卡对着楚江烟扔了出来。
其实要不是何霜喝醉的这一出，楚江烟是完全不打算管别人的感情问题。
但是如今已经上升到强迫交易，这可不是楚江烟会袖手旁观的事情了。
而且也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小妍”这个名字。
楚江烟一眼就联想到自己原本会成为的那个“楚江妍”，对小妍也就多了几分关照。
总而言之，趁着何霜还在睡觉的时候，楚江烟就根据那张房卡让人调查了一下。
朱洋对他的情史从来都没怎么遮掩，只是平时演的像个正经人而已。
如今楚江烟一调查，直接就把他的过往劣迹抓了个正着。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明朗了。
其实单从人设来看，
这种“缺钱小白花x多金高管”的组合经常会出现在一些古早虐恋文学里，甚至还有点好磕。
可惜放到实际来看，小白花是真的小白花，多金高管却是个滥情的渣男。
不过好在，小白花的身边有个隐姓埋名的神秘大总裁。
如今这位总裁穿着一身家居服窝在何霜的身边，三言两语就把朱洋的事迹全都说了一遍。
末了，楚江烟见何霜神色恍惚，甚至还起身去厨房烧水开始泡茶——其实就是给何霜留出一点自己思考的空间。
相当楚江烟的委婉式体贴。
实际上，何霜也确实需要这种独立思考的时间。
之前，她和朱洋的关系还被名为愧疚和自卑的滤镜覆盖；
如今被事实血淋淋的扯开，虽然生疼，但何霜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头一次跳脱出来，以新的眼光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段别有目的的、完全不对等的关系。
然后何霜终于意识到了，其实在一段健康的感情当中，双方只会是平等的地位。
只是她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一点。
现在跳脱出来，何霜反而只觉得如释重负。
之前的她真的太累了。
在医院，她不敢对生病的奶奶倾诉，怕她担心；
在工作上，她不敢对直播间的观众倾诉，怕被说是卖惨、也害怕个人信息泄露；
在恋情上，她更是问心有愧，对着朱洋百依百顺；
回首才发现，她已经默默承担了这么多压得喘不过气的事情。
好在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何霜默默抬起头来，看着楚江烟端着一壶新茶坐到自己身边。
这一刻，何霜突然想起了那天游乐园的场景。
在阳光之下，楚江烟递给了自己的一杯咖啡。
一杯熨贴的、温暖的咖……
“啊，”何霜从嗓子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讶，如今一拍脑袋，
“咖啡！咖啡的钱、还有昨天的饭钱，我都忘给你了！”
说着，她一边打开手机微信，先给朱洋取消了置顶，继而给楚江烟发了个红包。
何霜也知道楚江烟很有钱，如今便急匆匆的补充：
“这个钱你一定得收下！虽然我现在很缺钱，但该给还是得给，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
一边色厉内荏的说着，何霜一边小觑着楚江烟的神情，生怕她说出“你的面子我也不要”之类的话。
好在楚江烟相当平静的收下了微信红包，这让何霜松了一口气，放心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结果茶水刚灌进口腔，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何霜却听到身边的楚江烟不紧不慢的开口：
“说到钱的事情，如果运气好的话，你奶奶的病也不一定非要花这么多钱。”
奶奶的身体问题，一直都是何霜的心头大患。
虽然她如今打算和朱洋决裂，但病情依旧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何霜的心里。
没想到楚江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何霜硬是被茶水呛了一口，才猛地扭头看向楚江烟。
这一刻，她的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希冀，但又怕楚江烟是怜悯自己而出钱，所以把这种希望表现的非常小心翼翼。
楚江烟看在眼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何霜确实是一个敏感的人。
也难怪她会对直接帮助的赵子衿如此躲避。
并不是不识好歹，而是不知道如何偿还这种别无所图的好意，于是从一开始就不敢接受。
而楚江烟则更加委婉。
她就站在何霜所能接受的舒适区里面，进一步不进，退一步不退，让何霜如沐春风的同时并不觉得亏欠，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就比如咖啡，她买了，也会收钱；
再比如奶奶的疾病，楚江烟要帮，也不会直接用钱解决，而是……
“你刚才说的病是罕见病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