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
顾念回答他。
赵知远喉结微微动了动。
过了一会,他才松了手,继续说:“你知道就好。”
顾念说:“谢谢。”
赵知远和谢锦临是朋友,却特意提醒她这件事,应该是怕她真的陷进这段关系里去。她能感受到他的好意,自然不吝于向他道谢。
赵知远看着顾念推开包厢门走了进去。
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再次被淹没在幽暗的夜色里。
赵知远小时候就像他哥的影子。他哥活泼好动,很讨大人喜欢,父母总说“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他努力学着他哥多说些话、多笑一笑,他们却总会把他错认。每一次他们对着他喊哥哥的名字,他都会变得越发沉默。
他所有的朋友都是他哥的朋友。
他们喊他哥大赵,喊他小赵,仿佛他们兄弟俩是密不可分的存在。他记得父母的话,和朋友在一起要合群,要跟哥哥好好学学。
家里总给他们准备一样的衣服,要他们变成一样的性格,好像小孩子只有活泼开朗才能讨人喜欢。
升上初中那年,赵知远认识了顾念。
一开始是谢锦临让他来教顾念德语。
顾念的要求很奇怪,说她要学来和人对骂。
顾念整个人都很奇怪。
她好像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她从不隐瞒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工人,继父是个司机,父亲去世后她们一家人都在谢家讨生活。
她本来应该和他们这所私立学校格格不入,在同学之间却又意外地受欢迎。
这或许是因为她和谢锦临每天同进同出的缘故。
又或许是……很少有人能不被她吸引。
顾念德语(主要用于对骂)“出师”那个周末,说是要好好答谢他,带着他去商场逛了一圈,给他买了套颜色偏深的衣服。
她把他推到镜子前,一脸“这下终于舒服了”的表情,笑眯眯地对他说:“每天看你和你哥穿一样的衣服总感觉怪怪的,这样就顺眼多了!你明明是酷哥才对,和你哥那种阳光大男孩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跟着他的衣品走?”
赵知远安静了半天才说:“我们的衣服都是家里准备的。”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喜欢逛街,都是有什么穿什么。
顾念说:“那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把这套衣服穿回去给家里看看,拓宽一下她们帮你买衣服的思路,想要什么要自己争取啊!”
他“嗯”地应了一声。
从那以后,他渐渐就变得和他哥截然不同。
他心里还藏了一个人。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准备等自己可以真正不依靠家里的时候再光明正大地和她表白。
可他珍重无比藏在心底的人,谢锦临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谢锦临甚至还一边占有着她,一边答应回去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
顾念噙着笑的眼睛在赵知远脑中盘桓不去。
……他不想和谢锦临当朋友了。
第39章
“你可不要后悔!”
顾念不知道赵知远心里的想法,哪怕她和赵家兄弟俩关系还算不错,那也仅限于“共同朋友”这个范畴。
并没有太多额外的交集。
顾念坐回谢锦临身边的时候,谢锦临转头看了她一眼,鼻子还微微动了动。他凑近和顾念咬耳朵:“怎么感觉你身上有股烟味?”
顾念一阵无语。
这家伙是长了狗鼻子吗?
顾念也压低声音回他:“接完电话碰上了出去抽烟的小赵哥。”
谢锦临觉得她这称呼听起来特别刺耳,她喊大赵是大赵,喊赵知远就加个哥,这习惯好像是从初中那会儿就开始的,大概是因为赵知远教过她几天德语。
想到这点谢锦临就更不满了,明明他教得更多,顾念平时怎么没一天到晚喊他哥?
老朋友的聚会结束以后,谢锦临这人又犯病了,回到家就拉着顾念胡来,还非逼着顾念喊他哥,谢哥临哥轮流喊。
顾念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毛病,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过分要求,既然谢锦临喜欢她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天一早谢锦临就要去机场,顾念被他喊醒以后才知道他让人把自己的票也给买了。她继续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根本不想理会自说自话的谢锦临:“你自己回去吧,我已经和家里说过元旦放假不回去的。”
谢锦临脸一下子黑如锅底。
“你给我起来!”
他怒道。
顾念一点都不怕他这种态度,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谢锦临这人绝对有毛病吧?他回去相亲带上她做什么?难道还要她帮他参考参考?
以谢锦临那奇葩的脑回路,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可顾念压根没打算掺和这件事,只巴不得谢锦临赶紧找到他的真命天女订婚去。
说实话,她和谢锦临认识这么多年,彼此间的方方面面都已经越界太多。
这让她第一次体会到无从下手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理清目前这堆乱麻。
顾念做事永远都很有规划,特别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当初她会向徐文生表白,也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只把他当成一个成熟稳重、冷静可靠的工读生(毕竟他当时跟着他导师来赚谢锦临这笔外快)。
如果提前知道徐文生背景那么深厚,她根本不会迈出那一步。
只能说命运总是这么爱捉弄人,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直接让她折戟沉沙。
面对眼前的困局,顾念觉得怎么都得来把快刀才能破解。
比如谢锦临和谁家千金堕入爱河。
不能是像以前那样嘴上说着玩的类型,必须得是真正的一见钟情。
既然有心让谢锦临去邂逅真爱,顾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起回去的。
顾念赖着不起来,谢锦临再怎么生气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说:“你可不要后悔!”
听着谢锦临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顾念把脸埋进枕头里,有点憋不住笑。
这家伙说起狠话来怎么每次都这么幼稚,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你可不要后悔”。
他要是走慢两步,她都快要当场笑出来了。
顾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后悔,但是她目前还是更希望一切能尽快回归正轨,不必担心很多事情会突然失去控制。
谢锦临走后,顾念又收到妈妈的消息:“念念你今天真的不回来吗?我听说谢老爷子要办宴会,谢小少爷会回来参加,你们不是该一起回吗?”
顾念说:“我提前和别人约好一起过生日,都是新认识的朋友,不好反悔。”她还截了张电子票根发过去,“我早想去这个游乐场玩了,可惜开学后一直没空,好不容易有三天假期我真的不想错过。”
“哦哦,那你玩得开心点。”那边叮嘱完了,又追问起来,“是和别人一起去吗?男的女的?你还小,不要被人骗了啊。”
“女的。”顾念边回答边找了张自己和颜姗姗的合照发过去,张口就把一整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就这个同学,我们一个班的,关系可好了。我俩去游乐场玩到晚上还有个同学聚会,早就约好要一起倒数跨年来着。”
见是女孩子一起玩,那边就给顾念发了三千块红包,叫她出去玩不要省钱,景点东西再贵也不要饿着了。
最后还叮嘱顾念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这几年踩踏事件频发,她每次看到都揪心极了,觉得那些小姑娘小伙子的父母不知该多难过。
顾念收下了来自妈妈的红包,一一应下了她的叮嘱。
母女俩的对话就此结束。
顾念躺在床上,打开那张拿来应付她妈妈的电子票根盯着它看了半天。
元旦本来只有一天假期,不过今天和明天都是周末,正好凑齐了三天假。
明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的生日。
生在这么巧的日子,哪怕是三四岁的时候她都已经把自己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总盼着生日快快到来,因为生日那天有香香甜甜的蛋糕可以吃,还有礼物能收。
有一年她爸爸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惊喜地说她已经长到了可以玩那个她很想玩的游乐场项目的身高,约好等她生日就请假一天带她去玩。
只可惜在她生日前几天她爸爸就出事了。
那个生日她是在医院过的,后来的很多个生日也都浸泡在苦涩的药味里面。
再后来顾念就不怎么喜欢过生日了,每次妈妈说要给她过她都坚决拒绝。
以至于连谢锦临都没能注意到她生日是哪一天。
还是上次妈妈在电话里说问她要不要在弟弟生日那天一家人去游乐场玩,顾念才突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约定。
既然都想起来了,今年生日干脆去一趟吧。
也许明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顾念去路边一个烘焙店买了个小蛋糕。
正好当早餐吃。
她拎着小蛋糕走出店门,迎面见到个熟悉的身影。
徐文生。
顾念微讶:“徐老师?”
徐文生看了眼她手里的小蛋糕,安静了一会才注视着她说:“生日快乐。”
顾念没想到第一个跟她说生日快乐的会是徐文生。
她手上这个小蛋糕也不像是生日蛋糕啊。
没想到他居然记得她的生日。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实在太好了,她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笑着邀请:“今天我生日,可惜没人陪我过。要不师兄你破例陪我去游乐场玩一天吧?”
徐文生很久没听到她喊他“师兄”了。
明知道她如果想要人陪,肯定有的是人愿意陪她一整天,可他的心还是因她的话控制不住地震颤。
“……我去把车开过来。”
徐文生听到自己这么说。
顾念见徐文生仿佛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快步离开,一时也说不清后没后悔开这样的口。
既然是难得的生日,就放纵这么一次吧。
考虑到徐文生可能不想被别人看见他们一起出游,顾念去旁边的店面里挑了两顶帽檐很大的渔夫帽,又选购了一盒有着花里胡哨图案的口罩。
等她买完东西出来,徐文生也把车开到了刚才她们碰上的位置。
顾念把白色的渔夫帽戴到自己头上,转头问徐文生:“这样是不是就看不出我是谁了?”
徐文生沉默。
顾念从他的反应得出了“这可能不太够”的结论,又拆了个花里胡哨的口罩给自己戴上,并把他的那份放到两人中间,让他一会下车的时候也来个全副武装。
她给徐文生准备的是黑色渔夫帽和同款花里胡哨口罩。
见徐文生边点着头边认真开车,顾念拿出手机开始欣赏自己这套新行头,嘴里乐滋滋地感慨:“总觉得这样很刺激,看起来怪神秘的。”
徐文生:“…………”
如果口罩上不是画满可可爱爱的卡通图案的话,看起来确实还算神秘。
第40章
只这么一天就好。
目的地在城郊,开车过去需要挺久。
半路上,徐文生让顾念可以先吃掉小蛋糕垫垫肚子。
顾念浅笑着说:“也对,我的生日愿望都被好心人已经实现了,是该把蛋糕解决掉了。”
她边说边去拆封自己面前的小蛋糕,脱下口罩挖起一块尝了一口。
如预料般香软甜美。
徐文生微微攥紧方向盘,只有微白的指节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样是不对的。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可是她很开心。
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他也很开心。
这算是他们唯一一次抛开所有顾虑――抛开身份,抛开,抛开旁人的目光,不顾一切地坐在同一辆车上,去往一个他们从未设想过能一起去的目的地。
即使已经告诉自己一万次“这不可以”,在她发出邀请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过去所有道貌岸然的拒绝都在顾念面前无所遁形。
她说这是在实现她的愿望。
其实是实现他的愿望才对。
她看似冷淡无情,实际上有着世界上最柔软的心肠,别人待她有那么一点好,她就肯给予十倍百倍的回报。
就像他今天不过是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她就愿意跨过自己有意识划下的那道界线邀他一起出行。
不再特意喊他“徐老师”。
一天就好。
徐文生想。
只要这么一天就好。
他想陪她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不管这是不是她真正的愿望。
也不管这是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等红灯的时候,顾念突然拿起另一个叉子挖起一小块蛋糕,送到徐文生嘴边说:“你要不要也尝一口,没有我一个人吃生日蛋糕的道理。”
徐文生顿了顿,张嘴吃下了她喂上来的那口蛋糕。
明明该尝到蛋糕和奶油的甜软,他却什么都尝不出来,仿佛有千万种滋味从喉咙滑入胸腔,迅速填满他的心脏和肺叶。
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其实细究起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多深的爱恨纠葛。
不过是她懵懂无知地告白,他深思熟虑后拒绝,再见面应该笑着寒暄几句,从此把对方当成没什么交集的点头之交。
可有些东西哪怕一开始只是一颗藏进心里的沙子,日复一日地用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重一重地包裹起来,时间久了也会变成珍藏在心底深处的珍珠般的存在。
正是因为彼此都知道这是一份注定无望的感情,所以每一次靠近才会更添一分痛苦。
又舍不得真正远离。
徐文生把方向盘攥得更紧。
这时绿灯终于亮了。
顾念继续把剩下的小半个蛋糕通通解决。
徐文生说:“车里有矿泉水,你渴了可以拿一瓶。”
顾念点头去找了找,结果不仅很快找到了矿泉水,还找到一个隐藏在车里、看起来非常隐蔽的针孔摄像头。
“如果这不是你自己装在车上的话,我们好像该先去趟警局。”顾念熟练地把摄像头拆下来拿给徐文生看。
徐文生虽然是个新晋讲师,但他家里有不少挺有分量的研究人员,他的一些老师手上也带着不少重要项目。
不排除间谍看徐文生特别好下手,专门把摄像头安装在他车上窥探机密的可能性。
徐文生完全没想到自己车上会有这种东西。
听顾念一说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先转道警局报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