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没说什么。就随他们父子俩去折腾吧,她自己每天扛着钓竿深入溪流去钓鱼。
傍晚回转的时候,摘些野花回来插瓶。
因三人都是离虚期修士,基本都已经辟谷,不再需要食用饭食等物。
每天就喝些茶水,或者顾长夏陪卫靖喝酒。
在对面刚刚栽种的香雪花盛放的季节里,天空飘起来曼曼雪花。
寒冬在这中北部地区逐渐拉开帷幕。
这天顾长夏又要去钓鱼,被卫靖叮嘱,今日下大雪,就不去溪流深处钓鱼了,只在附近转转。
那语气,把她当成几岁的孩子,走远了担心她丢了似的。
顾长夏依言,就在由外进来的谷口小路边,打条凳子坐在已经开始绽放了花萼的白梅花树下,开始撑腮钓鱼。
她钓的不是鱼,而是享受这悠闲度日的静谧。
到了冬天,也就卫安宁还在后山栽花,铺鹅卵石小路。
卫靖在屋中弹琴。
缕缕琴音,顺着冬日的寒风吹入耳际。只觉如这冬日阳光般,温柔平静。
平静到没有一丝一毫情绪和杂音。
即便有,也是一种对过往眷恋的柔情,充满了回忆般的橙色光芒。
顾长夏想。卫靖大概再也不会离开这山间小屋,他的心,在见到山间那小小坟冢,便已停驻。余生,唯守着这山山水水,与那逝去的人相伴罢了。
她很理解这种心情。
那时在那大殿之中,若没有莲瓣生机,没有重生的凤火。
她此时应与卫靖一般无二。不,或许她根本没有这种余生与孤寂相伴的勇气。
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如今大师兄虽然重获新生,她还是忧心他的安危。
好在大师兄很理解她,来到这无忧山庄住下,每隔半月便有他一份信送进来。
半月前大师兄说好,很快就会来山庄拜访。
那语气,隔着文字都能感觉到无穷无尽喜悦。应该是要来提亲了,虽然他写的是拜访,但这拜访二字笔墨略微浓重,足见他写信时的心情。
估摸着这两天,他应该要到了。
守着在谷口钓鱼,实则有一半是在等他来。
两三月没见面,她心里想得厉害。
撑腮看着冬日里冷光浸透,潺潺流动的溪流。鱼竿动了,收起来发现一条傻鱼不给饵料竟然也上了钩。
取下来二指宽的小鱼,叮咚丢入溪流中,继续甩落钓竿。
谷口呜呜吹进来的寒风伴着雪水,一缕暗香浸入冷风中,似有若无地拂过。
这熟悉的香味,让顾长夏轻轻抿唇。
大师兄…
谷口的法阵轻轻荡漾,随即在卫家的童子引导下。
长身如玉的俊美白衣男子在寒风中衣衫随着发带飞卷,墨色如玉的眼眸越过山色,定格在她头顶的梅花树上,随即轻盈落下。
他身后,跟着个病歪歪的男子,他一边走一边掩住帕子吐血。
竟然是他们!顾长夏的好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如今仔细辨别,容飞度这浅淡幽香与大师兄的自然有很大差别。只是被冷风稀释,又因思念浓重昏了头,让她一时没辨别出来。
如今这等着半天,等来个容飞度,还有病歪歪的容星衡。
两人前来拜访,一定知会过卫靖了。
卫靖却居然没跟她通口气。这个爹,也不知在玩什么。
不会真像师尊所说,卫家打算与九重宫容家联姻?
四大家族除了季家,其余三家的确与九重宫十分亲厚,许多事情上都与九重宫同进退。
兴许卫靖有什么事与容飞度商议?
至于容星衡自然是来寻她治病。这本是答应好的,该为他制作的药丸,她早就已经配置好。
容飞度今日一身如流云般的衣裳,倒少了平日里的庄严,看着竟然有几许多情公子的缱绻。
他走到梅花树下,看了一眼钓竿。
“在钓鱼?”
这种废话顾长夏只给他投以没什么表情的一眼。容飞度脸颊不免微抽,视线与她一错而过,飘向了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
容星衡在他身后捂住帕子,似有些想笑,但憋着了。
容飞度略站了站,便上山去了。
容星衡倒是蹲在水边,给她钓了一杆鱼,又将鱼儿叮咚丢入水中。
随即顾长夏收拾了渔具,与他一起往上。
此时容飞度站在长长石阶的半中间,回身见她也在上山。
他眉目似忽然染满了春色,背转身去时,便连吹过他周身的寒风,也因而柔和了几分。
容星衡见此,实在忍不住闷笑了一声,狐狸眼从她脸颊一扫而过。
“我九哥这辈子估计是没救了。”
他叹惋的语气。“不成想,九哥这种人,竟然也有心。”
顾长夏对此毫无感觉。容飞度即便此时真的有情,那也是对原主。
她跟他之间,真正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有让他动情的土壤。
三人回到无忧山庄,刚到阶前,屋内琴音便住了。
顾长夏作为主人,不免向前一步,引导两人穿过被整治得十分精致的前院,进入正厅。
卫靖果然从后掀起帘子进来,见到容飞度。
他眉眼含笑,“小九来了。”
“问伯父安。”容飞度行礼问好。
容星衡也向前见过了。
卫靖便含笑看向顾长夏。“夏儿,去上些茶水来。”
顾长夏:“……”
她怎么感觉,卫靖与容飞度之间,似乎十分亲厚。
实际上,总是一身庄严气度的容飞度,今日却穿着常服软袍,这是互相亲近之家见面时才会有的装扮。
她去隔间倒了茶来,给容飞度递茶水之时。
他黑亮视线对她对视,眸光十分温柔,神色之中也有些感慨。
应是想起原主也如此给他递过茶?
容飞度坐的左首,容星衡坐在右侧,顾长夏便选择坐在容星衡身边。
她想看看卫靖跟容飞度在聊些什么。
谁知,容星衡却暗语过来。
“九哥他娘与你娘当年是手帕交,十分亲厚。不过伯娘去世得早了些,当时家中有些纷争,九哥年幼时有两年被托付在季家,应是由你娘抚养。”
难怪…卫靖与容飞度相处,竟然有些父子的味道。
不过卫靖若是知道,容飞度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上一世害死了他的女儿,不知作何感想。
顾长夏忽然又明白了,原主为何会就那么跟着容飞度去了九重宫。估计原主娘在她跟前,提到过容飞度。因是母亲曾经养过的孩子,故而,原主很容易地对容飞度产生亲厚之心。
一会卫安宁回来了,他见到容飞度面色却不怎么好。
这边容飞度与卫靖聊了几句家常后,他表明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为容星衡治病。
随即送上了厚礼,全都是修真界十分罕见的灵药。
卫靖推了两次才收了。
之后顾长夏去给容星衡行针,因针法稍显复杂,十分费时,一直到傍晚时分,第一次针法才结束。
接下来还要施针一次才能拔除病灶,故而今晚这两兄弟自然要留宿。
顾长夏洗漱过后出门,就见到卫靖和容飞度两人从后山缓缓转回来。
容飞度已经很无耻地发展到卫靖过台阶,伸手去扶的程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父子。
顾长夏见到卫安宁冷着一张脸愤愤撇开了头。卫安宁的性子有些放不开,即便想亲近卫靖,也总不敢向前。
这下好了,一个外人给他抢到前头。
容星衡行针过后,虚弱若一阵风能刮走的人,大概是痛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疼痛,此时还站在一旁狐狸眼笑眯眯地看她跟卫安宁笑话。
“九哥若要打定主意讨好一个人,就没有不成功的。”他如此暗语过来,“你那婚事,有九哥从中作梗,怕是要黄。”
顾长夏不觉得卫靖会做出这种昏头决定,因此并不担心。
当晚,容飞度却又发了大招。
他在卫靖奏琴时,以萧声合上一曲。那曲调令卫靖弦音颤动,接着琴音追着萧声,似充满了眷恋之意。
一曲过后,卫靖微叹。“小九当年才五六岁,竟连这曲子还记得。”
容飞度笑,“伯娘当年反复只会吹这一首曲子,听了两年,哪怕年幼,总也还是记得住。”
卫靖一听此话,不觉缅怀似垂眸一笑。
“你伯娘学了两年,那曲子也还是磕磕绊绊的,有些走调。她啊,就不怎么通音律。难为你竟记住了,还有几个错音也记得那么清楚。”
此话一出,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顾长夏在一旁:“……”
这个容飞度,真够狡猾的!这是打算利用原主娘来打动卫靖。
莫非以为这样能让卫靖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若是如此,他注定失算。即便卫靖答应,她也不可能答应。师尊估计还会来找卫靖算账。
第二天,给容星衡行针过后,气海病痛完全拔除,按道理应该会浑身轻松。以容星衡早就适应了疼痛的身体和意志力,不应该虚弱到不能动弹。
然而这小子却若一枝弱柳,刚出药房,就倒在了地上。
于是两兄弟又留宿了一晚。
到了第三天,容飞度清早便郑重跟着卫靖进厅。顾长夏听到求娶二字,里面便没声了,估计被隔绝了声音。
半刻钟后容飞度便从小厅出来,他面色淡然,对顾长夏道。
“夏儿,我们谈谈吧。”说着当先沿着院墙,转去一侧的小路,此路下山,绕一圈后,便可以沿着溪流向下,通向谷口。
这一路基本是在卫家父子的视线之内。
顾长夏站了站,她跟容飞度没什么好谈的。但她想了想,还是缓缓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今晚错字都改完了,但感觉写得不好。这都要完结了,我还这么难。这本书真是把我折磨坏了。唉
第105章
雪花簌簌地落, 冷风穿过溪谷迎面而上,吹起地面一阵雪烟飘散。
连日下了几场雪,侧屋通向小溪的小路已经积起来厚厚积雪。
通向正院的主路卫安宁早起就扫了雪, 这边路上的雪被留下来,是为了来个踏雪寻梅的雅趣。
容飞度仿佛不喜欢靴子沾上雪水,一直以灵力飘行, 只在雪面微微印上一行很浅的脚印。
顾长夏却轻松地踩着雪,穿行在路两旁花萼初绽放,秋日里新移栽的两排枝条尚且柔嫩的低矮梅树之间。
见到开了两三朵梅花的早梅,她便掐了枝条在手心赏玩。
容飞度听到动静, 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微微含笑,连那浅浅的足印都不留下来。
让她可以尽情地在洁净雪面踩下自己的脚印。
两人沿着一级级台阶往下时, 他还提醒了一声路滑小心别摔了。
这低沉的温柔的声音, 宛如情人呓语。
顾长夏没理他。以她如今的修为, 还能担心区区雪滑。
到了溪流边,因秋日里的枯藤并未清理, 被厚厚雪花裹起一层, 遮挡了上方视线。
两人此时相当于独处, 顾长夏以为容飞度应该要开始他的‘谈谈’了。
谁知, 这人还是静默无声,沿着溪流边的小路继续前行。
因为小路有些地方直接连接溪流,由大石块接通小道。然而被雪水覆盖, 已很难看清楚哪里是石块,哪里又是溪流。
容飞度在这种地方总是停顿一下,把有浅水的溪流部分趟开一些积雪。
好让她更方便前行, 而不至于失足踩进水里。
每当她踩着这些石头路过去溪面, 容飞度便都会微微侧身看一眼过来。
寒风卷起他柔软雪白的衣衫, 他侧脸带着种说不出的柔情。
或许他跟原主,曾经也是如此相处。
日常该体贴的时候,容飞度一定也曾经是一位完美情人。
但轮到自己的大事,他又绝对是一个不为任何情感所左右,冷静到极致之人。
该利用起来的时候,哪怕是他深爱过的女人,他亦可以毫不留情便下手。
这种人,也不知内心是否有过矛盾的纠结和选择,顾长夏以为他没有。
但容飞度看她的目光,的确隐然带着一丝无法掩藏的悔恨。或许,若这一生让他重新面临抉择,因上一世的教训,他的确有可能倾向自己内心最温柔的部分,选择他心中所爱。
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他错失的不可能再来。
穿过溪流边长长的小道,两人渐渐走向谷口。
就在她钓鱼的白梅树下,容飞度站定,仰视着已经绽放了十几朵雪白花朵的白梅。
有那么一刻,他的神情如这白梅,清新纯白,纯洁恍如青涩少年。
“你最爱白梅,当年问起时,你说这是母亲最爱的花,所以便也跟着爱了。”
容飞度浅淡的语气,谈起从前。
似乎想从她这儿得到反馈,他看一眼过来,顾长夏回馈以毫无表情的一张脸。
她对此无感。
容飞度侦察似的视线从他脸颊仔细扫过,随即微微垂眸。
“看来很多事,你是真忘了。”
顾长夏刚想点个头给予肯定。
容飞度却又露出生涩的笑容。“不该记得的,你似乎却又全都记得。你只记住了要如何去恨我了,是不是?夏儿。”
顾长夏:“……”
严格说起来,对他谈不上恨这种激烈情绪。只是单纯地,排斥他这种汲汲营营的人而已。
“夏儿,不论你信与不信。当年随着你逝去,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那时我已快要实现我所有想要得到的一切,却已感知不到一丝一毫喜悦,我那是便已知道,我失去了人生之中最重要的部分。后来当我见到那溶洞之中的重生法阵,我便立即打算舍弃我的性命。只等今生重逢……”
容飞度看过来,纯黑眼珠一片世事无常的哀色。
虽只不过一瞬,便被他压下了。
他垂眸望着冰冷浸透的黛色溪流,侧脸在阴沉的雪光之中异常苍白。
顾长夏倒觉得并非如此。重生后,容飞度第一次来见她。
在那树林子里,他故意揪走她的手帕时。
他的神色,多少还是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他一定以为,那个曾为她心碎的女子,哪怕再恨他,心底深处的爱意却一定比恨意更浓烈。
只要他愿意俯就,她就一定会回到他的怀抱之中。
而正是这种似乎能将她完全握在手心里的笃定,才是她第一面便决定不喜欢这个人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