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前,亦是容家帝王成婚之日,方才开启这上古礼乐庆贺。
顾长夏猜这并非大师兄的本意,应是仙盟主动送上前来。他们那时随着火光和流云飞纵天际,谁又不知是何人祛除了这天地鬼气,谁又不想此时来结个善缘。
当然,此等锦上添花之事,倒也不必推拒。
又等了一阵,新郎进屋叩拜恩师,接着便是赞者话,迎新娘。
顾长夏被托着手,进入主厅门前。
进屋时,感受一道温柔视线一直随着她脚步轻移。
她并未看他,直到与他并排。
才微微斜视过去。
金冠华美锦袍身如美玉般的青年,一直追逐她视线,直到与她对上,眼帘便忽然微微红了。
虽强自镇定,却也实在情难自禁,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一如从前,灼热干燥而有力。
她便也握紧了那手。
两人一起行礼,拜别恩师。
师尊到此时才镇定心神,叮嘱了二人要恩爱白头等语。
仪式实则十分简单,在一声吉时至,迎新娘的赞者语后。
大师兄牵着她的手,华美长袍在身后长长拖曳,她转身与他一步步走出寒竹轩。
高处深红的飞马拉车静静悬浮。
八匹黑马,每一匹马的毛色没有一根杂毛,神骏不凡地昂立着。
按修真界的规矩,接下来新娘坐于马车之中,新郎与一旁飞行陪伴前行,直达到婚礼礼堂。
顾长夏顿足,微微仰脸看着那马车。
丝丝珠帘在她脸颊丝丝缕缕冰冰凉凉流散,流连在她脸颊的身旁青年的目光更柔如春水。
“不想坐马车?”他特别懂她。
“嗯。”
只是神识轻轻应了一个嗯字。
周身灵润便微微浮动,身如轻羽,两人飞向了空中。
“这两个孽徒。”
师尊一声轻骂追着二人而至。
顾长夏微微回眸一笑,回转眼眸之际,与大师兄如星子般柔亮的视线缱绻地对视一眼。
她看向前方,微微抿唇。
忽然挥动袖子。
便立即听到宗门弟子呀的惊呼声响起。
漫天白云飞卷,如鱼鳞状铺开在朝阳初升的天空。
只铺了一半。
大师兄与她浅浅一笑,梨涡在他脸颊涌起至美风景。
他右手袖子亦是一甩。
竟不须琴音相助,火光便灼娆着燃烧了半边天空。
云朵和火光如流云般靠近,忽然白云似柔美旋律,漫过火光,流泻向远方。
洁白的颜色,立即被晕红替代,天空似烧起霞光。
绚美火光便也如柔波,漫过纯白的云朵,将另半边天空染透成相同的绝美金红。
在他们前方,虚空被化开形成一道云朵和火焰镶嵌的门。
两人相视,轻轻含笑,一步步恍如流星,飞过那金红渲染的高空,徐行向了虚空。
虚空在他们身后关闭,两道绝美身影已然消失眼帘,霞彩却仍旧漫天飞卷。
映照着人们痴痴望向高空的含笑的脸颊一片至美薄红。
“这两个不守规矩的家伙!”落枫尊者看向来迎亲季容,假意斥责。
季容一笑。
“无妨。婚礼本是他们二人之事,他们想要怎么来,便怎么随他们的心意。”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神识忍不住跟落枫尊者感慨。
“长夏这孩子比她娘当年强。”
落枫尊者刚刚见到二人那叛逆飞身朝天悠然施展法术的模样,心中实则十分欢喜。
宁儿当年,却是遵守繁琐古礼嫁入的卫家。
从当时见那婚仪,他便知宁儿往后的日子只恐不会太自在。
只是宁儿虽则性子肆意,但因心中之情,而深深压下这性子,宁愿折下羽翼,也要与情郎日日相守。
相比起来,长夏这孩子要争气得多。
或许也只因尘儿心中不舍心爱之人受一丝一毫委屈,才会处处替对方着想。
倒也并非卫靖不疼宁儿,只是这人性子却古板。卫家在他心里到底还是置宁儿之前了。
想必卫靖后来应也是后悔了的。从他自绝那日的眼神可见,他对宁儿有着深深悔意和歉意。
迎亲的队伍还在原地,新娘新娘却相携跑了。
想必现场的人会乱上一阵。
大师兄那么守规矩的人,他不过冲她微微一笑,似全不在意。
顾长夏不禁抿唇,大师兄的好在于可以随时陪她疯。
破开虚空定的地点,却不在玄都山,是山下湖边某个山谷,其内漫山遍野开遍了白梅。
这却是大师兄最后给她拍摄那柔情如波一眼之地。
地点当然是她定的。大师兄见落到梅林,不觉莞尔之色看她一眼。
随即便拉住她手,两人一起深入梅林,直落到他当时所站之地,背靠着一块大青石,前方是漫开的一簇簇白梅。
这让顾长夏不免想起千秀宫秘境之中,也有如此相似之地,只不过那时开满的是雪白梨花。
大师兄应也是想起来那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他折了一枝梅花递给她,便带着飞身去了玄都湖上。
冬日的湖水在微风中吹起细碎的波浪,清澈湖水只能微微看到两人随波浮动的影子。
前方的半山上,一座精巧美丽的山庄掩映在一片片雪白梅林之后,红色织锦锦缎在山林中若隐若现,直延伸到湖边。
离那湖岸还有一段距离之时,大师兄戒指轻动,一把火红琵琶出现在了她身侧悬浮着,接着另一把琵琶出现在了他身侧。
顾长夏吃惊一瞬,才发觉其中一把琵琶有着分外深厚的仙灵气韵,一看便非同凡响。而这两把琵琶都是凤凰木,想必当初从卧龙峡谷的秘境之中得到的凤凰木造了两把琴。
大师兄只是看着她一笑,也不解释,随即将把琴竟然奏响起来华丽炫美的琴音。
而大师兄并未扶琴,他的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过手指有在微动,应该是隔空以灵力操控琴音而已。
顾长夏看着他故作轻松,实则全神贯注的模样,不觉一笑。
想必为了这一刻大师兄独自练习了许久。
远处,师尊他们破开虚空,带领着迎亲的诺大队伍而来。
就在他们踏到玄都湖上时,整个湖面泛起火焰。琴音在火焰之中华丽炫美地奏响,富丽堂皇,恍如繁花盛开。
那的确是真实的盛开之花,不知几千万朵,它们如流水漫山遍野散开。
又如潮水般回涌,忽然缠绕二人周身,朝着高空飞旋而上。
直到高空,如烟花般嘣地散开。
琴音乍然一转,便得浓丽多情起来。顾长夏只见大师兄美玉般的眉间血色花钿绽放晶亮光彩,这使得他本就俊美的容颜,更添一重令人炫目的耀眼光芒。
高处漫撒天空的繁花,恍如一条织满了花的锦带,飞流而下,在两人脚下织出一条繁花之路来。
天空稚嫩的鸟鸣此时响起,千万流光溢彩的大鸟扇动华丽的翅膀自四面八方飞来,在两人身旁搭起两道华美凤墙。
顾长夏见到师尊面颊抽成一团,露出种不想多看一眼,实则眸光隐藏不住的欣慰之色。
师尊巴不得大师兄多宠着她,越肆无忌惮地待她好,他老人家就越开心。
她不觉微扬起脸,与柔波般注视着她的青年对视一眼,轻轻抿唇。
一切当然都是值得的。她此刻比天底下任何人,都要幸福。
两人踩着繁花之毯,一步步向前,到了湖岸边。
忽然高空一声威严而充满神性的凤鸟鸣叫响起。
不觉互相对视一眼,朝空中看去。那种声响,和那玄妙以及的灵润,他们自己都清楚,这是那深蓝的朱雀。
只是那华美的深蓝大鸟并未显出真身。
空中出现了两只金灿灿的火鸟,它们展开华丽鸟羽,首尾相接在火光铺开的高空盘旋。
一缕缕美丽火光自上而下,将两人深深环绕。
那光芒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性和祝福。
“鸾凤呈祥,这是真正的鸾凤呈祥!”有仙盟的老者激动地拔掉了一把胡子,看着高空竟然老泪纵横。
其余人也都惊呆了。
又有洁白的莲花自空中一朵两朵千万朵的坠落,在两人前路铺上了一条由洁白花朵组成的毯子。
接着一剑肃杀自高空立起,千万剑身幻化,雪白剑身映照朝阳,折射千万金光,将高处的山庄映照一片灿烂仙光。
云朵,洁白的云朵从四面八方绕来,掩映那灿灿金光。
山庄如浮在白云深处,祥云环绕,仙机缭绕,如世外仙庄。
又有仙盟的老者涕泪纵横。“上古大能!这是上古剑仙、白云仙子、白莲仙子为新人送来祝福!”
不用他们说,顾长夏也感应出来。
这里除了白莲仙子只剩下一丝余韵,那剑仙和白云仙子的剑气和白云,却是生机盎然,玄妙莫测。
他们应是当年那一战飞升成仙的幸存者。
因她把那上百万年侵扰此界面的鬼气解决了,他们心中欣慰,便在她与大师兄的婚礼送来祝贺。
实则那也是一种迎接,迎接他们飞升成仙。
顾长夏不觉一笑,看向大师兄,这算不算咱们在仙界有人?
她只是默然神色,也不知他懂不懂。
他如美玉般的脸颊擒住一抹浅笑,攥紧她的手,沿着那白莲扑街的花毯,一步步往上。
接下来一套六礼的婚礼流程,被大师兄节省到只剩下沃盥礼、解缨礼、交杯礼。
交杯酒饮下,二人朝宾客拱手行礼,进入礼堂。
三拜之后,顾长夏被牵着进入后院布置得红腾腾的婚房之中。
这一切,因是与大师兄一起,竟也不觉得繁琐,反而直觉庄重充满了温情。
尤其那一缕结发,彷如两人的心,从此真正联结在了一起,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二人的婚礼宾客如云,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来了。
大师兄在前厅据说喝了不少酒。
尤其晚间,女主来跟她说,容飞度来到厅中,一言不发,敬了大师兄十杯最烈的醉仙,便转身默然离开了。
女主还拍了下来。
顾长夏见到容飞度一身庄严,饮酒时面颊没什么表情,离开时也不见如何萧索。
但就连女主都觉得,此人快要伤心坏了。整个宴席也为之一静,直到容飞度离开,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顾长夏对此毫无感觉。
这是容飞度该得的。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吃,哪怕重生。错过了的,就永远错过了。
何况,他真正想要的,难道不是飞升成仙。
哪怕再来一次,他也不可能把这份爱意置于他的大事之前。
故而,这种情伤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很浓很重痛不欲生。
至于连瑭,他今日并没有出现。女主说,连师弟天还没亮,就从宗门离开,也不知去了哪儿。
南玄英倒是来了,敬了大师兄一杯酒后,他便入席与郁俊师兄浅笑轻谈,看那模样,应是把前尘往事都忘却了。
夜露开始深重,前方宾客渐渐散了。
远处,隔着几重山外,高高耸立的雪峰之中,连瑭双臂枕着颈子躺在松枝之上。
他一身黑衣隐没在黑夜之中,宛如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不远处的松树上,他听到聂无心在骂骂咧咧‘那个狠心的女人’等话,还抢花无容的酒,让他不能再喝了。
再远一些,容飞度站于山石之上,等那玄都山庄的前院灯火渐熄,后院红灯笼高高挂起之时。
连瑭见到容飞度面色难看地隐入夜色消失,他不觉冷笑了笑。这时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晚了。
随即他也飞身离开。
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雪,一阵寒风吹过后,小雪转为茫茫大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竟在院中落下细细的雪音。
房门打开来。
淡淡酒气随着幽香迎着寒风送进来。
大师兄应是洗漱过了再来,酒气极淡。
她在红绸下,只见到他的靴子一步步踩着靠近。
寒夜极静,能听到他不规则的心跳声。
他站于她跟前,还悄然换了一口气。这才轻轻掀开了红绸。
虽然已不知将双方的脸深深刻在心底,如此红烛高照晕红洒满的房中,两人互望着对方。
一时竟默默难言。与涌起的喜意同时冒起来的,还有丝丝酸涩。
几度生离死别,能有今日,恍如梦幻般不真实。
两人的手用力地握住在一起,生怕这真是梦。
直到红烛滋啦一声轻响,才打破这包裹着悲伤的欢喜。
大师兄手指微微用力,她便站起身,两人走到桌边,倒下合卺酒,交杯而饮。
“三师妹…夏儿,你累不累?”
一声夏儿,便让他脸颊染上了薄红。
顾长夏含笑摇头。
“倒是这花冠有些压头。”金凤的花冠缀以繁华,隆重而华丽地覆盖,几乎没过整个发髻。
当然以她如今的修为这点重量又算什么。
“我给你拆了。”
修长的手指,把她珠帘分开,偶尔贴着面颊,他的手指还微微颤抖。
顾长夏不免含笑,大师兄这也太矜持了。
花冠很快被拆下来,头发打散披落。
秀发如瀑盈盈披散在后背,这本也是两人以前独处时,他常见的。
此时大师兄只消看了她两眼,脸颊又红了红。
顾长夏笑望着他。“嫁衣也有些重,大师兄不给我松开?”
此话让眼前如玉青年面颊更红,微露的唇齿闭了闭。
他轻轻点头。
手指过来解开她腰带时,灼热的气流自他周身蔓延过来。
本来轻松的顾长夏不免也微微吸了一口气。
大师兄只给解开了两重厚重的衣衫,便不动手。
她转去屏风后,换上柔软如云的常服。说是常服,却比平日要华贵无数倍。
那丝绸如云似雾,蓬松柔软,几重的纱穿在身上,轻盈恍如羽毛。
大师兄在窗边的软席上正襟危坐,他仍旧穿着厚重的婚服,洁白的中衣领子自红衣中露出一截,乌发如缎,清冷的俊脸在灯影下描摹绝美弧度。
这份清冷,在见到屏风下转出来时的她,立即薄红轻绕,让他散出如玉的光晕。
顾长夏走过去,故意要去做他桌案的对面。
他终于忍不住拉住她手,拥着她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