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师兄。
扭身,她剧烈地抽搐,几口鲜血倾涌而出。
殷红血液之中,夹杂几点浓红的碎末,估计是脏腑的碎肉。还有一团鬼气正从鲜血中扭动,忽然跳起来。
狰狞着爪子,似张嘴嘶吼,冲她而来,仿佛还想一口咬进她丹田之中肆虐。
修长的手指一张符箓轻嗤地一声,乌光闪动,那张牙舞爪的鬼气,便渐渐消散不见。
顾长夏无力而苍白地摊着在身后之人怀中,疲惫眼神微微抬起往上看一眼。
大师兄如墨玉一般的美丽眼睛中,盛满了哀怜之色。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很紧,那手心温暖极了。
顾长夏此时却有些心灰意懒,她微微自嘲地闭上眼睛。
“大师兄,这成仙…真难啊。”
若知道要忍受如此深重痛苦,顾长夏不一定有决心吞下这枚灵药。
凌泉公子始终只字不提药效,她如今大约知道了原因。
谁若是清楚会遭受如此噩梦般的痛苦,哪还会有勇气服药?至少她没有。
对争名夺利她本就兴致缺缺,修仙不过为了好玩。
这又哪里能鼓动这种决心和勇气去炼狱走一个来回。
此时她身体破碎,宛如破布娃娃,疲惫席卷全身,她一时恨不得晕过去,等心里接受了一些才醒过来。
然而灵药就是灵药,祛除鬼气后,它们开始快速修复身体。
她能感受到灼热的脏腑渐渐归于平息,碎断的经脉噼里啪啦接通,灵力如小河般哗啦啦在经脉中运转。
总是乌云笼罩的丹田之中,一个又一个漩涡涌起。
仿佛吹起的号角,提醒她赶快吸收药力化作灵力提升修为。
身体恢复的速度如春风吹荡大地,可没有一味药来缓解她深受过折磨后心灰意懒的精神。
她略动了动。
“三师妹,若是没有心力,药力散了便散了。”
大师兄总是清冽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他看得出来她的精神倦怠。
顾长夏听了这话手指落回来,在他怀里又歪了一阵,还是手指撑地,盘膝而坐,运转灵力调息。
一个时辰后,药力被吸收,她修为眨眼从化气中期突破到了化气巅峰。
只要吞服凝元丹,便可突破到凝元修为。
药房内,之前那摊血迹,和她的泪水、汗水,都已经被大师兄收拾干净。
明净的地面映着灯光,她的影子轻飘飘的,有些恍惚。
推开门,大师兄坐在小院子里,见她出门,他回身。
清冷月色下,俊脸温柔关切,还带着中显而易见的怜惜之色。
“我没事了,大师兄。天晚了,你先回吧。”
张嘴说话,才知道声音已经十分沙哑。
“无妨,你先沐浴,我去前院泡一壶暖茶等你。”
大师兄微哑的声音,视线轻轻掠过她眉间,转身去了前院。
顾长夏梳洗过了,回到前院,他正在灯下撑额坐着,满脸的深思之色,见她来了,面色瞬间柔和。
一杯橙色暖茶冒着热气,递到她手中。
两人喝了一会茶,顾长夏都是歪在躺椅上,都没说话。
大师兄告辞离开之际,她也就在小厅门口站了站。
“我明日再来看你,好好歇息。”
大师兄在院子里面色犹豫,墨色眼眸柔和而清澈。
“我没事,大师兄。我就不送你了。”
“嗯。”
大师兄出了院子门,顾长夏便转身回房。
连墙头出现的白衣身影也懒怠搭理,倒头就睡。
第二天直睡到晌午才起来。
她仍旧精神倦怠,一个人坐在厅中,望着窗外远方青色濡湿的天空发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如此十日过去,青芒山中落枫尊者忍不住把二弟子喊了过来。
“你三师妹…近日怎么回事,也不出门,也不见人,也不说话。”
他顿了顿,有点忧心。
“莫非是师尊我那日罚她罚狠了,伤心了,觉得我…不疼她了?”
丰灵萱这几日也去过白晶楼,吃了个闭门羹。
但要说三师妹的性子…
“师尊,三师妹看着也不像这种会为一点小事如此伤心的人,何况师尊这算什么罚啊,不过跪一天罢了。”
落枫尊者也觉得那臭丫头眉眼间甚为傲气调皮,在他跟前日常一万个心眼子。
怎么也不像被罚跪就气苦如此之人。
“那…是你大师兄伤了她的心?”此话问出来,他都不信。
尘儿在长夏面前,只恨不得如珠似宝的捧着。这小子性子看着清冷,实则温柔细腻,对待不相干之人都能如清风朗月般充满关切,何况…心爱之人。
丰灵萱摇脑袋。“大师兄哪能呢,他不是这种人。”
落枫尊者就想这就麻烦了。至于南玄英,那种性子更不可能伤长夏的心。
“那她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丰灵萱也百思不得其解。“要不然师尊喊三师妹过来问问?”
行吧。落枫尊者立即让童子是唤长夏过来!
这边正主还未至,尘儿倒是先来了。
这小子最近也在白晶楼吃了闭门羹,此时面色微白,眉眼之中带着一抹轻愁。
一会,门口进来一道秀美身影。
她如清风徐来,行礼过后,清冷声音淡淡。
“弟子见过师尊。”
落枫尊者赶紧让她坐下。
看着她面色微粉,神色淡淡,一切如常。
倒是眼神之中,微微慵懒之意散开,眼神漫不经心的,打量什么都带着种浮光掠影般的冷淡之意。
这神色…跟他当年得知宁儿喜欢卫靖时,倒是…相差无几。
落枫尊者想的不好,就利箭扎了一眼大弟子。
这臭小子,莫非真伤了他三师妹的心。
再看尘儿,眼神哀怜之色,如暖玉般,只管投视他三师妹。
这眼神…像足了卫靖当年惹宁儿不高兴以后,小心翼翼赔罪的模样。
落枫尊者顿时一根利箭又射向大弟子。
果然是这小子惹她三师妹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这种心灰意懒,应该能够理解吧。就比如我新冠那种折磨和疼痛后,一直精神倦怠,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更是看见鸡肉就害怕,当时是吃了鸡翅以后晚上发作的,大约接下来一年甚至几年我不会再吃鸡肉了。
第48章
上过茶后。
“师尊唤我来, 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清清淡淡的声音,眉眼垂着看着茶杯,仿若心神全都被浮起的茶叶吸引。
白梅般细致秀美的脸盘, 微微斜着,光影虽为她渡起如玉光晕,神色却如屋中独自看雪的孤客, 冰冷浅淡,微微有些自弃之意。
落枫尊者心疼起来了。这与他当年何其相似!
那晚尘儿这小子在白晶楼呆到深夜,他到底跟他三师妹说了什么话,惹得这孩子如此伤心失落。
落枫尊者忍不住视线狠狠瞪大弟子。
尘儿这回总算注意到了他这师尊的存在, 他微微怔了怔后,就露出种苦笑的神色来。随即似不跟他这师尊一般见识一般, 轻轻摇头, 继续余光去看着他三师妹了。
落枫尊者:“……”难不成他猜错了。
“我找你来…”真说不出口, 落枫尊者顿了顿。“三月后,你们都要去千秀城验看丹田, 此去千秀城路途遥远, 该做的准备, 你们都要备下来, 以免临时匆匆忙碌收拾遗漏重要之物。”
此话说出来,被灵萱那臭丫头鄙夷地瞪了一眼。
这几个不成器的!
“千秀城?与宗门到花蝶城的路程似乎差不太远,也就一月路程, 到时再说吧。”如冬雪寒梅般清冷的语气,顿了顿,又问, “此行是宗门一起, 还是我们单独前往。”
丰灵萱笑着道:“自然随同宗门一起。”
“哦。既如此, 师尊,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声音到此刻,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
落枫尊者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摆摆手。
眼见清影缓缓步出厅堂,背着的双手擒住一柄扇子,在身后一摇一摆的,路过庭院,还把他最喜爱的一株早春白梅揪走了一支。
这副模样,跟她娘当年那是一模一样,专跟他喜爱之物作对。
落枫尊者一时眉眼儿有些发胀。
“师尊,我也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你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追着你三师妹去赔罪!
落枫尊者想着要招手把尘儿喊回来,却被灵萱使了一个眼色。
“师尊,他们两个显然是吵架了,大师兄去陪个不是,很快三师妹就好了。”
落枫尊者虽然也想这么认为,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具体哪里不对,他又想不明白。顿时心底骂了一声宁儿那臭丫头,生的女儿跟娘一个样,很是捉摸不透!
这种破丫头丢给他来养,这不是想让他少活几年?
厅内师徒二人微微沉吟一番,便很快落在了林子里。
眼见对面尘儿果然缀着在他三师妹身后,两人一起不远不近地步行而回。
落枫尊者心想,这小子没出息的样跟当年卫靖倒是如出一辙。
本想着到了院门前那段缓坡,尘儿应该上去小意相求冰释前嫌。
谁知,灰衣的身影从远方山坳悠然飞来,落在了小小院门前。
“哎呀,南师兄来了。”身旁灵萱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捂住嘴,眼睛弯弯如上弦月。
随后,落枫尊者便见长夏迎了南玄英进屋去了。
春日阳光下青黄草尖铺满的缓坡之中,站立的浅青色软袍青年微微顿了顿,缓步往上,去了望月居之中。
“大师兄怎么不追上去啊,真是…唉。”
丰灵萱忍不住地摇头,一副失望之色。
这丫头,巴不得他们打起来。落枫尊者一巴掌敲在二弟子脑袋顶子上,把人赶走。
他这找来的弟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落枫尊者回屋,研看了一阵丹道,约莫才半个钟,童子就来报。
南玄英从白晶楼离开了。
落枫尊者看看日头,这么春光灿烂之时,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邀长夏出门散心踏踏春。
这小子跟他当年一样,是块木头。
不过,下晌又见玄英登门白晶楼,据童子来报,是给长夏上课。
之后每日下晌这小子都知道去呆上一个时辰,也算他还有点脑子。
然而长夏这丫头却还是不出门,也不见人。
就连卫家那小子,她都不见。
落枫尊者想的不好,直接把禁足封印给拆了,当然也不好意思说,这就把三年禁足令给松松手放了。
那臭丫头应该能懂他的意思。
谁知,放开禁制了也没用。这臭丫头也不去学舍上学,还是不出门不见人。
后来听到童子来报,她竟然在屋中每日绣起花来。
从童子拍到的绣作来看,那是远看是一团,近看还是一团…也不然,一两月过去,绣出来的竟然有模有样起来。
但是这绣花…
落枫尊者看着童子悄悄‘偷’来那副白梅绣花帕子,额间皱成川字。
这绣功的确长进很大,看着竟然有了几分梅花的清冷孤傲气象。
然则,他还是愁坏了。
这丫头这么闷下去,怎么得了。
再说,让宁儿知道,他把她孩子培养成了一个绣娘,估计做鬼都不放过他。
落枫尊者没法子了,喊来二弟子,掏出一袋灵晶交给她,很快宗门就要组织年轻一辈子弟子一起出行前往千秀城。
他让灵萱这丫头去了千秀城,不拘什么山水秀丽和城中繁华之处,多去散散心开开眼界。
想到千秀城那十里红灯,当年宁儿可是尤其钟爱那地儿去见世面。
他又严厉警告。
“青楼楚馆可不许去,否则,师尊打断你们的腿。”
丰灵萱面色绯红,她其实心底的确起意过,但一直没胆去逛。
此时自然理直气壮回答。“师尊,您把我们想成什么人。那种地方,我才不会去。”
落枫尊者:“……”
你是不敢去,但是长夏那臭丫头,总感觉不好说。
那丫头,总觉得没她不敢干的事。
想的不好,落枫尊者打算把灵晶收回来一半。钱给得太多了,总感觉长夏这臭丫头敢去青楼叫头牌。
结果,二弟子也不是个省事的,抱着储物袋窜的飞快。
“师尊,我们买衣服首饰很贵的啊。”
迎风吹过来这话,让落枫尊者一阵头疼。
他忽然想把孩子给喊回来,钱还是别给了。省得这么单纯的孩子,叫长夏那臭丫头给带坏了。
顾长夏枕着双臂,卧在甲板的躺椅上。
前方是一片汪洋似的的飞舟,宗门所有年轻弟子浩浩荡荡出行,前后几百艘飞舟御空飞行,一路行来,不知成为多少人心中向往的仙门风景。
不论身在山野,还是城镇,每一个仰起脸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的小孩,都会被告知,那是真正的无上仙门,往后你这孩子要是能拜入仙门为徒,那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
顾长夏此时会在后默默补一句,成仙挺好,但也挺疼。
然而孩童天真地仰起脸,高兴地告诉长辈,他们将来也要成仙。
瞅瞅这无知的面孔,顾长夏长目注视天空。
初夏的青碧天色,纯净无暇,晶莹剔透,一阵阵风过,恍如一首优美的钢琴曲叮叮咚咚起滑过天际。
远处青翠山林染满了新绿,舒展开来的大片叶子,随风如细碎波浪一般摇动,阳光如碎钻,在叶尖晃动。
“你们看,那些白色宫墙,就是曾经的千秀宫。”
有弟子指着群山连亘间,影影绰绰显露在翠林之中的颓败宫墙,如此解释。
千秀城的来历,源自十万年前第一大门派千秀宫,修真界最后一位登仙飞升的仙子,便是出自千秀宫。
历经时间荒漠,曾经的千秀宫同样轰然倒塌,如今只剩残垣断壁还记录些许曾经盛极一时的第一宗门盛况。
翻过几重山,一座巨城在平原中拔地而起。
从群山之中涛涛奔涌而出的清透大江,把整个城一分为二。
大江平静缓缓流过城池,两岸种满了月泉树,初夏正是月泉树满枝芬芳花朵竞相开放的时节。
拳头大小的粉色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娇嫩雍容,宛如春睡女子,一朵朵,一片片缀满枝头,远望如一片摇曳的粉色浮云,如梦似幻,随风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