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微微看她一眼。“我那日趁您不注意随手多丢了一颗种子,丢着玩儿,本以为它不会长出来,谁知道竟然也开花了。可能是我的灵巫之力又精进了吧,您老要是觉得不对,我拔了它。”
她说着就下手。
那老妇人听她如此说,略略松了一口气,低喃一声还好没误太子大事。
白衣的小姑娘状似随意,拔了边沿一朵开得尤其艳丽的花朵,往一旁随手一丢。
根茎包裹着泥土的花枝,在草地滚了几滚。
落在了顾长夏他们所站窗扇下方的墙壁边…
那老妇盯了那朵花几眼,便收回视线,
她手中一柄乌黑透着诡异深寒光芒的镰刀在手,挥动它轻轻割过。
深蓝色的花朵便如毯子似的飘起在空中,老妇双手举起,如拧干衣服似的,浮空拧了几把。
深蓝色花朵的点点花汁便如雨滴似的滴落在下方的池水之中。
这花汁似乎含着碎钻,映着皎洁月色,一片细碎晶莹的光亮四散铺开。
恍如深蓝星空坠落水底,深沉而炫美。
难怪那店小二曾说过,月圆之夜见到下游的四色泉偶尔是浅蓝色的。
应是这些花汁流散到下流而形成的缘故。
今夜正好是月圆之色。
圆月从东斜斜映照,竟在蓝色星海形成之时,倒影便落入了那池水之中。
老妇恭敬无比地行大礼,整张脸几乎扑倒在了地面,万分虔诚地对月拜了九拜。
随即庄严肃穆的声音。
“吉时以至,圣女,请速速占卜。”
白衣的小姑娘眉眼微闪了闪,洁白的小脸板着,手心捧着一粒种子,蹲身在池水边。
小手沾湿泉水,一滴一滴深蓝色花汁的泉水如露珠滴落在她手心的种子之上。
那种子很快发芽吐叶,眨眼一片巴掌大的莲叶冒出来,随着它轻盈生长,一支洁白的花苞从叶后探头伸展,花苞吐艳,洁白的一朵莲花冉冉绽放。
老妇见到白莲的颜色已是目中连连冒出激动神采。
她手中一直持着一枚镜子,映照少女和泉水,还有那朵莲花。
洁白莲花绽放后,轻盈盈脱离花枝,飞身到深蓝星空泉水之上垂挂。
月影一点点靠近,那洁白莲花恍如缟素生绛,一抹宛如血液的深红色渐渐染满花瓣,扑地一声,深红花朵掉落在泉水中,荡起月影一阵晃荡。
本来深蓝的泉水,似被敲醒,眨眼晶莹的深蓝颜色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片清浅的深灰色,在暗夜之中微微泛起涟漪。
老妇诡异的脸颊露出明显的喜悦之色,她朝着南方跪拜行了九叩首大礼后,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
顾长夏只听到太子乃朱雀守灵几个字。
白衣少女板起的小脸,似微微露出一丝轻蔑之色。
随即带着一点悲伤,深深地垂下了头。
当她跟随那老妇人离开前,回头微微一望,视线几乎与顾长夏对在了一起,随即她眼神落在哪墙角的熏华草,黑亮双眸泛起一丝狡黠。
托起藤条出门前,她手指微弹。
等两人远去。
一朵白莲,轻盈地从暗夜里显露,落在了池水之中。
月影正巧将白莲笼罩,宛如玉盘托起。
“我帮你一次,你就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少女娇腕的声音,似通过莲花向她传音。
“取你那情郎之血,他才是真正的朱雀守灵,守灵之血触动圣莲,铃音升起,金凤之音哺而生花。你要的蓝凤仙灵之花,便可获取。”
顾长夏与大师兄落到泉水之侧。
这些话应当大师兄也是听到了,那一声情郎…
顾长夏微微看过去,月色下,大师兄脸颊轻红。
黑亮视线与她轻轻对视一眼,他便取出匕首划开手腕。
鲜血滴落,洁白的莲花逐渐升腾地比火光还要深沉的颜色。
花朵在水中轻轻颤动,细弱缥缈的铃音宛如仙乐,轻盈在暗夜地散开。
被顾长夏擒住在手的熏华草,三片花瓣似被吵醒一般,慵懒地舒展颤动,第四片花瓣从花根下盈然而出。
一朵呈杯形的,花瓣闪烁着深蓝碎钻光芒的熏华草渐渐成型。
水中颤动的白莲渐渐消散。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一月后,火神节祭舞,你还需欠我一个大人情。我很快会来找你,你要记得知恩图报!”
少女的声音娇气地响起一瞬,消散在夜色中。
顾长夏心想,金凤之音,竟然不是大师兄的琴音…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这么些年,真是辛苦大师兄四处琴音相传为她找花。
若非有这种种巧遇,大师兄劳苦许久,可能不过一场空。
至于这少女的大人情,她当然一定要还。
两人不敢在原地多留,迅速脱离山林,隐身朝南飞去很远,才又折返向西。
往山庄的方向飞回。
穿过一望无际的白茅草密密丛丛生长的山麓,回到如玉带纵贯东北丛林,向西南流经而过的溪流。
清黑的天空薄云不断流动,月亮追随流云,薄淡光影不断变化。
沿岸虫声,如潮水般涌向他们。
恍如一首甜美而浪漫的歌谣将两人包围。
身旁之人温热的手一直握住她的。穿过溪流,前方大黑石耸立。
泽兰山庄的灯影在深黑的石壁后,散过来微弱而宁静的浅黄光晕。
两人停顿,再过去就不好牵住手了。
视线微微斜视,黯淡光线下大师兄眸光微亮,唇角轻抿,梨涡闪动。
握住她的手微松之际。
“你们在做什么,快给我放手!”
清冷的声音似还破了音,冰冷杀气像一柄刀似的冲刷向她身旁的大师兄。
前方灯影下逆着光的白衣青年脸颊晕红,浑身弥漫着腾腾怒火。
这其实也无妨。
反正小哥哥那怒气白天已经烧了大师兄一整天,想来大师兄已经习惯了。
问题在于,卫安宁身后,师尊和季容两人似刚从西面散步回来。
两人听到这一声,其实说不上怒吼的闷闷压着火的声音,不免瞬身过来。
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来,皎洁月色下,大师兄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薄红笼罩。
顾长夏手指轻动,他竟攥紧了紧,视线扫她一眼后,才缓缓松开。
随即,几人一路上山,一路无言。
不说后边三个年轻人此时如何想。
落枫尊者心底的想法,长夏这臭丫头真是脸皮厚,有宁儿当年风范。
尘儿已羞得满脸通红了,她在一旁似还看着尘儿微微抿唇,幽亮眼神之中不无笑意。
当年宁儿最喜爱逗卫靖脸红,他亲眼所见,夜晚在秘境中,是宁儿偷偷在夜色下亲了卫靖。
当时卫靖呆若木塑,妖冶的一张脸晕红满布,之后垂着脸死活不敢看宁儿。
宁儿在一旁捧着脸,看一会月色,看一会身旁被她亲红了脸的青年,那如星子般的眼睛,如今回想起来,相比当年的醋意翻涌,此时心底却只觉温柔。
只可惜那么美好的两个人,最终还是抵不过男子薄情。
卫靖此次前来百里国,据闻还带上了他的新夫人。
宁儿尸骨未寒,此人身旁已然有了新人。
不论清风尊者还是季容都道卫靖已然性情大变,不是当年他们认识那个至情至性之人。
他是一直未曾也不愿见此人,这回,他倒是要瞧瞧,到底卫靖如今变成了什么令人生厌的模样。
他的新夫人又到底是个什么绝色,竟能胜过宁儿。
回望身后仍旧红着脸的尘儿,和抬头望着月色漫步而满脸宁静之色的长夏那丫头。
落枫尊者心底不觉一叹。
竟不知,这二人以后会如何。
只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再看走眼。
当年若是知道卫靖是如此薄情无义之人,他绝无可能放开宁儿的手。
宝羲城东宫,偏殿之中一片粘稠的黑色。
因新太子不喜点灯,便是外侧回廊,也一片漆黑,只在院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宫灯。
黑影在宫灯下微闪,眨眼进入偏殿。
“殿下,圣女占卜仪式已经结束。”
“结果如何?”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大吉。”
“嗯,拿来我看看。”
黑影两柄玉镜恭敬地递送到黑暗中白衣青年手中。
灵光微微亮起,三皇子扶浦捏起一柄玉镜。
里面映照着白衣少女与深蓝池水之前,白莲占卜吉凶之兆的全过程。
白莲下垂,色如缟素映绛,实乃真凤临凡吉兆。
扶浦清冷面容并未有丝毫喜意,轻轻放下这玉镜,拿起另一柄。
这便是黑衣人拍摄所得。
扶浦冷眼盯着那镜中握着四色蓝凤仙灵之草的美丽女子一阵,视线触及她身旁的青衣俊美青年,他眸光微黯扣下玉镜在手。
屋内因玉镜灵力泛起的微光消失,黑暗中只余下窗口微微透下来一丝月色薄影。
黑衣人向前请示。
“殿下,圣女试图引九针玄体救废太子性命,当如何处置?”
扶浦冷淡一笑。“一月后祈福,她还有大用,别动她。”
“是。那…废太子可要动手清理?”
扶浦无声冷笑着摇了摇头。“他不过一个废人,不必动他。留他下来,试试这九针玄体医术如何。”
“是。”
“祭祀大典不容有误,严加督导那些司巫,谁若犯错…”
阴凉的冷哼伴随强大杀气荡起在粘稠的黑暗中,黑衣人面色发白,后背冷汗,躬身领命,如猫一般迅疾退下。
黑暗中白衣的影子微动了动,玉镜被他重新握在手中,骨节如玉手指点中光滑镜面,定格下来的镜中女子,清丽绝俗的一张脸,眸光清冷淡漠,擒住深蓝色花朵,似在思索着什么。
扶浦盯了这容颜许久,眼底丝丝缕缕幽光闪动,收玉镜入储物戒。
她需要蓝凤仙灵,定是资质遭了天忌。
如此一来,重生前那溶洞秘境之中所见所闻…竟一丝不差。
这一回,绝不能放此女轻易离开,非得在她魂灵打下他的印记不可。
他手指灵力微动,便有一名黑衣老者出现在殿内。
“盯紧了容九公子,若有他动向,事无巨细,悉数报来。”
“是。”老者苍老身影如烟雾般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当日在千秀城不曾防备此人,坏了他的三生花布置,此次,绝不容此人再来坏他大事。
自那日得到熏华草后,十来天过去。
顾长夏没怎么出门,但让门口小童子帮忙盯着,若有小姑娘来找,一定知会她一声。
然而,这么些天过去,那小圣女一直未找上门来。
倒是真武仙宗的破云尊者和降尘尊者二人携徒前来拜访丹辰子尊者,顺便当然也有与落枫尊者和季容相会的意思。他们也是此行百里国火神灯节,被国主邀请而来的贵客。
丹辰子尊者照例见了客人,便又炼丹去了。
破云尊者和降尘尊者都深知他脾气,也不以为怪。随后与落枫尊者、季容,一起四人饮茶,谈些修真界大事后,又闲聊起来修仙正道之事,倒也愉快。
两位尊者的弟子,也是老熟人。
他们便是当日三大宗大比上过擂台的冷凌州和慕云朝。
冷凌州冷峻不凡,与卫安宁倒是很有话说,两人一会便去了卫安宁小院详谈去了。
临走时,卫安宁眼中一抹妖冶之色一闪而逝,视线划过大师兄和慕云朝二人。
顾长夏知道这小子就是故意那么好客拉走冷凌州,好让她看看,见了慕云朝这个柔美表妹的大师兄,会如何?
估计想让她见识一下男人花心好色的真面目。
“快去无人的院子!”
忽然她听到水榭外,夏日里包卷了花瓣的一朵紫色睡莲轻轻一动,女孩儿娇软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是那白衣的小圣女。
顾长夏便没顾得上看大师兄如何接待他的表妹,站起身告辞离开水榭,匆匆回屋。
她那小院之中的池子,也种了睡莲。
当时经过大师兄身旁,他面色虽然平静,一双眼睛却有着急切之意。
“我一会就来寻你。”
神识在她脑海响起。
若是小圣女来找,她的确需要大师兄陪着一起才安全些。
“行。”她便神识应了一声。
回到院子,蹲在水池边才没多久。
睡莲花苞轻动。
“今晚亥时,去宝羲城华凤院附近等我。”
小女孩的声音响起过后,便再没发声了。
从她语气之中,难掩一丝焦急来看,这小圣女应该是遇到了麻烦。
顾长夏回屋,展开宝羲城地图,找到华凤院。
那地儿在宝羲城西侧的红灯区,华凤院是一座青楼的名字。
要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见人,看来对方也是想避人耳目。
顾长夏沉吟了一番,打定主意还是要去。
这小圣女神秘以及,竟然看穿了她命在旦夕,需要四瓣花的熏华草,也就是她所说的蓝凤仙灵之花相救。
并且还知道那一场祭祀对她有用。
大师兄也说这鸠南之民,尤其司巫一族神秘莫测,修真界最不敢得罪之人,便是他们。
他们似乎继承了上古一些仙灵之术,这些术法远超今人认知。
不论是那个人情,还是祭祀之血,她都必须通过这个小姑娘才能得到。
没一会,大师兄就来了。
也不知道他如何打发他那柔弱多情的表妹的,顾长夏视线从他周身扫过一眼。
大师兄视线与她轻轻接触,便道。
“慕师妹想去宝羲城逛一逛,我刚巧有事便推脱了。”
他能有什么事…这推脱的。
顾长夏有些无语,把小圣女约她在凤华院相见的事与大师兄说了。
大师兄便点点头。
“我去做些安排。”他看着地图略一思索,便如此道。
顾长夏点头。大师兄有一些季家的力量握在手中,这是书中都已经提及了的。
到了门口,大师兄不放心地回头。
“三师妹,你不要擅自行动,今晚我陪你一起去。”
顾长夏看着他,含笑。“这是自然。”
她也没想过单独行动。
大师兄抿唇,纯黑视线注目了她好一阵,梨涡轻闪,微微垂眸。
“我并不中意其他任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