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微微冲她点点头。
此时金器齐名之声大起,火把瞬间湮灭。
竟一盏灯都未留下,整个大殿内的人都在这黑暗之中安静下来。
乐声响起来了,与之前沧茫庄严音调不同,它竟妖娆至极,随即鼓点跟进,它们节奏异常鲜明,也与此前很不一样。
穹顶微光一盏一盏亮起,红衣的数名男子从空而降,他们露出的一只胳膊上,都带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金环,光着的脚,脚腕处也有金环相嵌。
媚彩渲染的脸颊,一双翠羽装饰的眼睛涂抹极深的蓝色影彩,直延伸到鬓,扣着的面具只遮挡了唇和下颌,一排森然牙齿闪动捕食者的冷光,这妆容显得那么古朴诡异,妖冶似魔。
与白袍圣洁的司巫相去甚远。
他们在空中扭动头颅,身体也各种方向扭曲,不似人形,看着怪异阴森至极。
落到地面后,筝声施弦告急,铮铮然声中他们踏着鼓点,极速回旋舞动,换位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种舞蹈明快热烈,色彩绚丽,氛围妖冶至极。
顾长夏竟很欣赏得动。要是灯光能再炫彩一些的话,挺适合沉浸在这种妖异气氛中小酌一杯。
才这么一想,竟然有一阵‘妖气’从舞台下呼呲一声冒起来,青红绿染,迷蒙绚丽,迅速晕染开来。
四周的火把更暗了,只有这妖风送来的绚丽色彩弥散开来。
那些露臂红衣男子张开双臂旋身到舞台边缘,不知疲倦地旋转起来。
高空迷雾之中,又落下来十来道身影,他们浑身纱带如水流般环绕,青的红的纱带编织出迷幻的色彩来。
本以为是女子落下来,等落到舞台。
赫然竟都是男子。
他们眉眼被一种更深的如碎钻般的深蓝色颜料装饰,脸上涂抹红色亮彩,看起来诡异如图腾。
身上…穿着极少,上身只有青红的纱带沿肩臂环绕一圈,裤子肥肥大大的血红色。飘舞的纱带实则正是上衣的延伸出去两条带子。
他们落下来呈拱位状,护着中心一人。
随着舞乐猛地一变,苍凉的乐声,似向苍天哀告之意,在空中悠长响起。
随即诡异又令人耳根发麻的妖娆之音激烈炸响,鼓点节奏更加剧烈,如水幕般被冲开的十名舞乐男子中心,深红的身影露出来。
两枚青蓝孔雀羽似的装饰眼帘的男子,俊美容颜如雪。
却是那圣子扶浦!
在所有舞者之中他穿的最少。双臂完全露出来,上身只有一片深红轻纱斜挂遮挡,随风微微一动,肌肉线条便无比明晰。
北面看台许多女弟子发出轻声的惊叫声,她们纷纷掩住了脸。
师尊在一旁还视线看过来一眼,可能以为她会害羞。
顾长夏一只手扶住嘴,并非吃惊于太子扶浦穿的太少。
而是这份冰清玉润与妖娆勾魂的完美结合,让这冰雪般似乎毫无人类气息的扶浦,忽然多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扶浦的舞不同于此前,虽然仍旧快节奏妖冶,换位却更快速,更诡异。
因换位太快,竟有了残影。纷纷扬扬的脸一张张极速晃动,恍如一张张令人深深恐惧的妖兽的凶残面容复活般,扭曲在浮现在空中,划动着残影在虚空凌乱纷立。
顾长夏盯了一会,已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她只感觉一张张脸,连续晃动间,仿佛有什么诡异的图腾在蒸腾。
忽然猛地扑面而来,到了近前,又倏忽离开。
那猛扑过来的,无疑是扶浦的妖娆而清冷的脸。
当时她吓得猛地后退,整个后背贴着椅子。
那人脸一瞬回到舞台,忽然又朝着东面扑去,似放大无数倍的一张图腾,展开一瞬,又猛地退回。
如此大张旗鼓的诡异脸谱靠近,可众人如痴如醉,竟然恍若未闻。
顾长夏看了一眼师尊,他老人家面色宁静,一副有些无聊的神色。
其余人也只是迷醉在这些舞乐之中。
似乎又只有她一人,无法接受这些原始又凶残的祭舞。
大师兄温热的手覆盖在她搁在椅子扶手的手背上。
顾长夏拉回心神,不敢再去看舞台。
灼热的灵力从大师兄拉住她的手腕脉门传过来时,她被扶浦惊出一后背的冷汗才缓缓消散。
随即,她不再看舞台,只专心织云。
倒是一旁的落枫尊者和季容,他们很快发现。
祭台中央的扶浦,他舞动间,视线好几次掠过这个方向。
以他们的眼力,不难分辨此子实则盯着的都是长夏这孩子。
只是这丫头胆子太小,被一张图腾脸谱吓过之后,便垂眸默默盯着地面。
那扶浦渐渐地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还有些焦灼。
他的目标很快换成了长夏身旁的尘儿那孩子,视线锐利冰冷至极。
二人便都忍不住想,不愧是宁儿的种。当年来百里国游览当地景物之时,便有当时的太子为宁儿所倾倒。只是这太子后来走火入魔,三四百年前便没了。
当年这太子,倒是狠狠让卫靖吃过不少醋。
这回又来…
落枫尊者的意思,等明日便赶紧回宗门了罢。
当年那太子仿佛是因为情场失意,自见过宁儿之后一直惦念,百年后忽然走火入魔便没了。
为了防止今时今日再出一场如此孽债,还是赶紧把身旁这‘祸根子’拎回宗门的好。
顾长夏很快织好四十九朵云,藏在袖中差点藏不住了。
师尊应当发觉她露出袖子的云朵,非常无语的样子盯了她一眼。
估计觉得她无聊疯了,在这种场合织云玩。
看一眼舞台上此刻迷乱妖娆的舞姿,灯光这会儿有些亮。
顾长夏一时没找到时机。
倒是舞台中央,此时舞姿轻曼,多少有些划水姿态,在几个极速晃动身姿的红影之中游荡的扶浦。她视线才看过去,就被冰雪般的目光对上。
仿若星子般亮了一瞬,那人忽然背转身去。
灯光猛地黯淡下来。
一声金器之声如劈山似的剧烈地不合宜地炸响。
顾长夏心想,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把云朵微微一震散了出去。
大师兄的灵力随着她一起,似为她遮掩了气机。
师尊在一旁,也察觉了。
他老人家无语地抽抽脸,大概怕她此举惹百里国不高兴,他老人家无奈地瞪她一眼,随即手指微动。
更加玄妙的灵润覆盖,她的云朵,便十分精准而宁静地落在壁画所绘的位置。
在她抿唇微笑时。
岂不知黑暗中的扶浦同样露出一丝捕获者的微笑。
灯光忽然微亮,迷幻的乐声铺天盖地席卷。
顾长夏只觉场中原本似乎在‘划水’的扶浦,又开始异常热烈的舞动起来。
那些图腾般的面具脸,随着他们的舞动残影纷乱散落。
虽然时刻变换,但是一张张面容残影重叠,已渐渐有了那壁画之中的雏形。
灰黑色的云朵果然在捕捉着什么。
她是通过储物戒之中微热的那朵仙宫所赐白云,其上牛毛大的两颗银针之一发觉那捕捉的气息。
仿佛这些灰黑色云朵,通过银针与那朵白云联系在了一起。
亦或者说,那些灰黑色云朵是白云放出的‘爪牙’,或者帮手。
虽不知在抓捕什么无形之力。
但她此时再面对原始而恐怖张力十足的舞台时,撬动她灵魂的深深阴寒气息似乎一扫而空。
此时,她也成了一个平静而猎奇的观舞者。
接下来又来了。
扶浦那张俊美而压抑的脸,忽然汇聚在众脸谱之中,冲北侧看台,如猛地跳起的心脏般,鼓荡中冲到跟前。
看台的女修们惊声尖叫,是极度愉悦激动的被男神亲近的惊叫声。
她们纷纷向一旁看去。
顾长夏也偏脸。扶浦那张冷白染上一抹鲜红色彩,深蓝羽毛装饰的眼睛的一张脸,出现在了她脸侧。
他的眼神一扫之前的冰冷,灼热如同要将人融化,妖冶地注视她一瞬。
无情的捕食者的眼神,令人心惊的同时,竟会对他生出丝丝留恋之意。
一眼掠过之后,扶浦展开双臂,如浪涛般退走。
许多女修经不起勾引,纷纷站起身朝前不自由自主地伸手去抓。
只这么一瞬间,此人不知勾走多少芳心。
她都有一些心绪起伏,视线莫名追随这身影。
但觉右手一热。
大师兄翠羽装饰的眉眼,清冷地注目过来,尤其在她唇间轻轻掠过,便手指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心。
顾长夏抿唇。
扶浦飞走的深红身影落入人群之中,下一刻他忽然自黑暗之中微微转身锐利瞥一眼过来。
那眼神如刀锋直劈向了她的方向。
当时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修异彩连连,满脸晕红之色。
顾长夏回头,扶浦已经转身过去。
舞乐忽然一荡消失,四处猛地全都黑暗下来。
眨眼一瞬,高空中烛火轰然照亮夜色。
几十道红衣身影已然飞升到高空。
这么多人中,顾长夏一眼又见到了那扶浦。
只因此人目光似又直劈而下,仿佛在注目着她,或者别的被她勾引的这个方向的女子。
那眼神冶艳危险,似穿透进她的心脏之中。
猛地,她竟真的听到一阵心跳声传来,那心跳仿佛与她的心跳同频,在砰砰跳动。
扶浦在高空之中总是冰冷的脸,消失在黑暗前,竟露出一抹如雪莲晃动般的笑意。
许多女修梦幻般的惊叫着,顾长夏见到很多人捧起了脸。
扶浦那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很多人应该都见到了。
火光寥落几盏亮起在墙壁上,高空红衣身影消失,大殿之中的司巫也消失了踪迹。
整个大殿安静异常,带着一种极致热闹过后的深深寂寥感。
那心跳声在如此诡异的安静之中,竟仍旧清晰。
顾长夏忍不住循着声响,很快找到储物戒的白色云朵之上。
灰黑色的云朵此时竟然悉数返回,一颗颗叠加在那牛毛银针之上,它们鼓荡着鼓荡着,忽然轻盈消散。
一根猩红的血丝,一端似乎连着虚空,一端拴在银针之上。
银针仿若刺破血丝的血管,一滴猩红鲜血滑落。
奇异的现象出现了,那被玉盒装起的蓝色熏华草,它竟然飞身出来,轻盈接下这一滴血。
随即血雾轻轻弥漫,它轻盈转动四十九圈后,但觉花瓣上的浅红经络轻盈流动,整朵花灵润颤动,竟还有祥云缭绕在四周。
忽然花朵猛地一转,化成一滴深红和深蓝对半的液滴。
顾长夏吃惊地微张着嘴,这变化太快她反应不及。
谁知那液滴倏忽之中,冲入她嘴中。
她恍惚了一瞬,只觉灵台恍如被什么荡开,识海之中仙光璀璨,铛铛声响。
还未来得及回味这玄妙滋味,那仙光和仙乐都消散了。
她赶紧内视丹田,那颗牛毛银针已经不在,可怕的灰黑色的力量正在被一红一蓝两种力量吞噬,很快被尽数吞服消失了一干二净,恢复了其内清明。
顾长夏再看戒指,洁白云朵之中,已然多了一颗牛毛银针。
她盯着其中缠着血丝那根银针,听着其上传来的砰砰心跳,一时陷入思索。
漆黑的内殿之中,浑身疲惫,面色苍白的青年软在椅子上。
“血魂引如何了?”声音嘶哑,恍如寒鸦。
“已然为九针玄体刻印在魂灵之中。”黑暗中有人恭谨地答。
“拿来我看看。”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
灯影亮起,黑衣身影托起装有粉色三生花之花的玉盘,呈送至他主人跟前。
扶浦冰冷面色苍白如雪,额角泌着冷汗,一双眼幽黑似井,瞥向那两朵并蒂三生花,见一线猩红贯穿双蕊,将两朵花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他疲惫而寒冷的面色稍缓。
“吩咐下去,即刻举行择后仪礼。”
他挥挥手,那黑衣人便悄然退下。
屋内恢复一片粘稠的黑暗。
扶浦在暗夜中,听着心中不同于他的浅浅心跳,面颊露出一抹凉笑。
很快,他撑扶着坐起身来,仔细更衣。
明月殿之中,顾长夏他们此时都一片惊讶之声,只因国主忽然留话。
太子得天启示,众宾客之中有一女子乃是他今生良缘,便就在今夜,举行百里国古老的择后仪礼,选出那名女子来,随即举行封后大典。
一时百里国的年轻女子们都发出小小的欣喜一声,她们之中倾慕太子扶浦者不在少数。
北侧修真界看台之中甚至很多女修都怀有期待之色,不过她们也自知肯定与扶浦无缘。
毕竟百里国为保火神血脉纯净,普通民众都不愿外娶或者外嫁,遑论更加注重血脉纯净的王室。
这扶浦的王后,自然与她们无关。
故而几位尊者便提议,此事与修真界人士无关,他们便告辞离开罢了。
谁知那国主却摇头,言明既是神启,那王后可能出自明月殿中任何女子。
几位尊者顿时不悦。
“若择中我修真界女子,她不愿嫁,则又如何?”
那国君面色顿时有些不善,百里国之人更是冰冷杀气袭来。
□□位尊者修为已是此界巅峰,自然不惧小小一个百里国,故而面色怡然。
忽然清冷的声音自黑暗通道中传来。
“若是如此,我自会倾心相求,直等到她愿嫁我一天为止。”
扶浦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一身白衣胜雪,俊脸虽略有些苍白,却仍旧尊贵清冷不凡。
许多修真界女修便想,如此绝色男子倾心相求,又有几人能忍住不动心。
几位尊者见他如此说话,便点点头又坐下了。
随即,几名司巫在红蓝色彩环绕的舞台铺上一张深红华丽的毯子,其上摆上一圈法阵之后,在法阵中心堆满了百里国的国花雪红莲。
那法阵就连顾长夏都看出来是鸾凤姻缘阵,被此阵择中的两人,如被三生花确定情缘,定是前生有缘,今生来聚。
不过此阵信服力极高,只因开启此阵,需要两百年寿命灌注方可。
两百年寿命对于修士来说,也是无比珍贵之物了。何况鬼气侵扰的时代,修士的命其实大多都长不过三四百年,这还是资质不错的人。资质差些的,根本活不过两百年。
故而修真界没人愿意拿命来开启这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