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啸之所以如此愤怒,就是因为那日明明周围那么多人听见他说的百日之约,如今却都选择集体失忆,避免担责,这自然会让祁啸感到孤立无援,甚至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虚假善变的。
慕梨忽然很想整治这小道童一番,替祁啸出这口恶气。
她铿锵有力地开口:“段恒不肯信小天尊的百日之约很正常,他当日又不在场。”
袁松一愣,他没想到慕梨开口第一句话是为段恒开脱,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小天尊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窗外的雷鸣骤然炸响,很显然慕梨的话反而让他更生气了。
小孩儿的判断力很有限,容易被带着跑,事发至今,袁松拼命把锅往段恒身上砸,以至于小天尊此刻真的认为百日之约要是不能成,就都怪段恒的否定。
而慕梨开口就说段恒无罪,这可把这小胖子气坏了。
他还趴在靠枕上,都不肯转身面对坏姐姐了,但他又想知道坏姐姐究竟在想什么,所以他调整了一下屁屁的位置,让自己背部正对慕梨,而后捏起小拳头,开始小幅度地摇晃身体,以感知慕梨的情绪。
慕梨已经准备好先向袁松开炮了,然而她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小胖子的动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小家伙用屁屁找准她的方位,然后扭起小身体。
这画面实在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绷不住了。
她迅速咬住下唇,都没忍住,还是噗嗤笑了一声。
正在扭屁屁的小天尊晴天霹雳。
小天尊这么委屈。
坏姐姐那么快乐!
第16章
忽然炸响的惊雷,把慕梨的笑意给吓退了,她立即端正态度,继续与袁松对质。
“那日在偏殿暖阁,我也在场。”慕梨质问:“我记得你也在场,就站在离祁啸最近的位置,没错吧?”
袁松见识过这少女难以揣测的哄娃手法,猜不透她这次想要怎么把百日之约给圆过去,但此前已经配合惯了,所以他没怎么犹豫,便决定继续配合,说:“没错,我随时都在小天尊身边照看着。”
慕梨点点头:“那祁啸当日说的话,你听得应该比我还清楚。我记得,祁啸当日提出,要天尊百日之内修炼出关,回家陪祁啸一起玩,这件事你是很清楚的吧?”
袁松惊呆了,刚想否认,又慌乱地转头看一眼床上装哭的小天尊,竟发现小天尊此刻已经把后背转向他,小幅度的扭起来。
糟了!
这个女修在引导小天尊试探他有没有说谎!
“请你回答我。”慕梨逼问:“你有没有听见祁啸提出的百日之约?”
在小天尊的探测下,袁松担心说谎会失去小天尊的信任,只能愤怒地注视着这个小女修,低声回答:“是,我听见了。”
慕梨点头:“除了白景耀,当时在场所有人都没反驳祁啸提出的这个要求,而白道长的反驳太委婉且太冗长,他还没讲完,祁啸就睡着了,以至于祁啸误以为大家都认同他对百日之约的要求,如今百日之约再次被提起,你为何不对他解释清楚,反而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去责怪实话实说的段恒?”
“你……”袁松一脸惊怒瞪视慕梨,刚欲反驳,殿外陡然响起一声巨雷!
二人脚下一颤,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床上的小胖崽已经不再柔弱地趴在靠枕上假哭了。
小天尊小小一团跪缩在床上,耷拉着胖脑袋,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好你个清越宗奸细!”袁松火冒三丈指着慕梨的鼻子呵斥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我们小天尊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有些话,我不说,是为了让小天尊能开开心心和从前一样,段恒那个一根筋的小子惹得小天尊不开心,至少没有恶意,你呢?明知道有些事胡乱说出来会叫小天尊难受,你还上赶着往小天尊伤口上撒盐!亏我还在堂主面前夸赞你,原来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们小天尊!”
一声一声可怕的雷鸣,震得慕梨脚底发麻。
她面无表情注视着袁松,平静地开口:“我只是不想让祁啸活在谎言之中,我不想给予他虚幻的希望,再让他失望,第二次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他,有时候就是会发生一些我们不想要的事,逃避只会延长痛苦,谎言更是会在某一天带给他更大的痛苦。
告诉他事实或许会让他生气,甚至把气撒在我身上,但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让他知道一点――我给予他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信任的,我愿意分担他的难过,不愿意用毫无担当的谎言敷衍他,以至于百日后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
“真是伶牙俐齿。”袁松怒道:“小天尊相信你,才召你来殿中安抚,你却在这里颠倒黑白,挑拨我和小天尊的感情,我不舍得说你那些叫小天尊伤心的话,就叫无担当地敷衍?那为何我这些天来陪着小天尊玩儿得开开心心的,你这一露脸,就叫天打雷劈!我看你就是心肠歹毒,见不得小天尊好!以为寂灭天尊闭关,我凌云峰就可任人欺辱不成?无怪乎堂主着急将你驱逐出山,我倒要看看清越宗居心何在!”
他转头便朝门外吼道:“来人!把这女修给我押送b判堂!”
一群守卫应声而入,一把将慕梨擒住。
慕梨厉声警告:“我是你们录勋堂堂主请回凌云峰的客人,你怎敢越……”
“快给我拖出去!”袁松一声咆哮。
守卫立即架起慕梨胳膊往外走。
“放肆!我是应乾空真人之邀、被段恒道长亲自护送上山的客人,你们……”慕梨奋力挣扎,想要抽出胳膊用心引诀控制住这帮人,可这帮守卫力气太大,简直铁钳一样死死禁锢她双臂。
她就这么被硬架着绕过屏风。
就在即将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勒住她两只胳膊的力道忽然一松。
慕梨抓住机会猛地一甩,总算甩开了两旁的人,立即掐诀想要反制对方。
可刚运起灵力,她眼前陡然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昏倒。
等站稳了脚,她甩了甩脑袋,立即用凶恶地眼神怒瞪身旁,却发现两旁的守卫此刻都转身跪在了地上。
慕梨怔愣几秒,猛地转身――
小胖崽光着脚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包子脸上表情愤怒,一双茶色眼瞳竟在散发淡淡的金色光泽。
这是原著男主战斗状态的瞳色!
慕梨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小就能进入这种状态,他还未修习过任何术法。
祁家血脉在战斗时瞳色都会变成金色。
祁啸与祖辈有所不同,他是神龙神识轮回转生,祁家数千年才会出这么一个,也只有祁啸能在分神期后幻化出神龙本体。
所以,即便目前尚无修为,战斗状态的祁啸,也能够对筑基期以下的修士进行血脉压制。
此刻,方圆数十丈内的修士都无法运用灵力,否则就会像慕梨刚才那样――突然感到眩晕,浑身脱力。
之所以没有受到更强的反噬,是因为她本就修为低微,而周围这群跪在地上的守卫早已脸色惨白。
慕梨心中又惊又怕,她不知道对面那个小胖子怎么会气得进入战斗状态。
别是被她彻底打破百日之约的幻想后暴走了吧?
光着脚的小天尊仰头气嘟嘟盯着慕梨,许久,用古惑仔的气势、小企鹅的姿态,啪嗒啪嗒走到慕梨面前,扬起小胖脸,严肃盯着慕梨看。
慕梨麻了。
一天之内,她被修真界未来最强的两个挂逼凶巴巴盯着。
面对那个大反派,她认怂也就算了。
这个小胖墩也想来吓唬她?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询问,小胖墩就突然伸出小肉手――
有些不安,试探着,轻轻抓住了她右手小拇指。
温热肉嘟嘟的柔软触感。
祁啸圆鼓鼓的小胖脸仰平了面对她,气势汹汹地用小奶音宣布:“要阿泥,阿泥不骗骗。”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消失了,慕梨有种心融化的感觉。
她郑重地回应:“好,我陪祁啸玩。”
“小天尊?”袁松脸色发青冲上前蹲跪在小天尊面前,像条丧家犬般哽咽:“您可别被这妖女给骗了,只有我对您忠心耿耿,我去给您拿蛐蛐儿来玩好不好?我……”
“阿松你走。”小天尊嘟起嘴,不开心地打断他的话:“阿松骗骗,阿松听见的,装没有,本座甚是气气,让阿兰来,阿松你走。”
“小天尊……”袁松想要狡辩,却被那群听见小天尊亲口命令的守卫强行押送出门。
等人都走了,门被关上。
小天尊拉着慕梨走回床边。
居然还挺灵活,这小胖崽自己爬回床上,又成大字型,仰天躺下来,气嘟嘟地看着天花板,开始新一轮谈判:“两百日,爹爹回来。”
慕梨在床边坐下来,拉起小毯子盖上祁啸的小肚皮,轻声回答:“祁啸,你需要分清楚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别人的事就是只有别人自身能够影响结果的事,需要他自己努力,也需要他自己承担最终责任,你我都无法替他改变,也无法替他担责。祁啸爹爹多久能回家,这就是爹爹的事,谁来给出归期承诺,都不管用。”
“嗯唔!”对这个回答极度不满的小天尊一侧身,抱住自己的小靠枕,开始了嘤嘤怪的柔弱表演。
慕梨简直想把这小胖墩抱起来,捏他气嘟嘟的脸。
但很显然,这小家伙并不太喜欢陌生人的接触,刚刚抓她小拇指都还犹豫了片刻,就跟一只嫌弃人类的高傲胖橘似的。
为了不让他感到不自在,慕梨只能忍住rua崽的心愿,坐在床边跟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她继续安抚:“只有祁啸的爹爹自己能努力早些回家,但他一定会尽全力早些回家陪阿啸玩,在他回家之前,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只能关于我自己――我愿意暂时代替爹爹陪祁啸一起玩,给予他对祁啸一成以上的关心,和祁啸爹爹同一种关心,虽然暂时只能达到一成,但我会努力给祁啸越来越多的关心,好吗?”
小天尊转过小胖脸无情地拒绝:“爹爹厉害哦,阿泥不一样,阿泥像小月,还本座保护,不好,换个厉害的。”
好家伙,这还嫌弃上她了,慕梨知道自己修为确实低微,但不确定这小胖子眼里她究竟有多弱。
祁啸说她像小月,她还挺惊讶,凌云山居然有跟她一样菜的弟子。
沉默片刻,慕梨忍不住好奇,轻声询问:“小月是谁?”
小天尊坦诚回答:“阿兰的狗狗。”
“……”慕梨脸上的慈母微笑瞬间变成恶毒继母的杀气!
第17章
段恒将慕梨送达仙府后,立即返回水天阁,将试炼谷中发生的事禀报乾空真人。
本以为乾空真人会前往b判堂参与审讯,然而没等他说完,乾空真人就猛然站起身,面色诧异地询问:“你是说那群女修闯入天鹤谷,惊扰了邱康,邱康非但没有袭击他们,反而协助他们通过试炼?”
段恒颔首:“是。”
乾空真人急问:“邱康神智是否清醒?”
段恒想了想,如实禀报:“弟子尚不确定,我们被血契召唤抵达时,大师兄已被邱康击倒在地,邱康战意浓厚,我们紧急商定后,就让阿决出手,击晕了邱康。”
“战意浓厚?”乾空真人负手踱步,低声道:“邱康只对你们师兄弟四人动手,那群女修都毫发无损?”
“慕梨的侍女腿有负伤,但不严重,不确定是否是邱康所伤。”
乾空真人再问:“邱康袭击你们的过程中,清越宗女修慕梨是否身在附近?”
段恒仔细回忆,答道:“起初,她距离邱康与大师兄的战圈较远,猜想是邱康为避免波及那群女修,故意驱离大师兄。随后阿决出手击晕邱康,慕梨飞奔而来,扑挡在邱康跟前,阻止阿决靠近,并简向我等解释了邱康为何会与她们在一处,她的话真假尚未可知,大师兄与邱康已经一同送往b判堂,等候审讯。”
“果然又是她!”乾空真人神色忧虑。
段恒低声询问:“师父认为慕梨在说谎?恕弟子多言,回程途中,慕梨向弟子展示了被烧了一半的符纸。经弟子仔细查验,确定符纸出自大师兄之手,弟子认为慕梨等人确实是被大师兄诱入峡谷,并非提前与邱康里应外合串通一气,且以她的修为,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这才正是慕梨的可怕之处。”乾空真人沉声道:“你们师兄弟年纪尚小,对邱康的性情与经历并不了解,不知道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为了给他抽尽怨气,耗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这头虎妖居然没有杀死过桥的女修,反倒是顺从地替那慕梨通过入门试炼,简直匪夷所思!”
乾空真人越想越离奇:“这慕梨,恐怕远比我们猜想的更不简单。”
段恒好奇地问:“弟子听闻那虎妖被封印前,曾伤过许多村民的性命,禅渊师祖为何不将他就地正法,反而常年损耗修为替他化解怨气?”
“此事说来惭愧。”乾空真人回忆道:“那虎妖原本与妻子安分守己在山岭中生活,默默守护天鹤谷周围数十座村庄,后有村民察觉夫妇二人容颜不老,疑心他们是汲取凡人寿数的恶妖,便登上凌云山求助。
被求助的几名修士刚升入卫峰堂司务,或许是急于立功,竟然没有查明状况,就设下陷阱,残杀了邱康的爱妻,以至于邱康性情大变,铸成大错。
那时候,卫峰堂的堂主正是我的师尊禅渊上人,因内疚自己治下不严,师尊决心不计任何代价,为这头虎妖消除罪业。
然而数十年过去,邱康的怨气抽空又涨,不减反增,对人族更是恨之入骨。从前他只想找害他妻子的村民复仇,被封印数十年后,竟恨不得杀掉任何能接触到的人族,连我师尊都束手无策……”
乾空真人看向段恒:“如今你说,一群闯入他领地的女修几乎毫发无损,甚至请他出山,协助通过试炼,这实在匪夷所思!照理说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邱康被慕梨的心引诀操控,意识不清,可那女修的修为,你应该也能感知出来,她的心引之术,最多在六层以内,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一头百年修为的虎妖?”
段恒也面露惊讶,回忆片刻,断言道:“邱康不可能是被心引诀操控,前期战斗过程中,慕梨与我们相距至少一里,超出了心引诀的操控范围。”
乾空真人点头:“正是如此,这太奇怪了,据你所言,邱康有意保护人族的慕梨周全,这怎么可能?那慕梨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此前与邱康应该从无交集,也就是说,从她遭遇嗜杀疯狂的邱康,到邱康主动听命于她,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乾空真人不安地压低嗓音:“此前她让哭闹不休的小天尊安静下来,仅耗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仔仔细细检查过,小天尊身上没有任何被施术的痕迹,这个慕梨,究竟藏了什么能耐?”
段恒后脊发凉,突然惊觉自己对那女修也莫名感到亲切且信任,但说不出具体原因。
以慕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