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两位师兄同时惊讶地看向她。
本以为这件事只有他们师兄弟俩知情，可慕梨此刻的话语直指要害，听起来好像很了解事情经过。
秦郁一下子就上当了。
他以为陆决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慕梨，肯定是把自己当成委屈的一方，别人才会站在小师弟那一方。
秦郁当即反驳：“我委屈他了？你怎么不问他哪来的证据背后给我定罪？作为我最亲近的兄弟，我尽心竭力教他本事，把他当成亲弟弟，换来的结果就是他背后的诽谤！那些闲言碎语，旁人说和他说，能一样吗！”
慕梨听阿兰说过关于秦郁的闲言碎语――是关于他身世的。
怀灵真人当年参与了一场讨伐魔修的大战，战后带回了一个脸上有古怪图腾胎记的婴儿。
凌云峰里很多人背后传言说秦郁是魔修的孩子，怀灵真人不忍心伤害刚出世的婴儿，竟然要亲手养大这个小魔种。
所以，秦郁说他当成亲弟弟养大的师弟背后诽谤，意思应该是说陆决背后也跟别人说他是魔种。
这打击确实不小。
能看得出秦郁对这件事还是很敏感的，但他选择无视旁人的闲言碎语，关上心门，不跟任何人来往。
唯独年幼时的陆决不懂大人们的闲言碎语，大概是因为天真无害，意外打开了秦郁的心门，却没想到长大一些后也在背后说出那种话。
作为一个孤儿，被亲手带大的弟弟如此伤害，秦郁如此伤心生气，慕梨能够理解。
那么压力就来到了陆仙君这一边。
慕梨转头看向陆决，平静地询问：“我认为秦师兄说得很有道理，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不在意，是因为他本就不在意那些人，可他不希望你说出那种话，这不代表他只把怒气发在你身上，反而是因为他只在乎你怎么看待他。”
这话简直说到秦郁心里了，他目光藏不住认同地看向慕梨，又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小师弟，想知道陆决对此有没有悔过。
“那我应该怎么看待他？”陆决拒不道歉，依旧理直气壮：“怀灵师尊都告诉我了，秦郁自己也知道，他就是一对魔修夫妇的孩子，要我颠倒事实堵住别人的嘴吗？”
秦郁怒道：“你跟他们说我是魔种！”
陆决回头反驳：“他们先说的！”
秦郁：“我跟你说别理他们，就当没听见，你有必要也跟着一起起哄？你觉得魔种这个词好听吗？”
陆决冷笑一声：“跟你一样当没听见有什么用？你成天闭着张嘴，不跟任何人说话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心虚吗？越是这样他们越看不起你，越要说这些闲言碎语让你无地自容，然后你再来我跟前说自己的远大抱负，说自己不在乎世人眼光？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表情，你说那些话你自己信吗。”
“我用得着他们看得起么？”秦郁脸上的青黑色纹路逐渐变得暗红，显然怒火已经压不住了。
“等一下！”慕梨赶忙打断他们的争吵，转头问陆决：“你不可能故意跟别人说秦师兄是魔种，我了解你，陆决，你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在你说出秦师兄是魔种前发生了什么事，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陆决皱了下眉，别过头，似乎不想提起。
慕梨猜到了什么，低声引导：“那些人说了非常难听的话，是吗？一些你不忍心让秦师兄知道的话？”
秦郁一愣，惊讶地看向气呼呼的小师弟。
“除了魔种孽种还能说什么？”秦郁蹙眉问：“他们也就这些车轱辘话了，根本没必要搭理这些闲人。”
陆决陡然回头，冲他暴喝：“他们说有人看见你压不住魔性时不时发狂，他们说等堂主发现你是魔种，一定会亲手了结你！”
秦郁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小师弟。
陆决咬牙切齿道：“所以我告诉他们‘用不着等那一天了，秦郁就是魔种，怀灵师尊早知道了，我也知道，师尊可宝贝魔种师兄了，奇怪我师兄里怎么就只有这个魔种最厉害呢？不像你们这群废物……’”
陆决绝望地轻笑一声说：“然后我就揍了他们一顿，确保他们相信自己是废物，然后你应该还记得，我受罚后跪在清心阁，跪到第三天的时候，你突然冲进来，指着我鼻子问我背后怎么说你的。”
秦郁双眼缓缓睁大，注视小师弟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愕痛苦。
他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十二岁的陆决在被体罚后跪了三天，秦郁刚好完成任务回峰休息。
听说陆决受罚，秦郁焦急地询问其他弟子出了什么事。
那些人不敢告诉秦郁背后的议论，只含糊地说好像听见陆决在熙胜门外大笑着嚷嚷说“秦郁就是魔种”，很多人听见了，之后陆师弟就被师尊惩罚了。
再然后，伤心愤怒的秦郁去清心阁兴师问罪。
刚揍完“外敌”被狠罚一顿的陆决，又被自己想保护的人指着鼻子斥责。
年幼的陆决情绪彻底崩溃了，他猛地打开指着他鼻尖的手，一把扯住比自己高一头的师兄前襟咆哮：“我说你是魔种！你爹娘都是魔修，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怕什么！你没做亏心事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是废物吗！”
之后发生了什么，全凌云峰的人都知道――清心阁的后院，被他俩的那场大战几乎夷为平地。
准确地说，那场大战后期几乎是陆决单方面挨揍，所以事后受罚的只有秦郁。
五年过去。
直到此时此刻，秦郁才知道那场大战之前，真正发生的事。
“你为什么……”秦郁颤声问：“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陆决怒斥：“告诉你我是为了帮你这个怂蛋出气才挨罚？抱歉，我丢不起这个人。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当我师兄，尤其是连自己身世都不敢面对的怂蛋，我稀罕你搭理我……你干嘛！”
秦郁忽然扑上前，似乎是情绪激动想要拥抱小师弟。
陆决一个灵活地闪身，躲开了攻击，躲在小师妹身后警告：“你别过来。”
陆仙君并不喜欢过度亲密的接触，尤其是大老爷们之间，除了小师妹之外，他对任何人的抱抱都很抵触。
“是我错怪你了。”秦郁回头痛苦地看向师弟：“我该如何赎罪？”
慕梨见时机到位，赶忙转身搂住陆决道：“陆师兄！你可受大委屈了呜呜呜呜呜！”
突然得到抱抱的陆决眼睛一亮，瞬间猜到了小师妹的计谋，当即配合地靠在慕梨肩膀上委屈哼哼两声，说：“我很委屈，我不会原谅你，除非你帮我个忙。”
慕梨赶忙搂紧他脖子小声提醒：“别急！你再哭几声！”
第102章 晋江独家
慕梨高估了秦师兄的定力。
根本没等到陆决再哼唧一声,秦郁就一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表情，上前抢任务：“你要我帮忙干什么！尽管说！”
慕梨感觉此刻哪怕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某件事，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当陆决请他帮忙明晚寅时到卯时之间,去看看怀灵真人是否一直待在寝殿的时候,秦郁愣住了。
没想到是这么奇怪的请求。
“你半夜三更让我去叨扰师尊作甚？”秦郁一脸纳闷。
要是换了别的危险的请求，他或许问都不问就答应了,但这种涉及师尊的奇怪请求，他没法忍住好奇心。
陆决转头看向慕梨,用眼神示意她把前因后果说一遍,他感觉慕梨说起话来更容易让人接受。
慕梨本来想了很多非常合理的理由可以糊弄过去，但来之前，陆决坚持表示要把整件事告诉秦郁。
结果如慕梨所料，毕竟关系亲密度不同，得知小师弟和小师妹是对怀灵师尊起疑,才请他帮忙监视师尊，秦郁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你们竟然真怀疑师尊？”秦郁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决：“必然是有魔修潜伏在山中,我明晚与你一同蹲守，伺机出手捉拿这胆大包天的恶贼不就行了？你怀疑师尊，师尊若是知道了得多伤心？”
陆决一脸嫌弃地注视四师兄，淡定反驳：“那魔修既然能潜伏在凌云峰，本事必然不小，万一我们失手，叫他跑了怎么办？到时候事情传开了，贼却没捉到,而那贼是以我们师尊的面目作恶,师尊如何洗脱嫌疑？你明晚守在殿外,恰是证明师尊清白的唯一机会。”
秦郁眉头顿时展开了,注视小师弟的目光里，满是“果然还是我养大的师弟最聪明”的欣慰！
三人商定好详细计划。
担心那魔修实力超出预期，秦郁想让谢寂川和段恒陪陆决一起行动，又怕人太多会打草惊蛇，只好嘱咐陆决：如果敌方魔气异常强大，不要轻易动手，让慕梨照常完成一次修炼，等证实怀灵师尊的清白，就能请五位堂主亲自出手。
第二日半夜，慕梨搂着熟睡的小胖崽，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到了丑正二刻，她轻轻嘬了一口小胖崽的包子脸，便轻手轻脚起身出门了。
去小洞天的路上与以往一样寂静，慕梨的心跳却无法维持以往的安宁。
但她只要想到陆决此刻就藏身于山壁之上，无声无息地远远跟随守护在附近，情绪就会稍微镇定下来。
这一段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等拐入最后一个交叉路口，慕梨便能远远瞧见山腰上那处散发暖光的小洞天了。
她连续做了几组深呼吸，脸上假装出迫不及待的天真笑意，如以往一样脚步轻快地奔跑着，来到了洞口。
“怀灵真人”已经等在洞口，一脸慈爱地朝她微一颔首。
“弟子又来迟了！”慕梨像以往一样诚惶诚恐地道歉。
怀灵真人噗嗤一笑，摇头说，是她来早了，慕梨向来很守时。
慕梨开始热情地说这几日来照顾小天尊的趣事，尽可能拖延时间，让怀灵真人在洞外多待一会儿，好让藏身附近的陆决找准出手时机。
大概是因为无可避免的恐惧感，慕梨感觉自己拖延了很久很久，但陆决并没有出现。
直到怀灵笑着示意她入洞再说，陆决还是没有出现。
慕梨不免忐忑，难不成这魔修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陆决对与妖魔交手向来自信，如果不是发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他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动静，任由慕梨跟随这魔修一起入洞。
强压下恐惧感，慕梨面带微笑跟在怀灵身后，一步步，踏入了洞内。
与此同时藏在山壁上的陆决正飞速奔跃，不断改换位置角度，绕着那处小洞天，极速搜寻魔修的气息。
陆决从来没有在对战妖魔时露出此刻这般惊愕紧张的神色。
刚才慕梨从远处奔跑到洞口的时候，陆决就感到很奇怪――
担心被魔修发现自己的气息，陆决全程隐匿灵力，只能完全用体术攀岩飞跃，也只能以肉眼视物，不便用剑气感知。
而此处被山壁环绕，月光都照不进来，光线极暗，伸手不见五指，刚拐进来的时候，陆决双目无法适应黑暗，有一阵子只能靠慕梨的脚步声判断她的位置。
等双目适应了黑暗，他也只能隐约分辨慕梨奔跑的身形轮廓，奇怪的是，慕梨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此地昏暗，像是在白日里一样，行动十分迅速灵活，很快抵达了洞口。
随后，让陆决惊愕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看见慕梨站在黑漆漆的洞口，像是在跟谁说话，语气十分欢快兴奋，但那洞口前只站着她孤身一人。
陆决这才意识到慕梨可能是踏入了魔修的幻境，她应该能看见他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才不觉得此处昏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决就开始飞速绕洞攀岩，搜寻魔修真身位置。
起初，陆决想与那处小洞天保持一定距离，以免闯入魔修的幻境，失去判断力。
可他绕洞数圈后，依旧没寻觅出一丝魔气，眼看着洞口自言自语的慕梨走向了洞内，陆决迫不得已开始逼近那处洞口，就算抓不住魔修，也不能让慕梨脱离他感知范围。
但不久后，洞里又传出了慕梨轻快的交谈声音。
她可能是故意发出声响，好让他安下心。
陆决恢复冷静，再次退到安全距离外。
在没找出幻术系魔修真身前，他若贸然闯入幻境，非但会打草惊蛇，还无法确保看见的人真的是慕梨。
陆决稳定心神，逐步扩大搜寻范围。
小洞天内，慕梨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怀灵真人如同以往一样，先花了一段时间为她剥离蛊虫，因为此前说过在六个月内缓慢剥离，所以这个过程每次入洞后都会进行一次。
接下来就是修炼功法时段，以前慕梨都迫不及待进行下一层突破，而此刻，她只想尽可能找借口拖慢修炼的脚步。
修炼开始前，她向怀灵请教事先想好的几个问题，还表示想当面演示自己的术法，以便指出困惑所在。
怀灵真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没有催促慕梨开始修炼，而是耐心地看完她的演示，然后一针见血地为她解答了疑惑。
若不是陆决确定了慕梨的猜测，眼前的怀灵真人实在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师父。
等怀灵指点完毕，慕梨没有借口继续拖延，只能开始了功法修炼。
虽然心中忐忑至极，但想到怀灵既然定下了六个月的修炼时间，此刻还没过半，就算再练一晚，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与此同时，小洞天外，恨不得掘地三尺的陆决，终于找到了魔修的真身！
陆决藏身在一处山壁凸石之后，能感觉到一处山洞里隐约有气息起伏，且绝非野兽的动静。
那人藏在一处隐匿在峭壁上的兽穴里，根据距离和时间判断，此人多半就是引诱慕梨进入幻境的魔修。
但陆决并没有立即出手，因为他无法感知到那兽穴内任何一丝魔气。
再强大的魔修，也不可能在操纵幻术期间，不泄露一丝魔气，这让陆决十分费解。
弄清敌方底细前，他不能先行暴露自己的气息，毕竟慕梨还在那魔修手里，至少得等慕梨离开幻境他才能出手，只能耐着性子远远蹲守。
小洞天内，慕梨度日如年般煎熬地修炼功法，直到怀灵真人主动开口说“时间不早了”，她才假装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如以往一般与怀灵寒暄几句，便一同走出小洞天躬身道别了。
猜测陆决可能是想等她远离那个魔修之后再出击，慕梨加快脚步，等拐过一条山路，确定脱离了那魔修的视野，慕梨就开始撒丫子狂奔。
大概跑了近一刻钟，慕梨陡然感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落至她身边，挡住了洒在她身侧的月光。
慕梨猛抽一口凉气，飞速往山路另一侧撤退，直接一脚踩空，落在她跟前那人一步上前，伸手一把将她捞回山道上。
“慕梨，是我。”
陆决低低的嗓音震颤耳膜的瞬间，慕梨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胸腔。
令人心慌的黑夜，突然变得安宁恬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