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一怔,“她不是怀了林晏的孩子吗?”
“怀孕?您从哪听得这无稽之谈。”湘月眼睛一转,露出嘲讽的笑容,尖牙利齿道:“肯定是这女人自己空口白牙说的。以为这样林夫子就会娶她了?就这样人家都看不上她!这女人可真是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
张婶叱责道:“你小声点。”
“我又没说错。她就是不要脸。见到一个男人就勾一个。烂货!”
两个人吵的火热。
南乐拿出准备好的钱放在柜台上,拿了一卷窗纸转身出了百宝记。
湘月却追了出来,在大街上拉住南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许走!”
南乐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怀里抱着的窗纸砸进雪堆里。
湘月慌里慌张的弯腰捡起窗纸,拍干净雪刚准备递出去,又生生半路改成得了人质一样抱在怀里。
南乐抬眼看着她,却是真有点生气了。
“林夫子这些天都特别消沉,他天天去找你,让船帮那些人打的鼻青脸肿的回来。”
湘月声音低了下去,她看着南乐,眼泪不自觉在眼睛里打转,“林夫子生的那么俊俏的人,一张脸都被打的不能看了。我们拦着不让他再去你那里,他还要去,非要去见你,好端端的出门,回来只能让人抬着回来。”
这并不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船帮的水手们都是大老粗,没那么多温柔好听的道理可讲,再三警告后无用就动手警告也是正常。
但她不觉得自己对于林晏有重要到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
说不准他是色迷心窍,为了沈玉拼了。
南乐眉心微蹙,错开眼,“他不乱跑就不会挨打。你要是心疼他,把他看好了就是。”
湘月抹着眼泪,“林夫子怎么可能不去见你!他心里只有你配做他的夫人!这么长时间了,我想在他屋子里坐坐都不许,他东西从来不让人碰的。那些笔墨纸砚的摸摸都不给人摸。除了你,你能住在他房间,摆弄他的东西。他什么都由着你。怎么还不够喜欢你吗?你这人说话怎么不讲良心啊。”
南乐抿着唇角,不说话。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算了,她又知道什么呢?
对于林晏,仔细想一想她并没有比旁人就更了解多少。
就连他曾经家世有多显赫,又有多讨厌她,嫌恶她,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更早,她问他的家人,他的过往,他不是三缄其口就是岔开话题。
这么长时间了,她才知道林晏那么讨厌她,看不起她。
若是能进林晏的房子给他洗衣服做饭就是被他喜欢,林晏以往那种家世,不知道有多少仆人,他岂不是个个都喜欢。
明明是个人都能做的事情,还是苦差事,累差事。南乐一点不觉得自己所做的有多特别,顶多是个特别冤的冤大头。
“南乐,我知道你生气,可他真的喜欢你,也受够教训了。你别跟他闹了行不行?要是他肯对我这么好,我死了都甘愿!”
南乐在心中狠狠的冷笑,听听‘死了都甘愿’,他姓林的可真够讨女人喜欢的,还有人愿意为他死呢!
现在倒成了她的不是,她的不懂事了,她在做坏人了。
想是这样想着,道理南乐全都懂,可平白无故,她还是心里堵的难受。
她没想到要闹到这般境地,也没想过让船帮的兄弟打人。
张婶追出来揪住湘月的耳朵,“大庭广众的,真不知羞。”
她从湘月怀中抢过窗纸递给南乐,“林夫人,你别跟这死丫头一般见识。”
楼上,沈庭玉负手站在窗后,垂眸望着窗外。
细碎的光落在明净的眉眼间,将少年精致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艳,周身气质温柔如春日风。
郭恒见到此景一怔,不自觉停下了话头,神色隐隐多出探究。
这十年间,宫闱秘闻,太子好服妇人衣饰,性情阴晴难定,尤类先帝。
这是沈家的丑事,但对于作为先帝心腹又手握重兵的郭恒来说,算不上秘密。
他回想着记忆中的沈庭玉,半大的男孩套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女装,披散着长发被年长的皇子骑在身下厮打,取笑。
周围的宫人跟着皇子们一起哄笑。
少年从砖石泥水中抬起脸,脸上的脂粉晕的姹紫嫣红,却仍难掩眉眼绮丽。
他恶狠狠爬起来,牛犊一样撞开身上比壮了两三倍的哥哥,换来三拳两脚。
几个皇子扑上去,瘦弱得如同女孩一样的少年竟一步都没有后退,反倒嘶吼着与哥哥们撞在一起,漂亮的脸蛋上是野兽般的神情。
一群金尊玉贵的皇子在泥水中打着滚,各自都是往死里下手,与野兽没有什么两样,而其中最凶最狠的却是最小的那一头。
这一幕留在郭恒的脑海深处让他记了很多年。
当初的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这张脸果真长成了与当年那个薄命美人的模样。
只是今日眼前的少年与当年相比,眉眼间多少有些让人说不出的不同。
这种不同让郭恒不太安心。
“殿下一晃眼就长得这么大了,老臣记得上一次见殿下,殿下还是很小的一点呢。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沈庭玉侧过头,一双黑眸看不出情绪,“世事变化本就寻常,若是永远一成不变,才是怪事。”
“殿下说的是。一成不变才是怪事,如今这天下,这北靖也该变一变了。沈吞云这小子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大哥都杀,您被他扣在手中这么多年,实在是受苦了。”
北靖如今的掌权者是昭王沈吞云,但北靖的基业却与沈吞云无关。
这位昭王上位的过程算不上光彩,当然,如今这个年月大人物们上位的过程都算不上光彩。
只是沈吞云尤为不光彩一些。
他是靠着一杯毒酒,毒杀了毫无防备的兄长沈破雾,由此夺得了本属于兄长的一切。
至于沈破雾的子嗣,只留下一个最年幼无害,性情最荒唐的沈庭玉给世人看他只是代掌大权的周公仁心。
其余年长的皇子随着时间流逝皆被沈吞云以各种理由杀死,赐死,还有几个意外而死。
若不是沈庭玉处心积虑的谋划,他此时本也该作为监军的太子西出芒山,死在乱军之中了。
因为上位的不光彩,曾经北靖基业初立,沈破雾横刀立马,地盘没打下来多少,便狂到敢率先自加九锡,称帝一方。
轮到沈吞云,不敢加自己的尊号,只敢称王。
也因着这份得位不正的不光彩,沈吞云对兄长留下的几位悍将,尤为防备。
恰巧,郭恒便是最被防备的一位。
若不是他那位叔父笃定他一定会死在监视他的武卫与伏击的柔然之手,绝不会这么大方的给他监军之权,更不会放郭恒出卲关。
沈庭玉很轻的笑了一声,“我便是再苦,也不及将军多年于叔父掌中忍辱负重。如今你我总算是否极泰来啊。郭将军,”
“可不是!多亏殿下妙计!今朝以殿下之计,趁大军出行。让许光以手令骗开向阳关,这些狗娘养的来不及反应,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子都破卲关了。届时老子五万大军打着殿下的旗回攻高平六郡,丢了向阳关与卲关,沈吞云这小子他妈的就是个屁。到时候抓到他,我要把他脑袋摘下来贡在我大哥坟前。”
“倒是难为郭将军一片赤胆忠心。”
“我老郭跟您父亲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这条命早该跟着大哥去了,留着这条命苟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只要能报大哥的仇,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任殿下差遣!”
八尺的壮汉将胸口拍的砰砰作响,说的豪气干云。
沈庭玉看了他许久,才笑着说道:“好。知道郭将军这样忠心耿耿,我便放心了。”
“取回北靖,殿下登基为帝,咱们北靖占着这金平城,南下北上,那是进退自如。何愁天下!”
沈庭玉低眸看着窗外的人,“若是让将军作为前军攻城,拿下金平城,将军最想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这还用说?当然是兄弟们放开了一起松快松快!喝酒吃肉,再寻些娘们作乐!兄弟们拼杀一场,得让他们捞个够,好好享一点福。”
郭恒转念道:“哈哈哈,殿下也到了要想女人的年纪了吧?到时候我寻几个好的小娘们送殿下!”
一帮刚打完仗的兵要松快,要享福,要捞个够,大抵便是城中百姓便谁都松快不起来了。
这世上的人心,便是坏到这般地步。
他的好姐姐若是听到这番话,她若是见到那样的场景又该有多失望呢?
他喜欢她,于是便与她好似成了一体,事事都会想起她,在不该想起的时候。
沈庭玉抬起手,手指搭在木窗的菱格中,垂眸向下看。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改变原本的计划。
在这种关头,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放弃最好的机会,那么他的安全一定会受到威胁。
所谓慈不掌兵。
光是想要改变最初的部署这一点就足够蠢了。
城中的百姓,或者说,她的喜欢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长街上少女若有所觉,她停止和其他人的交谈,抱着花纸,仰头视线遥遥望过来,冲着破楼上的小窗一笑。
少女的脸浸在冬日正午的阳光里,清凌凌的眸子含着笑意,颊边两个小酒窝,空气都仿佛变得醉人。
郭恒说了许多粗话,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当,慢慢收住口,抬头看着少年佁然不动的背影犹豫道:“殿下。”
沈庭玉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缓缓道:“郭将军回到军中还要多加保重,不要声张。等到向阳关的消息传来,你再拿出我的诏书,以令众人。”
郭恒松了一口气,俯身一礼,“老子,不,我全听殿下的!”
第二十六章
南乐抱着窗纸推开房门, 见到人仍旧好好的在破屋内,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高兴的上前, 将怀中的窗纸递给他, “玉儿,你看我这次挑的窗纸可漂亮了!”
沈庭玉扫了一眼窗纸,拿在手里合上, 夸赞得很真心,“是真的很漂亮。”
南乐替他拉好兜帽,“你在这里没有遇到其他人吧?”
沈庭玉站在原地, 乖乖低着头,任由她整理斗篷和兜帽,“没有遇到人。”
他话音微顿, 从怀中掏出紫色的锦缎小布包, “但我捡到了这个。”
南乐懵了一下,吃力的捧着被塞进手里的小小一袋东西,“这是什么?”
“好像是别人落在这里的东西,”沈庭玉看着她, 神色坦荡又认真, “送给姐姐。”
南乐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一点包裹,从袋口露出来的黄金簪子和翠丽的宝石闪的她震惊又心慌。
下意识抬起头看看眼前的沈庭玉又低头看看这一小袋珠宝, 来回几次, 她无言的望着沈庭玉。
半响, 南乐才找回自己飘忽的声音,“你想要送给我?”
跟这一袋珠宝比起来,她想要送给沈庭玉解闷玩的彩线可太不值钱了。
沈玉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给她了?
沈庭玉目光扫过她的眉眼, 闷笑道:“嗯。这些都给姐姐。”
“这这这。”南乐突然觉得手里的东西很烫手, “玉儿, 你再说一遍这东西哪来的?”
她长这么大哪里带过什么珠宝首饰。
当然女孩多少都爱俏,以往看着别的女孩有红头绳有银镯子,看到人家花花俏俏,她心里当然会有一点羡慕。
但南乐保证只有一点点。
虽然爷爷没给她打银镯子带,但爷爷可是每年都摘好些花送给她。
白的,红得,紫的,粉的,也一样好看得不得了。
什么金玉首饰,这样的东西不是她该带的东西。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落进自己的手里,肯定是守不住的,说不准还会招来灾祸。
不只是东西,就连人也是这样。
那种英俊,会读书,家世原本很好的人,根本就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就算她勉强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也不可能真正跟对方过的好。
以前南乐是不懂这样的道理的,她总觉得她也并不比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们少些什么,她有手有脚,是个全乎人,脑子也算灵光,不比别人差什么。
但现在南乐想明白了,人还是要有一点认知的,就跟老话说得一样,门当户对。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拿在手里也是拿不住的。
呆滞小猫变成了叼着一条大鱼,却愁眉苦脸的小猫。
沈庭玉不知道她的情绪怎么会变化的这么快又这么有趣。
他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面不改色的再把瞎话说了一遍,“就在这里,我突然发现它就捡到了。应该是原本的主人离开金平城的时候不小心落下来的吧?我看了就是一些胭脂水粉女儿家的东西。”
南乐蹙着眉头,并不赞同,“我们这么拿走不正派。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人家要是回来……”
天降横财固然让人开心,可如果这个数额超过一定限度,那么便只能让人惊慌恐惧了。
况且,这到底是别人的东西。
沈庭玉弯起唇角,“没有什么万一,姐姐,他们肯定不会回来了。”
南乐一双凝澈的黑眼睛清凌凌的望着他。
沈庭玉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看着她的眼睛,“姐姐,没有主人的东西谁捡到就是谁的。就算这些东西你不喜欢,拿它压着箱底,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虽然对方年纪很小,但奇异的在这种时刻让南乐慌乱不安的心情慢慢变得镇定了下来。
南乐想了又想,她还是不怎么赞同。
但若只有她一个人,这东西不要就不要,她为了自己的良心,舍得下。
可现在她有沈玉……
她不要,沈玉呢?
若是将来沈玉病了,突然喜欢上哪个男子要出嫁……总不能一点钱也没有。
南乐的神色慢慢软化,不自觉小声,软绵绵的说道:“那还是你拿着吧。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让你来用。给我太可惜了。”
沈庭玉轻轻替她将颊边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我的姐姐可不比任何人差。它们能出现在你身上是它们的幸运。”
他收回手,凑到她耳边,“要是姐姐非要把这东西给我,我就把它扔出去。反正谁爱要给谁,我送出去的东西我绝对不要再拿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放开她,轻快的后退了几步,扭头往外走。
这个妹妹……好像是有一点霸道和任性在身上的。
南乐说服不了沈庭玉,只能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捧着东西追上去。
一路上又是忧心忡忡的如何旁敲侧击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