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南雍【完结】
时间:2023-04-03 11: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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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庭玉发觉南乐有些心不在焉,外面有点什么声音她都会随便找个借口出门看看。
  就好像,她在等什么人一样。
  每当沈庭玉试探着询问她在等什么人时,南乐总会给他一个拙劣的一眼就能识破的谎言和理由。
  南乐的心不在焉逐渐影响到了沈庭玉,让他不自觉的变得焦躁不安。
  “姐姐,今天没有什么事情,我来帮你打扮打扮。”
  南乐被按着在桌边坐下,沈庭玉将一柄小小的铜镜塞进她手里。
  沈庭玉替她将原本的发鬓拆开,一点一点梳顺长发,重新给她盘了一个精巧的飞仙鬓。
  未出嫁的少女发式,比起往日她简单的妇人发髻,多出几分轻巧灵动,显然更适合她。
  南乐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时觉得极为惊奇。
  “这是我?”
  沈庭玉按住她的头,不让她乱动。
  他浅浅笑着替她插上金簪作为点缀,“这当然是你。”
  南乐不自在的抚摸着头上坚硬的金簪子,有些窘迫的说着,“带上这东西一下都变得不像是我了。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黄金宝石,多漂亮啊。人人都喜欢。”
  南乐小心翼翼的扶着发鬓,“我不喜欢,这东西太沉了。沉甸甸的压着头皮,怪难受的。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一点都不稀罕它。”
  沈庭玉掐住南乐软乎乎的面颊,见她皱眉,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变得很轻。
  “姐姐又说怪话。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南乐放下镜子,双手合十拜了几下,“好玉儿,别生气。我不说了。”
  小姑娘一动,发间的黄金流苏就轻轻摇晃,光晃进眼里,沈庭玉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沈庭玉的手指温热,轻轻又捏了捏她的双颊,才继续认真的处理她的头发。
  过了没有半响,南乐又忍不住开口,“玉儿,你的手可真巧啊。”
  沈庭玉从背后转到她的面前,弯下腰,拿出胭脂水粉。
  他捧起南乐的脸,仔细的端详着。
  南乐被他看得有些面红。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足以让南乐看清沈庭玉浓密的睫毛,未施粉黛却白皙得找不到任何瑕疵的皮肤,带着几分稚气的美丽不需要任何装饰,就已经格外清纯动人。
  沈玉的确不需要这些脂粉钗环,那些东西只会污损他的容色。
  “姐姐,你真漂亮。”
  被全神贯注的温柔注视,认真甜蜜的夸奖,南乐觉得一下心好像都轻飘飘的飞起来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的夸她漂亮,而且这样一句夸奖还出自一个本身已十分美丽的少女。
  哪个女孩能抵御这样的夸赞?
  南乐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她移开视线,盯着他手中的瓷盒,“玉儿,这又是什么?”
  沈庭玉的手指按住她的唇瓣,指腹压着红唇内侧轻轻摩擦。
  看着女孩的唇瓣一点点染上颜色,他眸光渐深,“胭脂水粉,这是口脂。”
  南乐不太自然的舔了一下唇瓣,舌尖卷过他的手指。
  她扬起脸笑着对他讲,“哦,我知道了。你们大户人家的千金都喜欢这些是不是?多亏有你,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用。”
  她的确不太会用自己的脸,女人的笑可以有千万种,她却总挑最傻的一种。
  但这会让人有另一种趣味。
  南乐的脸很干净,所以在她身上做点什么都能留下明显的痕迹。
  沈庭玉从没有为旁人梳妆过的,倒不是他没有这样的兴致,只是他早早的失去了母亲,虽然还有不少年纪长的年纪轻的,为他父亲所喜欢,可以做他妈妈的女人。
  但那些女人到底也没有哪一个愿意陪他玩这样的游戏。
  至于姐妹,他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都有很多。
  那些女孩可比南乐没意思多了,她们一个个的都很吵,又不听话,见到他不是嘲笑就是躲开。
  后来就好了,无论是什么兄弟姐妹还是各色各样的妈全都死了个干净。
  他终于获得了安静的日子。
  如果不是遇到南乐,很难说,他会有这种玩闹的兴致。
  南乐是第一个毫无目的接近他,照顾他,与他玩闹的人。
  她性情单纯善良,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藏在湖水深处的璞玉,身上有种懵懂不通世情的灵性,色彩鲜活。
  他贪恋她身上的鲜活色彩,与她待在一起,才发觉从前人生有多阴暗痛苦。
  沈庭玉压下眼中的情绪,勾着唇角,浅浅的笑,“姐姐最好一直什么都不会,这样才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南乐笑得愈发灿烂,颊边荡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玉儿,你总说好听话哄我开心。”
  忽然外间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庭玉原本正在用金箔替南乐贴花钿,手冷不丁的一抖,贴歪了。
  南乐匆匆起身。
  沈庭玉无意识捏皱了手中剩下的金箔。
  门外,几个人围成一圈抬着什么东西往外走。
  男人们将中间那东西挡的严实,自己骂人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惊动到南乐。
  南乐沿着雪地上一行血红,追了上来,叫住几人,“大哥,大哥。”
  让南乐叫住,他们才停下脚步,一群人看到盛装打扮的南乐都是一怔。
  南乐喘着气追了上来,“大哥,你们抬得是不是林晏?”
  男人们各自散开,露出围在最中间抬着的东西——一个衣衫凌乱,让脏布堵了嘴,五花大绑的人。
  果然是林晏,但他此时的模样跟南乐记忆中的样子已经相差太多。
  他仰起头,面上混着血与雪,依稀能看出血迹之下俊美的眉眼。
  女人的面容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落进林晏贪婪的眼底,燃起让人畏惧的热度。
  他暗暗唾弃自己,真是堕落,堕落到为了见到这样一个女人费劲心力。
  南乐被他盯得心头一慌,又马上觉得很没道理。
  又不是她让水手们打他的,她还警告他别来了!
  林晏无论何时都是英俊的,高高在上的,偶尔也会有些狼狈的样子。
  但无论多糟糕的处境也无法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他永远眼神桀骜不驯,给人一种把一切,把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南乐第一次看到林晏这么凄惨,凄惨到她有点不忍心看他了。
  “南姑娘。我们今天吵着你了?”
  “这家伙真是让人不省心,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敢来。你放心我们这就把他抬走。”
  南乐咳嗽了一声,看着为首的人,鼓足勇气,“别,不用了。大哥们。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总这样一直避着不见也不是事,况且,南乐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需要躲着林晏。
  而且这么多天过去,说实话南乐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好聚好散,她觉得林晏不是听不懂人话的人。
  本来就是他嫌弃她,现在说开了,他们一拍两散,她不会纠缠林晏,林晏肯定也不会在乎她。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一个人试探着问道:“那我们这就先走了?”
  南乐点了点头。
  等人走远了,南乐蹲在林晏的面前拔掉了他堵嘴的布,替他解开手上的绳子。
  林晏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动作,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一点点挑起来。
  在南乐解开绳子后,他第一个动作是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冷冰冰的,粗糙得挂着血口子,血和灰尘一起糊在本该用来执笔的手指上。
  南乐浑身一僵。
  少女发间的黄金簪子在风中摇晃,很难得,宝石和黄金这样的东西在她身上一点不突兀,反倒很适合她。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眼中的村姑稍加打扮也能这么出众。
  林晏仰着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一张口寒风就灌进了喉管,满嘴的血腥味翻涌着卷上来,紧张刺激着舌头分泌出更多的口水。
  他咽了一口沾血的唾沫,方才意识到现在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这副狼狈样子早在林晏自己的预料之中,他本来就是文士,什么叫做文士,文质彬彬,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
  从小到大没跟人动过手,只有别人跟他动手的份。
  文人对上武夫,有理也说不清。
  对那些蛮汉没什么道理可讲,林晏并不在乎挨揍。
  他知道人心,或者说,他知道南乐。
  他知道这女人心有多软。
  可这一次林晏弄错了。
  少女垂眸看着他,眉心微蹙,声音仍旧慢吞吞的,含着一点乡音,“林晏,你又喝多了是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以后别再来了吗?”
  她用这最软的声音说了两句最绝情的话,一面说着,一面赶紧将手抽出来。
  林晏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心脏中乱跳的一颗心好像一瞬间死了,一动不动,让人砸的生疼。
  他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本能反唇相讥,“我说我是来找你的吗?别太自作多情。”
  南乐眨了一下眼睛,快要被气笑了,“我自作多情?”
  林晏一只手撑在雪地里,不顾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施施然的站起来,拂去袖子上的尘土。
  他竭力做回那个风流倜傥,目空一切的公子哥,“我可不是来找你的。”
  南乐其实早料到了,倒也不生气,只是拧着眉梢问他,“那你是来找谁的?”
  林晏目光四处扫了一圈,正对上南乐身后抱着厚斗篷缓缓靠近的女子。
  美人眉眼绮丽,生就一双漆眸,分明年纪尚小,神色却如山巅雪般清冷,步步行来,风神秀彻,竟给人一种世外缥缈人之感。
  此等佳人一点不比南乐逊色,不,应该说胜过南乐不知道多少。
  林晏久久地看着沈庭玉,不假思索道:“我是来找她的。”
  南乐表情没什么波动,那眼神与表情仿佛一切早已是她的预料之中。
  沈玉生的这么漂亮,她见到这姑娘都走不动道,甘愿冒着惹怒船帮的风险把人救下来。
  何况林晏呢?
  沈庭玉脚步一顿,还未给出反应。
  林晏定了定神,用余光扫了一眼南乐,见她面色平平。
  他向沈庭玉拱手,姿态矜贵优雅无可挑剔,试图搭话,“小生林晏,关中人氏,见过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遮上那张狼狈不堪的脸,林晏的身影与气度倒也称得上清俊不凡,尤其他低沉的嗓音总含着几分漫不经心,光听声音都足够让很多女人面红耳赤。
  幸好,佳人并没有像是南乐那么不给他面子,给他难堪。
  沈庭玉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看了一眼南乐,后退了一步,又朝林晏笑笑。
  只笑不语。
  沈庭玉怕自己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说些绝不该在南乐面前说出的话,比如恐吓,威胁,辱骂。
  沈庭玉这一笑,世外缥缈人刹那间染了尘世人情,天真娇艳中含着几分少女的羞涩,简直如春水般动人,立时笑得林晏心脏恢复活力,甚至还多跳了几下。
  林晏双眸紧盯着沈庭玉,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南乐,一半是故意,另一半倒真是想光明正大的多看几眼这美人。
  未必他从前就没有见过美色,但拿不老实的眼睛冒犯良家淑女,这是男人的乐趣所在。林晏放任自己在做个登徒浪子,放任自己对着美人穷凶极恶的一双眼,夸张的表演好色下流。
  美人在他饶有兴致的视线下,头越垂越低,弯曲的白颈就像是临水的花枝。
  南乐猜到林晏是为了沈玉一趟趟的来,她并不会为早已经有预料的事情生气。
  但不代表她亲眼看到林晏这样轻薄沈玉,她会不生气。
  她不知道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开始刚捡到林晏的时候,青年斯文俊秀又很懂礼数。
  哪怕孤男寡女同出一个屋檐下,林晏对她也没有任何言语的,身体上的冒犯。
  现在这是什么,彻底破罐子破摔,在她面前完全连伪装都不屑于伪装一下,骗都懒得骗她。
  还是说,因为沈玉生的比她更漂亮,一看就是千金小姐,而不是她这种被他所轻视,嫌恶的无父无母,不识字什么都不懂的乡野贱民,所以爱的痴狂了吗?
  失望成了习惯,便只剩下气闷,无比的气闷。
  林晏越旁若无人的盯着沈玉,南乐的眼睛则越瞪越圆。
  她脚下微动完全将沈庭玉护在身后,片刻后,已经气的快要吃人了。
  林晏仿佛根本没看见南乐气怒的视线,他跟着脚下走了两步,绕过南乐,十分自然的从怀中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纸包递给沈庭玉。
  他用余光扫着南乐,收回目光,落在沈庭玉脸上又变得格外多情。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嗓音如金玉相击,“自从上一次见到姑娘,我就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可惜我现在身无长物,只有这个送给姑娘,算是聊表心意。”
  话说得没什么真心,却很动听。
  沈庭玉低垂着头,似乎被吓到,身体愈发紧绷。
  南乐忍无可忍,未等他把东西送到沈庭玉手里,就一把抢过。
  “林晏,你给我适可而止!”
  现在她后悔拦下船帮的兄弟了,林晏这种人的确得好好教训教训。
  南乐把纸包抢到手,却是一怔。
  这东西一入手,南乐就摸出了是什么。
  是一块玉璧。
  这东西是林晏被她捡到的时候身上唯一剩下的一件值点钱的东西。
  他们日子过的最难,他病得最重的时候,南乐已经没有什么钱去抓药了,其实打过主意把这块玉璧当掉。
  但林晏不愿意。南乐就没有再提过当掉玉璧的事情,当然她也没有提过最后她是靠什么换来了钱,给他抓了药。
  反正最后林晏在一剂又一剂的药下慢慢好了。
  但从那时候起,南乐就再没有见过这块玉璧。
  她知道林晏应该是信不过她,所以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说来真的很傻。
  成婚,成婚,旁的新娘成婚都有彩礼收,没有大户那样厚的彩礼,情郎也总要送点什么。
  可她什么都没有收到过便也就罢了,还被防备着。
  以往苏娘子提起这个都为她委屈,南乐不觉得委屈,她觉得林晏对她挺好的。
  要仔细说究竟有什么好。
  其实林晏最多也就是说一些好听话。
  可他生的那么好,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南乐当时刚失去爷爷,她太想留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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