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怎么进来了。”
“方才,我,我,敲门让你提水。”南乐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句话,勉强定了定神,“这水再不用就凉了。我帮你倒进桶里。”
她说完就后悔。
后悔自己好心多事将水拎进来,这会儿还胡说八道要帮人家倒水。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都不会说话。
多半,沈玉还是会拒绝的吧。
沈庭玉捏着木桶边缘的手指轻颤,他目光望进她的眼底,用那种暗流涌动的视线。
南乐听见自己心跳,有些不同寻常。
她慌乱的没来由,多让他看一刻,就更慌张一些。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心底哀求着他快些拒绝。
只要他说一句不用了,她就能大大方方的离开,逃离这个叫人尴尬,让人变得奇怪的境地。
“好。”
他说了一声好。
慈爱的好姐姐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每向前走一步,每靠近那张光艳得让南乐不敢多看的脸一些,都更让她紧张一些。
短短几步,让她走得好像刀山火海。
南乐想要拖延,可就这么一点距离实在没有拖延磨蹭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希望这两天的剧情能让大家快乐一些哈哈哈哈
第三十五章
“姐姐, ”他手下稍一用力,从浴桶中撑起身体, 露出赤条条的上身, 慢慢站了起来。
从未有一次,沈玉给她这样一个将他看清的机会。
清瘦的雪白肌理,臂膀纤细但隐约可见结实肌肉线条, 却只是薄薄一层,绝不过分,胸口平坦得彻底, 找不到一点该有的弧度,窄腰不见一点赘肉,反倒因为皮肤太白, 腰跨侧处的青筋隐约可见……
再往下的地方, 便是姐妹也不该看。
南乐狠狠闭眼,不敢再乱看。
可方才一眼所见仍在眼前,并不是她印象中柔弱单薄的少女躯体,从肩到腰一点不柔软, 线条坚硬嶙峋, 生机勃勃。
她心中隐约生出一点古怪,但很快那点古怪便被羞涩压过, 未及细想。
在船上刚将人拖上船时, 她也曾为他脱过上衣。
那时, 她根本不敢多看。
分明都是女子,嘴上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要一起洗澡,真正到了这时。
南乐发现自己还是照旧克制不住的羞涩, 仓皇, 慌乱。
南乐尚未理清思绪, 闭着眼睛,手上已经匆匆用力抬起水桶。
沈庭玉看着她,目光,嗓音愈发低沉,“姐姐,你睁开眼睛,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未及他开口说完,南乐手一慌,手中的热水迎着沈玉浇了下去。
沈庭玉被浇得重新跌回木桶。
他在水中抬起头,雪白的肌肤一挨着尚冒着热气的水,便立时腾上绯红。
南乐手一抖,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木桶从手中落地,水溅了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你烫着了吧?”
指尖轻触肩头滚烫的肌肤,他浑身一颤,分明想躲却又乖巧的伏在她掌下,嶙峋坚硬的脊骨一寸寸弯曲,收入水底,隐没于细细的一寸窄腰。
南乐无法理清心头突然涌现出的陌生燥热是为何,她呼吸乱了,被烫着一般飞快收回手,惊慌失措的后退几步,匆匆推门出去。
在她身后,他伏在木桶边,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听着哐一声关门的巨响,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落寞的低垂着长睫,一点点缩回木桶,额头抵着木桶,像只失魂落魄的妖。
沈玉乖巧伏在她掌下的画面仍在眼前打转,那双眼,勾魂摄魄,好像拉扯着人的心魂,将好好的人变成鬼,大色鬼。
掌心好像还残存着沈玉肩头肌肤滚烫的温度,残存着他身上的水珠,南乐心下纷乱极了,反复将手在斗篷上擦了擦。
站在廊下吹着冷风,轻轻拍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把沈玉冷玉般的身子从脑袋里拍出去。
明明都是女子,但沈玉漂亮得她这个做姐姐都招架不住。
但沈玉本就是这世上第一等的美人,她再没有见过比沈玉更完美漂亮的姑娘了,为沈玉神魂颠倒也……大概是正常!
正常什么啊,南乐暗暗唾弃自己。
她拼命想要找点沈玉的缺点,但找了半天。
若非要说沈玉身上有什么瑕疵,无非,也就是,也就是胸口太平。
可这样的瑕疵在他身上又有什么要紧!
片刻后,南乐冷静下来,一面拧着自己湿淋淋的袖子,一面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可真是没出息。
还逗着人家要一起洗澡,这添个水都够快要了命了。
想到这里,南乐又有些悔恨。
她一向是特别想要给沈玉最多最周全的关照,但凡有什么地方没有关照到,让她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给予照顾的机会,她一定要悔恨的骂自己几句。
南乐骂完自己。
冷风彻底将体内的燥意去了,又将部分沾了水的衣服冻得硬邦邦。
她这才抱起那个盒子,隔着门跟沈庭玉告别,缓步回了隔壁自己的院子赶紧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听着脚步声已经远去,沈庭玉从木桶中站起身,擦净身上的水珠,一件一件的披上衣裙。
“滚出来。”
小窗被一只手从外推开一点,先伸进来两只手臂,继而挤进来半个身子,最后整个人才一点点全部挤了进来,结结实实哐的一下砸在了地上。
沈庭玉冷笑一声,“不过数日,功夫竟懈怠至此。”
赵小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嘿嘿一笑,“功夫到没有懈怠,就是最近无所事事,又实在吃的好了些,难免胖了些。殿下,这十日又到了,您看?”
沈庭玉面无表情的看了她半响,看得赵小虎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生出恐惧,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再不敢胡言乱语一句。
她干脆利落的俯下身子,叩首于地,“属下近日的确懈怠,但殿下有命,属下无所不从,忠心苍天可鉴。请您明示。属下到底何处做错了?”
太子东宫多的是美婢,但赵小虎知道这祖宗根本不喜欢有人近身侍候。
便是她们这等已经跟了他数年的人,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一个能时时刻刻随侍身侧。
这祖宗根本不要奴仆的周到侍候,他分明更喜欢独来独往。
赵小虎想了半天,不明白自己这是哪里招惹了这小祖宗的不高兴。
她这些日子可没有来打扰他,半点都没有坏他的好事,方才也是老老实实的蹲在窗户外面,没有乱看不该看的东西。
她这样跪了许久,沈庭玉却仿佛根本未曾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
他立在灯影下,玉手执木梳,细细打理着一头青丝。
浴室内只有水落在地上的滴答水声,安静到诡异。
每一滴水都像是在为她的生命做倒计时。
赵小虎的额头触地,一颗心都揪紧了,只觉得今日这位祖宗似乎尤其的心情坏。
片刻后,沈庭玉将梳顺的长发束起,嗤笑了一声,“无所事事?好一个无所事事。”
赵小虎匆忙改口,低三下四道:“我说错话了,不是无所事事。向阳关那边传了好信来,我按着您一早的意思,替您写了回信。
这几日小的将城主府盯得密不透风,襄州那位贺公子虽然盯不过来,一个人眼睛不够用,但也留了人手一直盯着。
至于刘难敌,他们只那一日进了城,很快就出城,进了山林遁去,再无踪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观察沈庭玉的神色,“属下可是把您的话记在心里,每日查着进出的人。不过城中只有往外逃的人,绝没有心怀意图者再进入,一切都如您所料。属下……还是不明。属下究竟做错了什么?”
沈庭玉脸上明明在笑,那笑容天真又灿烂,但却让赵小虎愈发的毛骨悚然。
“这一院子的男人,你是没看见?”
沈庭玉会专门提点,那就一定是有什么异常的。
赵小虎一面提心吊胆,一面满头大汗的冥思苦想,“看见了,都是船帮的人手。这些人早就在城中了,只是些水手,平日里没有什么……等等,不对。”
忽然,赵小虎意识到什么,一掌心的冷汗,几乎瘫倒在地,“这些人我没有查过,他们平日里在城中做事。我只想着他们不过是些无赖流氓从没有仔细查过,是疏漏了。”
沈庭玉阴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凶戾难言,压得赵小虎浑身都绷紧了,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控制不住的颤抖。
“南朝的水军就在眼皮底下竟一点端倪都没瞧出来,你这双招子要留着没用乘早剜了。”
“南朝的人?他们竟是南朝的水军?”
赵小虎的心脏几乎跳出胸口,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一滩水洼。
水洼上映出少年模糊而艳丽的影子。
他的声音冷淡,含着几分讥讽,充满压迫感,“不一定是水军,但一定是南朝的人。而且是卫家养出来的人。你今晚大可一试,卫家的剑法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赵小虎面上神色颇为复杂,半响,才闷声道:“自然是,认得出来。”
“这一丸药吃了,你要是再出这样的疏漏,该如何你心中清楚。”
沈庭玉甩出一枚朱红的丹药。
赵小虎扑过去一口叼住,囫囵吞下药。
她看着沈庭玉,神色犹豫,半响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若是这些人当真效忠于南朝,您的那位太子妃是不是也该处理掉……”
沈庭玉的眼神一瞬变得极危险,唇边勾起一抹微笑。
他定定的看了她几秒。
赵小虎慢慢止住话声,在沈庭玉的目光下心惊肉跳。
“你想死是吗?”
赵小虎急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这些年来,她跟在沈庭玉身边,亲眼所见这些年来他一步步如何走来,最是清楚这人的多疑残忍。
可这一刻,沈庭玉竟这样生气。
他明知道这一院子的人都是南朝的人,明知道那个女人与这些人有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关系,竟不是怀疑对方的用心,抢先一步斩草除根,反倒仍要护对方周全?
到底是她对沈庭玉的了解不够,还是说他有所改变?
是因为那个女孩吗?
短短这么一段时间,那个名为南乐的姑娘竟能让这生性多疑的祖宗信任至此。
赵小虎惊疑不定。
沈庭玉表情平静,手指慢慢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查清楚南朝的人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他们已经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她用力叩头,“属下知道了。”
沈庭玉踢了踢脚边的浴桶,“将这个倒了。”
他说完想起什么,拧着眉头,一摆手,“不用你倒了。滚。”
赵小虎赶忙沿着来时的窗口又把自己挤了出去。
沈庭玉回到院子。
南乐湿发半干,怔怔的坐在桌边,对着面前的几个黄纸药包,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时唇边有隐约的笑意,一时眉头又深深的皱起来,直去拍自己的脑袋。
听见沈庭玉推门进来的脚步声,她方才大梦初醒一般,惊醒过来。
对上沈庭玉那张被水蒸的微红的脸,她又慌忙的移开目光,故作镇定的伸手去拆面前的纸包。
手指捏着干干的纸包,她脸上露出很安静的笑,照旧好像浴室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她的目光无论如何也不肯看他。
虽然眼睛并不看他,声音却是向着他来的。
“玉儿,我这正愁着呢。你就回来了。阿妹,你快来帮我瞧瞧,这纸包上写的是什么?这药要怎么煮?怎么煎?”
沈庭玉在桌边坐下,接过南乐递过来的纸包。
南乐便赶紧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好像生怕与他坐在一处。
沈庭玉浑身一僵,目光落在手中的纸包上,心下泛苦。
南乐站在他的身后,眼巴巴的瞅着,口中不免用一种十分羡慕的语气道:“识字真好。玉儿,你真厉害。学会这些字是不是什么书都能看得懂?”
沈庭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天真又甜腻,自然得好像一点没有因为她的躲避而失落,“姐姐想学字?这有何难,我可以教姐姐。”
南乐心下一喜,却又很快露出难堪的神色,推拒道:“不不,我,我年龄太大了。都快要二十岁的人,已经不是启蒙的年龄。人又笨,学不会的。”
“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古来多少晚年方得大成的名家。才双十年华,怎么能算是年纪大呢?姐姐分明正是学习的好时候。”
沈庭玉在灯火下,指着药方上的字,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念给她听,“这上面写的是煎至七分,去渣,加姜片五片,通口服……”
南乐忍不住走上前来,弯下身,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记药方上的字。
在南乐看不见的角度,沈庭玉察觉到少女的靠近,唇角微翘。
他的语速很慢,柔和的女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舒缓好听,也很好记。
南乐不知不觉的伸手撑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去从背后靠近他,仔细听他读,更加努力的去记下药方上的字字句句。
柔软微凉,带着一点潮气的发丝从少女肩头倾泻下来,丝丝缕缕的落在他的肩膀上,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
沈庭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跳加快,又用极大的克制迫使自己自然的念下去,将这份紧张藏得不漏分毫。
一遍念完,沈庭玉微微侧头,终于能光明正大的抬眸看着眼前人,“姐姐,我再念一遍。这几个字有些难学,你仔细听一下。”
南乐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脑子里还在不断记着刚获得一点新的知识,浅笑着点头,“好。”
片刻后。
南乐已将方子上的字迹都记下,她心满意足,整个人雀跃又快活,“多谢你,玉儿,我又识了好多字。”
她从药方上收回目光,稍一偏头,鼻尖擦过沈庭玉的面颊。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姿势几乎是从背后将沈庭玉抱住。
他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柔丽澄澈的眸子清晰倒映出她的脸。
南乐有一瞬的恍惚。
很快,她清醒过来,急忙站起身,用力咳嗽了一声,“我知道这药如何煮了,玉儿,你先睡。我去煎药。”
话音落,人便已经匆匆抱着药走了。
沈庭玉看着晃动的帘子,慢慢垂下眼,神情有几分委屈。
以前洗完头发,南乐一定会替他擦干头发再去做其他事情。
不多时,屋内便飘满了苦涩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