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有你。一直都是你吗?”
男人的嗓音低沉飘忽,气息不稳, 像是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费力。
沈庭玉沉默地打量着男人失落的眉眼, 总算尝出点幸灾乐祸的快乐。
美人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轻声说道:“是的。林公子,只有我。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你呀。”
这一笑,便好似冰山初融, 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动人。
林晏却无心欣赏, 希望落空, 他方才觉出伤心,伤心得心脏酸疼,心上的疼痛一时更超过身体的痛。
他的眼底暗沉沉的翻涌着情绪,声音更低了,“你姐姐呢?”
沈庭玉冷眼瞧着,心下冷笑一声,只道这样让南乐瞧见还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
这畜生现在居然还有脸提南乐。
心下如何不提,他面上却是不漏分毫,浓密的长睫慢慢垂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
什么也不必多说,这样的表情已经给了林晏答案。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你姐姐她还好吗?”
许是南乐也受伤了,才,才会将他舍下给他人。
那时在船上,他病着的时候,她可是比他都要更着急。
他闭上眼,眼前都是从前南乐担心的守在他床边的模样。
以南乐那样心软良善的性子,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生死中走过一趟,她怎么可能会忍心将他假手他人?
除非……除非南乐真的已对他厌恶至极。
沈庭玉眉心微蹙,略有些为难的样子,柔柔的说道:“姐姐很好,就是她不太想看到公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
林晏却还是觉得心口难受,绵密不断的疼痛,好似有人用小针不断扎着,连呼吸一下都疼。
南乐听见内室隐约传来的人声,神色微怔,手中的汤勺慢了下来,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凝神侧耳去听。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南乐放下汤勺,匆匆披上衣服。
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少年灿烂的笑脸映入眼帘,昨天辰隐与光曜来时已经很晚,天色比较暗,今天在清晨明亮的日光下,南乐才发现少年的头发比常人颜色浅一点,是好看的栗色。
南乐目光往后移了一点,心下无奈。
她的院墙不算高耸,这两个人倒也不跟她客气,直接翻了墙就进来敲门了。
少年本就年轻,笑起来的时候朝气蓬勃,立在明媚的晨光里,只道好一个英武的翩翩少年郎。
“早啊!小乐妹妹。”
少女圆圆的眼睛流露出几分无奈,她嗓音温软,慢吞吞的向他们问好,“早啊,阿辰。”
这满眼无奈,慢吞吞的样子更惹得人想多逗一逗。
辰隐不满的轻哼一声,“不是说了吗?要叫阿辰哥哥!”
少女神色又多出几分窘迫,乖乖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
辰隐看着少女,笑容更灿烂几分,哄着她,“小乐妹妹,就喊一声阿辰哥哥听听呗。”
南乐不理他,她侧过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拎着一大袋肉的光曜,热情招呼,替他推开帘子,“光曜哥哥,快进来。”
辰隐追在二人身后,跟着他们进了房间。
“不公平,为什么你喊他光曜哥哥。不喊我哥哥?”
少年少女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
南乐的声音,林晏当然不会陌生。
三个人的交谈那样轻松,甚至是亲昵。
他与南乐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她对着他便只有防备。
光听声音,南乐果然没有什么事。
她只是不想见他。
光曜哥哥,少女的嗓音清甜,喊得让人心口都软了。
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唤过他。
林晏神色慢慢沉了下去,很快又恢复如常,照旧漫不经心,只是声音中总透出些不虞,“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沈庭玉侧耳,正好将那一声光耀哥哥清清楚楚听进耳朵里。
他听得这样清楚,想必林晏也必定十分清楚了。
沈庭玉心情很差,以己度人,便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他弯着唇角,做足女儿姿态,掩唇一笑,“林公子不都听见了吗?姐姐唤着哥哥,来的自然是姐姐的两位哥哥了。”
林晏神色自若,抬眸看着沈庭玉,眯了眯眼睛,“她是孤女,没有亲人。”
不可能是亲哥哥,那便只能是情哥哥了。
不,南乐根本不懂男女□□。
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沈庭玉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人,眉眼弯弯,话说得是半点都不客气,一点都不惯着林晏。
“林公子不知道吗?船帮的王管事可是姐姐的亲大伯。林公子看不上我姐姐,但船帮中看得上我姐姐的男人可不少呢,个个都比林公子年轻,也比林公子身体好得多,现在是抢着做姐姐的哥哥。明日抢着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林晏本就苍白的面色,果不其然,一瞬更白了几分,只眼圈微微泛红。
他慢慢垂下眼,眼底晦暗不明。
沈庭玉似乎还觉得不够,亦或者扮义愤填膺的妹妹扮得上了瘾。
“再者说,林公子,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姐姐的事情。这会儿又有什么资格开口问这些?”
林晏闭了闭眼。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为人粗俗,连大字都不识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何其多?怎么就值得他林晏争风吃醋?
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和一群同样粗俗卑贱的贩夫走卒之辈争风吃醋,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情了。
若是她能放下他,开开心心的去嫁给旁人。
不管嫁的是贩夫走卒,还是鸡鸣狗盗之徒,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总归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真正要娶她为妻。
林晏很会自我宽慰,他默不作声的在宽慰自己,劝自己。
沈庭玉饶有趣味的将一缕发缠在指尖,嗤笑一声,“林公子总不会以为自己死了。姐姐还会为你守节吧?这可不是旧都啊,林公子。”
这么几句带着讥笑的话,刹那间就像是一把尖刀插进林晏还未愈合的伤口,绞得鲜血淋漓,让林晏体会到一种尖锐的心痛。
光曜面色冷峻,进了门也是目不斜视,“这肉放在哪里?”
屋子不大,东西也不算多,但每一件东西都擦得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
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香气,床上是两床绣着花的五色普罗厚被,这屋里处处都能看见女人生活的痕迹。
辰隐就要自然多了,他大大方方的左顾右盼,还端起南乐没有吃完的粥尝了一口,评价道:“这粥好淡。”
南乐从厨房里端出个竹篮给光曜,“放在这个篮子里就好啦。这都冻硬了,要化一会儿才能切的动。”
她拿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柔和的望着他,执着的问道:“光曜哥哥能吃辣吗?口重还是口轻?有没有什么要忌口的?”
辰隐放下粥碗,凑过来,“不要管他。小乐妹妹,我可以吃辣。你昨天做的羊肉很好吃,只要是你做的。我吃什么都可以!就是要多做一点,我胃口很大的!昨天那点根本不够吃。”
“好,我知道了。做好了会给你多盛一些,光耀哥哥。你呢?口重吗?”
俊秀的少年将脸板成了一整块的冰块,他与她对视了两秒,才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
“口轻啊。那你的那一份我少放一些酱料,”少女点头,认认真真的记下,继续问下一个问题,“那能吃辣吗?”
光曜莫名感觉到一股不好意思,耳后根都开始发烫,“可以。”
少女用那双乌亮的眼睛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总给人感觉特别专注,专注得让人模模糊糊的会觉得自己会是她很重要的人。
“需要多给你盛一碗吗?”
光曜不自然的移开目光,“不用了。”
南乐笑盈盈的问道:“有忌口吗?”
光曜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不喜欢吃葱。”
辰隐把脸伸进二人之间,堵在南乐面前。
少年黑亮的眼睛盛满委屈,哪怕明知道他在夸张表演,仍旧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不公平。小乐妹妹,你怎么只问他,也不问问我?”
南乐笑了笑。
为什么不问辰隐呢?
因为辰隐跟他的名字一点都不一样,他会自己蹦到你面前,绝不会允许你的忽略,自来熟到根本不用你去找他,像个发着光的太阳。
而光曜如果她不开口主动问,这眉眼冷峻的少年绝不会主动开口,极容易被忽略个彻底。
南乐,“好吧。那我现在问你。能吃辣吗?口轻还是口重……”
不等南乐问完,少年便已经竹筒倒豆子般抢着给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答案,“可以吃辣,但不能太辣。什么都不忌口,什么都可以吃。我喜欢甜。但牛肉你应该不会做成甜味吧?”
南乐无奈道:“好了。放心。我绝不会做成甜的。”
“真的?你给我保证一下。”
“没有人会把牛肉做成甜的。你大可放心。”
光曜咳嗽一声,“南姑娘。昨日你们睡得还好?”
南乐,“一切都好。”
辰隐像是想起什么,急急忙忙的问道:“有没有什么人闯进来?有没有听见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房间里今早起来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南乐察觉到二人的表情有些微妙的紧张,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细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怎么这样问。”
辰隐想说什么,又停住,他凑到南乐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声音和少年温热的吐息一起吹进耳朵里,南乐想躲都没来得及,耳朵有点痒,脸有点烫。
内室的二人将外间的这么一番对话听在耳中,表情都不算好看,各有心事。
第三十八章
南乐收了东西, 将两个人送出去门去。
很快,沈庭玉听见一声关门声。
三个人离开了。
在门口, 南乐却拉住了辰隐, “辰隐,我有点话想单独跟你讲可以吗?”
等光曜走远了。
辰隐哼笑了一声,弯下腰, 凑近她,“小乐妹妹,有什么话要跟我讲?说吧, 没有别人会听见了。”
南乐后退一步,刻意跟他拉开界限。
她板着脸,“辰隐,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跟我说话了。这样不好。”
辰隐静了片刻, 这才像是第一次看见南乐一样。
他含着笑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不好?”
南乐眉心微蹙,她察觉到说出实话会有些伤人, 因而有些犹豫。
但犹豫了片刻, 她还是认认真真的说出了实话,“会让人感觉你很轻浮。”
辰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轻浮吗?”
明明他有很努力提前练习怎么笑, 还请教了好多人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心。
结果学习的结果就是让姑娘感觉他轻浮, 这还真是让人郁闷的一件事。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请教的那些个人自己都没有妻房,哪里又知道什么讨女孩子欢心。
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甚至能终老, 都是奢求。
南乐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不是很轻浮的人。你这样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但你如果再对我这样。我会很困扰,只能去告诉王叔了。”
辰隐忍不住要笑,他发觉这小姑娘身上有一种一本正经逗人笑的能力。
“你多大了?还要告状?”
若说原本只是因为职责,因为生来就无法拒绝一切命令在履行一种职责来接近她。
此时辰隐却是真正对这姑娘有了几分好感。
他隐约觉得若是能娶到她,说不准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很有趣。
南乐压低声音,慢吞吞的解释,“不是告状。只是告诉你,你的行为让我感觉被冒犯。我想跟你说的都说完了,你走吧。”
辰隐笑了,“南乐,你愿意嫁给我吗?”
南乐整个人都傻了,她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啊?”
“没有听清吗?那我就再问一遍。南乐,你愿意嫁给我吗?”
辰隐挠了挠头发,“我觉得我还不错。你看我长得还可以,我们年纪差不多,如果你嫁给我。我的所有饷银都给你,我死掉的话,你还能拿一大笔钱。
在家里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会做很多事情的,家务也好,打猎也好,捕鱼,或者别的随便什么我都会。如果不会的我也可以去学。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说东,我绝对不会往西。”
南乐吓得瞪大了双眼,像只炸了毛的猫儿。
辰隐隐约知道自己办砸了事情,他越说越没有底气,但还是努力找出自己的优点,像是热情推销的小贩。
“济流和光曜一样都是木头。潜渊没有我帅。我还会说话,我们在一起还可以聊聊天。你要是选光曜,他一整天都憋不出三句话。”
南乐面颊通红,雪花落了她一头,“不是。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为什么要在你和光曜和济流之间选?潜渊又是谁?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突然想要娶我?你这个人说话也太奇怪了!好没道理!”
她扭过头,嘭的一下将门合上,匆匆忙忙的去拉上门栓,将门锁了。
辰隐站在门外,怔了一瞬。
但事已至此,他索性豁出去了,大声喊道:“南乐,我比他们都好。你选我没错!”
他这掷地有声的一声落下去,隔壁的院子就轰动,传来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怪叫,笑声。
南乐捂着耳朵,心跳如同擂鼓,转头冲进了屋子。
沈庭玉站在门边,对上南乐的目光,表情一瞬由阴沉变化为正常,伸手拦住往里走的南乐,“姐姐,林晏醒了。”
南乐冷静下来,静静站了数秒,等到心跳平息。
沈庭玉已经贴心的绕到她身后,替南乐脱下外袍。
他抱着衣袍,凑到南乐耳边,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本来他一醒见到床边你没有守着就不高兴,听见那两位来,一下生气了。脸色沉得厉害,好吓人。”
南乐的火气一下冒了上来,快步走向内室。
她已经守了林晏那么久,事无巨细,熬药熬到大半夜。
不过是早上想囫囵吃个早饭,就这么一次没守着。
他便要生气?
他凭什么?
难不成林晏真把她当成了家生的婢子,他随意支用的奴仆。
未免也太欺人太甚!
沈庭玉拉住南乐的袖子,这一次提高了声音,柔柔的劝她,“姐姐,林晏才这刚醒。你别生气。多少看一眼,千万别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