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给唐璃提前了休班,让她早点去拍摄。
她曾给陈凡开玩笑:“天底下没有和你一样的店长了。”
陈凡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的。”
唐璃很是感慨, 觉得人生路上会遇到很多人, 但大部分人都是擦肩而过, 想让你过得好的人少之又少, 但她很幸运, 可以遇到这么好的人,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看好她。
然而只是感慨一下, 临近拍摄结束时, 唐璃却遇到了点儿不顺心的事情。
她就像是店里招来的那位新同学, 在拍摄硬照前纯纯新人。
有两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全程只和对方说话, 摄影师叫到时与摄影师言笑晏晏,撒娇卖萌, 对上她的脸, 表情瞬间垮下去, 那份不喜就连半分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摄影棚暖气很足,唐璃将羽绒服虚虚的披在肩上,一言不发。
今天的拍摄是某摄影品牌的单人系列照,摄影师给三位女孩拍摄单人照,双人照,以及大合影,服装造型几乎不变动,摄影师态度非常温和,知道唐璃是第一次拍摄,言语动作都是鼓励。
等到其中另外一位女孩拍摄时,摄影师却直白批评:“要甜美不要扑克脸,你学习学习今天刚来的那位模特。”
那女孩强颜欢笑,看都没看唐璃一眼,乖巧回应:“好啊。”
然后等她拍摄完毕,唐璃上去时候,她便不留情面地给唐璃翻白眼。
唐璃第一次遭受如此直白的排斥,就算是在学校或是之前的拍摄活动,同学同事即便在观点想法中有所差异,也要保留体面。
中午吃饭,那位女模特不小心打歪一杯水,水流差点浸湿唐璃放在桌上的手机,好在她眼疾手快,迅速将手机拿起,即便是没有期待,也认为对方应该给她一句道歉,可是没有。
唐璃拎着外卖到角落里吃饭,给许沉吟发消息,感觉自己被排挤。
她端坐在灰色沙发上,裙摆掩盖到膝盖,额前碎发垂落在鬓间,被她缓慢掖起。姿态看起来随和又落寞。
室外阳光明媚,摄影棚内暖气很足,但几乎密闭,她穿着紧身保暖,挽起来隐匿在裙摆之下。
唐璃看着许沉吟为她打抱不平的言语,没有回复。
许沉吟太了解她的性格,若不是真心意识到了什么,也不会向她诉说。
而现在唐璃想的,就是赶紧完成拍摄,提前下班。可惜不巧,下午她的拍摄都是三人合影,而其余两位女孩表现不满的方式直白又简单。
“你到下面去。”女孩说,“我们两个站着。”
三人需要表现出层次感,唐璃倒是不反驳,只是刚想动身,摄影师便指了指另外一位女孩:“你去。”
女孩不情不愿的低下身,如此一来,唐璃稳稳占据c位。
其实不仅如此,此番拍摄以某个传统节日为主题,拍摄妆造甚至可以形容为花枝招展。而唐璃的穿着几乎是三人之中最为突出显眼的一套。
站着的另一位女孩说:“摄影师你是不是偏心啊,怎么不让我们两个站中间?”
拍摄在即,摄影师懒得解释,冷漠回问:“你拍我拍?”
“嗯......”另一位女孩低声说,“说不定人家有关系呢?”
摄影师表情严肃,两位女孩与唐璃过多过少都有着肢体接触,这种肢体触碰让她感到不自在,却无法改变。
唐璃说:“我没有。”
两位女孩:“?”
沉默了一会儿,唐璃又说:“坏话当面说吗?我不是聋子。”
其实事后想想,那句压低声音后才说的“我不是聋子”真实的没有气势,可那时的唐璃不想装作任人拿捏,也无法忍受被两个陌生人恶意揣测与不尊重。
这可能就是她初入职场后的第一课。
但她年轻,也带有莽撞。
所以很快,在拍摄结束后,当她再次听到两位女孩背后议论她时,她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这个女生一看年纪就不大,在摄影师装得什么都不懂。”
另一个嘲讽道:“年纪不大,心机不小,知道男人喜欢哪套。”
“家庭条件应该不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
“没家教啊——”
“你说谁没家教?”
两个女孩:“......”
唐璃站在两人背后,盯着两人的背影,眸里的冷意寒到似乎能把人穿透,而且这两位姑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不相信唐璃能把他俩怎么样,甚至连一丝戒备的心意都没有。
所以当唐璃质问两人时,她们竟洋洋得意地挑衅道:“关你什么事?你是从下班起就跟在我们身后吗?”
唐璃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在小升初阶段曾经跟着姑父的好友学过一段时间散打,后来觉得有趣,在唐诗英的坚持下练了三年。
唐璃觉得自己虽然看起来不算太好相处,可总归是到不了没家教的地步。
“没家教的是你们吧?”唐璃一字一句道,“没事找事。”
其实那会儿唐璃气愤值已经达到近几年来的顶点,她的生气让人感到没有震慑力。听到她说这话,两个女孩甚至还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有病。”
所以当唐璃一脚踹上去,那位气焰嚣张的女孩倒地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到无法出声。
她们就在拍摄地点的楼下,唐璃甚至都忘记这个地方有没有监控。
女孩倒在地上,出乎意料地没有恼羞成怒,她看唐璃的眼神变得恐惧,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反击会让自己更不讨好。
唐璃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她想到的问题很离谱,她在想——希望她不会因为这任性一脚付出惨痛代价。
她在帝都孤身一人,空有年轻和志气。
两个女孩搀扶着起身,嘴里嘟嘟囔囔,却不敢再说脏话,话音里带了哭腔,语气软下去很多,埋冤唐璃不该动手打人。
唐璃一言不发,双手插在兜里攥成拳头。在她的注视下,两个女生搀扶着离开,没有再与之争论。
看见她们走,唐璃抬头扫视一圈 ,她想看附近有没有监控,一转头正对上来接她的程绍堂,他正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注视着她。
对上她的目光,程绍堂勾唇笑了一声:“找什么?”
他指尖挂着她熟悉的车钥匙,似乎刚刚抽过一根烟,在不久前掐灭,因为距离不近不远,唐璃却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之前没发现你——”他停顿了一下,“身手不错。”
他的声音低沉,掺杂着冰刀一样的凉风。但唐璃没听出什么别的情绪,就只是单纯的叙述,连诧异都独自消化掉了。
唐璃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问:“这地方有监控吧?”
他微抬手指,指了个方向。
唐璃大失所望:“我应该控制一下。”
程绍堂笑:“控制什么。”不等她回应,他便又道,“你没错,她们该踹。”
那点儿惴惴不安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了,唐璃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你来接我?”
他这才问道:“你的新项目?”
“就是个平面拍摄。”
程绍堂点头,夸赞很书面:“不错。”
唐璃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用害怕。”程绍堂低眸看着她的脸——眉头微皱着,眼神里带丧,“就算真的有监控,不是还有我么?”
唐璃沉默数秒,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
“不然呢。”
“你都不怪我?”唐璃说,“我觉得这事儿很不可思议,我今天第一次见她们,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们,一整天都在找我麻烦。”
憋了一整天的怨念,见到程绍堂,全盘托出。
“没有人怪你,你自己想不开。”
唐璃只收到了这句话,一句让她分不清是劝诫还是安慰的话。
她默默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向艺术园区走去,天色渐暗,身边的人越走越慢,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
程绍堂慢慢落在了后面,看着她背影。帝都腊月的风,吹得人从头到脚的乱,但很真实公平的,把每个人都吹的狼狈。
他回忆起唐璃那毫无征兆的一脚,顿感讶异,但很快压过那丝感受。因为这天晚上,他除了在她身上看到彪悍,还有一丝感性的忧愁,和一如往常的倔强。
她不说话,程绍堂牵住她的手:“你在想,她会不会告你或者报复你?”
唐璃顿了几秒,点了点头。虽然有点儿扯,但她确实会怕。
她没有良好家世,没有雄厚背景,而且,她自认为打人一事不好。
“不会,别怕。”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中传导过来,他穿了很厚的羽绒服,体温滚烫,站在唐璃身旁,她都能感觉到温暖。
她低着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程绍堂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自己刚才和那两个女生擦肩而过,听到她们的交谈。
唐璃好奇道:“她们说什么?”
“她们说——”程绍堂还是在笑,“惹到疯子了,赶紧跑。”
唐璃停住脚步,昂起头,一张瓷白小脸表情管理下限,难以置信到要命:“说我是疯子?”
她们竟然说她是疯子?
唐璃咬了咬唇,其实她也可以做到更加发疯的。
“这年头最怕惹到的是什么人?”程绍堂问,“你知道么?”
唐璃愣了一下:“疯子?”
“没错。”程绍堂看着她,轻声说,“疯子,和不怕死的人。”
而后一阵安静。
唐璃在思索,这话的真伪,也在考虑,他语气的褒贬。
“你震慑到她们了。”他抓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别把自己想那么弱。”
唐璃轻声说:“我没有......”
程绍堂说:“再说了,这不还有我么?明天你还来拍摄,如果她们还敢找你茬,记得一定给我打电话。”
唐璃对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不能否认的是程绍堂的话让她有了一种身有后盾的感觉。
帝都冬夜,凄楚寒凉。
程绍堂陪在她身边,说了很多很多。
他也有被人找茬的时候,整个学生时代被人盯着竞争,甚至到了职场,也不能摆脱掉。他深知对方的底细,而对方摸不清他,却也不服气。
他说像唐璃这种冲动,曾经在他和周弥生之间也发生过。
唐璃点点头,她有点儿听进去了,询问道:“他是不是嫉妒你?”
程绍堂挑了挑眉:“谁知道呢。”他看着唐璃,眼眸在黑夜里也很深邃,“但我知道那两个人肯定是嫉妒你。”
他猜测到,唐璃今天的拍摄表现出色。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决定去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出色。
唐璃说:“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擦肩而过而已,何必对我如此苛刻。”
“以后这种事还有很多。”
唐璃听见他说:“如果你想在任何一个行业拔尖,如果你想在帝都立足。”
唐璃眼里,有不为人知的雄心。
她年纪轻轻,一不认命,二不服输。
唐璃说:“慢慢来吧。以后你会一直帮我么?”
“嗯。”
唐璃终是一笑。
那就好。
第二天拍摄,两位女孩果然没有再找唐璃的不快,虽然表情和动作隐隐表现出对她的排斥,但只要锋利的眼神透过去,两人便会恢复正常神色。
其实她们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至于那爆发力十足的一脚,自然而然在那位女孩身上留下印记。
后来再拍摄,唐璃都没再和她们碰过面。世界之大,萍水相逢,不足挂齿。
陈凡从朋友那里得知此事后,向唐璃求证。
唐璃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位女生不是没有想过报复,而是在报告给摄影师后被反驳回来。
“你竟然打她们了?”
“嗯。”唐璃尴尬道,“小时候练了几年散打,顺脚就用了。”
陈凡满脸不可思议:“你还有这本事?看着长得乖乖的,原来这样彪悍。”
唐璃很委屈被陈凡形容彪悍,原来她踹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是这样的。那亲眼目睹过的程绍堂又该怎么想。
她稍稍脸热,说:“其实有点儿后悔的。”
陈凡却拍拍她肩膀:“后悔什么啊,挺好的,如果我在现场,一定为你拍手叫好。”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在店里咱们还是要隐藏一下实力,顾客就是上帝,多点儿温柔多点儿耐心,peace and love.”
唐璃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在帝都待得越久,假期余额就越少。
她住在程绍堂家里,与他保持亲近又有分寸感的距离,暧昧气息浓厚,但没有人愿意逾越。
那天晚上程绍堂还没回家,唐璃下了早班,突然有了着手煮汤饭的觉悟。
她去超市买了许多食品,刚刚摆放进冰箱里,唐诗英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在忙。
唐璃从唐诗英的语气中听到了异常,心中警铃大响。
小城最近气温降低,烧烤店生意红火,眼看着年前能小挣一笔的时候,姑父忽然倒下了。先是连着几日食欲不振,后来支撑不住去小诊所输液,再后来,急救车直接开到了诊所门口。
烧烤店因此停业几天,李默川在家无人看管。
得知此事,唐璃买了当晚的火车票,收拾东西,奔赴火车站。
卧铺坐票都没了,只剩下站票,时间合适,明天早晨就能抵达小城。临走前唐璃顺走了程绍堂家里一个小而精致的矮凳,也不知对方几时能发觉。
唐璃给陈凡请了假,好在下周排班未定,只需找到同事顶替她明日的早班。陈凡说他来安排。
一切似乎都很慌乱,但又平稳运行。
当唐璃费劲力气赶到火车站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唐璃坐在从程绍堂家里顺走的矮凳上,几乎要被春运的人.流淹没。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她自然而然恢复成外乡人的角色,浑身上下只剩归心似箭。
看到程绍堂发来的信息,已经是几分钟后。
唐璃吸了吸不通畅的鼻腔,面无表情地打下文字。
唐璃:「我家里有事,我先走了。」
程绍堂过了很久才回复:「你现在在哪儿?」
唐璃:「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时发车。」
赶也赶不过来了,程绍堂问:「这么着急?」
唐璃:「嗯。」
唐璃叹了口气,她不想和对方提及家里的事情,因为一切过于糟糕。但她有些愧疚,愧疚对他的不辞而别,以及,她已经开始想他。
大约没有哪次,比得上这一年归乡时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