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机看了多久，那人便看了她多久。唐璃置之不理，然而下一秒，桌面之下的腿被一只有力的手摁住了。
唐璃身形一怔，随即皱着眉头，盯着他看。
程绍堂唇角勾起：“怎么了？”他用下巴点点饭菜，“不合胃口？”
唐璃说没有。
程立秋和曹心月注意到她与程绍堂的对话，视线聚集于这处。
这个桌上的所有女人，都在围绕着他转。
唐璃自然不敢在此造次，手悄然放在桌下，拿开他的，推开座位起身：“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曹心月指了指：“在那边儿，要不要我带你？”
唐璃诧异于她的好心，摇摇头：“不用，谢谢。”
自来水顺着白色瓷砖旋转向下，唐璃捧起水拍了拍脸，等水自动关闭，深吸一口气，走出去。
程绍堂果然站在那里。
他没有问唐璃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没必要问。对于现在这个局面，他比唐璃心情更加愉悦放松，甚至在唐璃看来，多少带些不靠谱。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没吃好？”
唐璃不回答。
程绍堂笑了一声：“立秋带你来的？”
唐璃说：“不然呢？”
她确实不会主动带人来这种地方消费，她连想都想不到。
“璃璃——”程绍堂弯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生气了？”
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猜测、迟疑、不解莫名刺痛了她，唐璃推开他，用力摇头：“没有。”
“那怎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唐璃笑着，假装淡然。
她开始品尝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或许很久以后才会懂得此刻的心情叫做心酸，就像在见到程绍堂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眼惊艳叫做怦然心动。
“你不开心。”程绍堂皱起双眉，笃定道，“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唐璃说没有。
程绍堂默默地看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的淡然神色揣测她的心思。她忽然很想问一句他和曹心月的关系，或是这场饭局的目的，终是开不了口。
“我得回学校了。”唐璃说，“我姑姑打电话来让我暑假早些回去，我买了明天的车票。学校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明天几点？”他问。
“早晨。”
空气沉默。
过往行人并不在意这处气氛凝结。
唐璃轻昂着头颅，面无表情。
程绍堂抬手又去摸她的脸，嘴里的话还没问出口，便被她扭头躲了过去。
如果说之前那会儿程绍堂还没弄清她的情绪，那么现在对她“生气了”的事实确定无疑。他垂眸看着眼前面如凝脂的小姑娘，忽然间脱口而出：“吃醋了？”
兜里手机震动，是曹心月打来的电话，她临时有事，先行离开。
唐璃听见程绍堂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多是些客套话，显得一点儿都不亲近。他打电话时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是没忍住又替她掖了掖鬓角碎发。
再低垂下眸，又听到他低声道：“我送我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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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她去地下停车场，走的是人行通道。
那会儿不知怎么的，唐璃没那么生气了。她不见他打电话叫程立秋下来，却一派兴致地拉她走楼梯。
听见程绍堂在问：“累不累？”
唐璃轻轻地“嗯”了声，不知他什么意思。
“累了就歇会儿。”程绍堂说，“要不跳上来，我背你。”
唐璃顿了一下。
他忽然停下脚步，站在矮她几层的台阶上，转身平视她，笑得格外痞气。
唐璃问他：“你不给程立秋打电话。”
“管她呢。”他不负责任道。
唐璃屏住气息，头顶的光照得她脸颊白透：“她是你妹妹。”
程绍堂笑道：“那你是我什么。”
唐璃：“……”
这处儿好，够安静隐蔽，他和那会儿吃饭时状态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想的啊？”他放松下来，语气便显得吊儿郎当，“明天就走，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其实唐璃根本就没打算提前回小城，更没买到明天的车票，可她就是不想让程绍堂知道，自己留在帝都。
咖啡店的兼职早在之前她便辞掉了，但是前几天陈凡联系她，说是店里人手短缺问她有没有时间来顶几天班。唐璃算着时间差不多，于是便应允下来。
所以，她骗程绍堂提前回家这件事是漏洞百出的，哪怕他稍微调查都知道她是在骗他。
程绍堂稍等片刻，牵着她一口气走到地下停车场，唐璃还在担心着程立秋的去处，他却叫她别乱操心。
唐璃自然而然地抿紧嘴巴，坐进他的车，却有人给他来了电话。
“早先说周弥生这人狠，狠又怎么样，还是厉害不过你。”
唐璃听出那人是冯天若。
程绍堂开着车，哼笑了声。
冯天若又道：“你今儿和曹总聊得怎么样？曹总还是厉害啊，你要是能拿到她公司的宣传团队，营销模式，肯定一炮而红。”
唐璃看向窗外的视线一停，搁置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紧。
“十有八九。”程绍堂说。
“可以啊，赶下次引荐引荐我和曹总，给我也牵牵线搭搭桥。”
程绍堂嗤笑道：“你找对象呢，牵线搭桥。”
“那也不是不行啊。”冯天若来劲了，“曹总是个美女吧？”
程绍堂客观评价：“可以。”
唐璃缓慢地转过眸，她不否认程绍堂的话，但是想看一眼他现在的神色。
只是下一秒，便四目相对，气氛对于唐璃来讲莫名尴尬，对于那人来讲却轻松无比。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冯天若报了个地名，问他要不要来。
程绍堂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等着。”
他挂了电话，便一言不发地开车驶向目的地。
唐璃没听清冯天若的话，即使听清大概率也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儿。
唐璃问他带她去哪儿。
程绍堂黑衣黑裤，面不改色：“刚不是没吃好么。”
唐璃看着他侧脸。
她之前说要回学校的话被他放任随风，许是知晓她明天要走，所以再也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时间，要她与他在一起。
“带你吃顿好的。”他说，“顺便再陪陪我。”
唐璃唇瓣翕动，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车窗外的景色衬得他轮廓硬朗又洒脱。程绍堂叹了声，说：“那我就求你——”
第40章 玻璃
“那我就求你——”
这话从程绍堂嘴里说出, 其实并不多见，但放在此刻, 又那么合理。
车子一路向北开, 他的神色暧昧得让人不知所措。
无论何时何地，唐璃都能轻易地被这人蛊惑到，然后一本正经地装作若无其事。
她回忆着这一天到晚的经历, 清晰明了这人与曹心月的关系后，霎时间也觉得没什么好纠结, 只是忽然想起刚才电话里冯天若吊儿郎当的问候，好奇道：“他没有女朋友吗？”
程绍堂手搭在方向盘上：“谁？”
唐璃：“冯天若。”
“他啊。”程绍堂笑了声, “八成是分了。”
冯天若上上个女朋友还是风尘气十足的女大学生，上一个就转换成公司暧昧许久的同事, 下一个又盘算着公关公司的美女总裁。
跨度之大, 口味之多, 令人咋舌。
程绍堂交待道：“你别老盯着他看, 他可不算什么好人。”
唐璃看着他侧脸, 默不作声地转过眸。
他不是好人，你又算什么好人。
唐璃惊讶于自己内心里对程绍堂认识的转变, 尽管一开始程立秋就在她面前吐槽颇多, 可她还是撞了南墙似的, 闷头青得认为他人好, 似乎是被美貌蒙蔽了双眼。
如今更是承认, 她就是被美貌蒙蔽了双眼。
那一路上, 唐璃安安静静。望着窗外沉思，程绍堂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模样, 他和她一样, 会在她没察觉的时候, 揣测她的想法。
直到眼前出现一望无际的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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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唐璃，冯天若十分欢喜：“好久不见，又变漂亮啦！”
知道是打趣，虽有些不适应，但唐璃还是尴尬笑笑：“好久不见。”
冯天若却不觉尴尬：“小美女呀，你就没有什么好朋友好同学什么的，带过来一起玩啊，高尔夫打过吗，没打过今儿个我教你！”
“我同学？”唐璃说，“立秋是我同学。”
“立秋？”冯天若沉默三秒，看着程绍堂道，“程立秋？他妹？”
唐璃点头。
冯天若想了想，露出鄙夷表情，冲着人道：“你这不地道。”
其中万千，可是一句地道不地道能概括的？
程绍堂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睇了他一眼。
而后，转而看向唐璃，唇角轻扯：“想不想玩儿？”
来都来了。
唐璃眨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与此同时，程绍堂一手抓起她腕子走向更衣室方向。
两人身高悬殊，程绍堂走在前头步伐颇大，唐璃被他扯着，虽然没表现出抗议，可让旁人瞧着总能瞧出点儿不情愿来。
冯天若就是那旁观者之一，明明是青山绿水郎才女貌之景，却看得他直直摇头。
球场内男女更衣室是分开的，来此之前唐璃没有预料，并未带来多余衣服，她见程绍堂同一制服装扮的女性沟通一番，没一会儿那女人便引着唐璃进了更衣室，随即送来一套装扮。
唐璃骨架纤细，腰瘦腿长，但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甚至在裙边微微翘起的瞬间也能隐约看清双腿的曲线。
一开始是程绍堂教她，双手从身后而来拢住她的手腕，唇瓣张张合合，声色晕开在耳廓。
冯天若在身后休息，遮阳伞遮盖住炎炎夏日，墨镜下睁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身遭坐着的许是不怎么熟悉的朋友，闲聊几句，便和他一起观赏。
唐璃被人看得羞赧交加。
程绍堂也留意到了身后人的注视，但他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声线压在她耳边，悄声问道：“看哪儿呢？”
唐璃：“……”
“别分心。”
唐璃抿了抿唇，挣脱腕间的力忽地朝前一挥，那白色高尔夫顺着球洞的方向飞舞在蔚蓝天空之下。
程绍堂下意识挑了挑眉。
唐璃忽然出声问道：“你把立秋一个人放在那里，她不会生气吗？”
“她生我气还少吗？”程绍堂反问。
那倒也是。唐璃心说。
程绍堂笑了一声：“你想让我把她接来，还是想让她知道我们之间什么关系？”
“那倒不必。”唐璃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未知性。
日光正盛，被日光照耀的绿草绵长悠远。
程绍堂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句打断——
“你去休息吧，我想自己玩会儿。”
程绍堂看着她，好半晌过去了，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虽说不情不愿，可到底还是迈着步子走了。
程绍堂走到太阳伞下前，那位好友接了个电话率先离开了，伞下只剩他与冯天若两人，微风扑面而来。
冯天若打趣他挺有福气。
程绍堂叫人端来一杯冷饮，轻抿一口：“什么福气？”
冯天若可不跟他装傻：“先前是尔雅，现在又搞个曹心月，一个两个不够，我看你都快应付不来了吧？”
程绍堂脸色一冷：“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凭我万花丛中过的经验来看，玩玩儿就算了，结婚这事儿，家里人不同意还是难办。”冯天若倒像是有些幸灾乐祸道，“我看你对这璃璃——好像真有点儿不一般。”
“就是吧。”他说，“年龄小了点儿。”
程绍堂的视线从远处那抹轻盈移过到他脸上，冷声道：“有多小？”
冯天若一听这语气不对，忽地放开了音量：“别和我争，和我争没用。”
程绍堂低低笑了声。
冯天若这人在感情上不靠谱，做朋友义气是够了的。他懂得程绍堂的意思，有点儿为人发愁，又觉得没必要。谁也不是三岁小孩，该做的不该做的，自己比谁都清楚。犯不着为他愁。
只是——
“你今儿就只跟曹心月聊工作了？”
“不然呢？”程绍堂说。
玻璃杯里浅色液体冰冷如烟，杯壁白雾变水，顺着杯沿滑落。
“说真的。”冯天若说，“得空给我引见引见。”
“看我心情。”
阳光铺满绿地，目光所及都是和杯中冷饮呈现两极的温度。
小姑娘一棒接着一棒，身姿挺拔，动作越来越标准。
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冯天若又道：“尔雅和周弥生要订婚了。”
程绍堂蹙眉：“订婚？”
音里满是离谱。
“你不知道啊？”冯天若说，“就在这个月底，请柬都他妈快印好了，你竟然不知道？”
程绍堂说：“我他妈怎么会知道？”
四目相对，满是诧异。
风好像越来越黏腻。
“不是——”冯天若换了个姿势坐，一本正经道，“尔雅和我说的时候，我也不信，不过我又转念一想，周弥生那人我虽没深入接触过，凭江湖传言，他不会是因为尔雅是程伯伯之前给你物色的对象所以才对她下手——但，我又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儿不靠谱了。”冯天若看着表情乍变的程绍堂，忙解释道，“不用你说，我自己也觉得离谱了，我问尔雅你知不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她说你是知道的。”
程绍堂说：“我只知道周弥生追她。”
“他为什么追她？”冯天若问，“不会是真是因为你吧？”
“别什么事儿都朝我身上甩。”程绍堂最烦有人在他身上甩黑锅。
“得得得。”冯天若哼笑了声，“有你愁的日子。”
程绍堂又抿了口饮品，问他什么意思？
冯天若看他一眼，又看向远方，眉眼吊吊着，看好戏的神色已然掩盖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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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尔夫球场回学校后，宿舍里空无一人。
程绍堂送她回校，再驱车回家，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人一样，消息从白天到夜晚就没断过。
问她明日何时走，又怂恿她多待几日，他过几日有时间带她去浙江，可以去参观批发工厂，又说他有新闻发布会，问她难道不想见见他工作时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