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手机,百无聊赖地看向车窗外,语气淡淡地问陈管家:“陈叔,我大哥今天来不来?”
陈管家:“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程立秋震惊道,“稀奇啊。”
陈管家笑笑,没再回应。
果不其然,饭桌之间气氛暗涌流动,犹如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程立秋事不关己地吃着一碗银耳汤,听见李淑晴这样同程博通讲:“曹画家和我说,有空想要见见你。”
闻言,程立秋心里膈应了一下。
有些人的讨人嫌真是与生俱来的。
李淑晴和程博通生活多年,程博通和程绍堂冷战多年。她不是不知道两人冷战的原因,可她不在乎。程博通身居高位,程绍堂年轻有为。没有结婚又怎样,反正这个家里也没人敢反驳她的身份。
程博通说:“好啊,你来约时间。”
程立秋更难受了,心里忍不住叫嚣——我那不辨是非的舅舅,当真是被狐狸精迷了眼!
程立秋偷偷看了一眼程绍堂,那人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盘面前的白灼秋葵。
风平浪静,她收回视线继续用餐,竖起耳朵听着舅舅与李淑晴的谈话。
是与那位曹心月有关的。
曹心月出身富贵,父亲是当代闻名艺术家,可谓德高望重。曹心月能力出众,巴黎留学归来后自己举办公关公司,包揽许多大型设计宣传等项目。年龄与程绍堂相仿。
程立秋和她共进过午餐。
当然,一起用餐的还有程绍堂和唐璃。
程立秋拿筷子的手一停:“我见过她。”
程博通:“你见过她?”
“嗯嗯。”程立秋如实道,“那次我们一起吃过饭,和我大哥,还有我舍友。”
程博通蹙眉:“你哪位舍友。”
“她叫唐璃。”
一桌子人,各怀心思。
如果程立秋再敏锐一点儿,就能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将聚集在她身上。她发现后,也只当自己原本就是视线焦点。
程博通:“她什么来头?”
程立秋没朝深了想程博通这话的意思,只道:“她是江苏人。”
程博通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李淑晴。
李淑晴道:“怎么?我们江苏人很奇怪吗?”
程立秋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她已经不想再多言语。而坐在她左侧的程绍堂,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空气变安静了,只有碗筷相碰的声响。程绍堂放下筷子,叫了一声。
程立秋抬起头,程绍堂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啊?”程立秋说,“叫我呢?”
“回哪儿?”
程立秋正襟危坐,受宠若惊地说:“学校?不然——你家?”
“走。”他撂下一句,“送你。”
程绍堂可能真的是魔怔了,为了找个机会去r大,装模作样地回了趟大院。
程博通在餐前找到他,要他与李淑晴好好相处,说什么她很关心他的事情,要他不要与人抱有敌意。
程绍堂吊儿郎当地说:“她当小三的时候不想想么?还能什么好都被她占了去。”
程博通震怒:“你——”
“行了。”程绍堂道,“你也别太认真了。”
他本不想来,来了也只为走下一遭。
夜幕降临,马路两旁霓虹闪烁。
程立秋问他:“大哥,那人总想方设法给你介绍对象,你也是烦的吧?”
程绍堂说管她做什么,又嘀咕道:“不安好心。”
程立秋扭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知晓他心里头想法与她是相似的,简直不要太爽。
就这么开车一路绕着,开进大门,路过几排葱郁树木,停到宿舍楼下。程绍堂等小姑娘兴高采烈下了车,将车顶蓬打开,手臂撑着车门,长腿一抬一迈,跳到车门侧边。他在车旁点了根烟燃着,并未吸一口,等烟燃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给人打了个电话。
立秋这孩子他是了解的,总得给点儿时间。
电话声响,响了几秒被挂断。
程绍堂没所谓地皱了皱眉头,继续打。
有些人没心没肺,前面和他好的不得了,转头就能在生意场捅他一刀。
唐璃至少没背刺他,只是不搭理。
程绍堂等她来找自己,等了大半个月,如今十月份都快过去,再耗下去都要过冬天。
帝都的冬天很冷,且来的没有预兆,转变极快,令人措手不及。就像是她的情绪,他捉摸不透。
电话那头窸窣响动,没过一会儿,他透过窗台看见那道纤瘦身影。
唐璃很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程绍堂低声道:“下楼。”
唐璃蓦地怔住,视线里出现一道挺拔的、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们能看见彼此,隔着数道陌生人的背影,隔着夜色和灯光。
唐璃知晓他是送程立秋来学校顺路找她,又隐约猜到他或许是为了找她顺便送了程立秋。她心跳得厉害,勉强压下悸动,告诉他快断电了,宿舍马上关门。
紧张到,声色颤动。
程绍堂冷哼了声,想也没想便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声色沉沉。
身后有人走动,程立秋的声音透过玻璃穿过阳台。唐璃慢吞吞地移动脚尖,还没做好决定,又听见他那股子不受人控制,痞里痞气的音调。
“你不是说——不想瞒着旁人么?”整栋楼的光影映在他瞳孔里,照不亮,依旧深邃无比。
“正好我也想试试。”他看着她,询问她的意见,“你说呢?”
第49章 玻璃
唐璃攥着手机, 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程绍堂还在说:“璃璃,怕的人是你, 不是我。”
唐璃静默了一秒钟:“好, 你去操场等我。”
程绍堂听见她挂断电话的声音,而后那道身影也随之消失。只有灯光透过阳台,萧条又落寞。
他顺着宿舍门口这条路将车往前开, 唐璃穿好衣服返回阳台处观看,确定他人不在后才准备下楼。
她没有和舍友说话, 等她走了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方才程立秋回来便喋喋不休说起家事,对于旁听者而言, 她口中的叙述更像是一出好戏,堪比电视连续剧, 只是主角身份确切, 让人更有参与感。
唐璃走到中途想起那条方形钻石项链没带, 犹豫了几秒, 又转身去拿。
她想,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她和程绍堂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没有刻意弄出声响, 在书桌前用钥匙打开锁箱, 捧起那个用廉价的盒子装起来的钻石项链。确保它原本的礼品盒完好无损, 才再次准备下楼。
宋紫玉发现她的意图, 问道:“唐璃, 你要出去?”
“嗯。”唐璃回应道, “出去一下。”
宋紫玉:“宿舍快关门了。”
“我马上回来。”
唐璃将廉价礼盒扔进楼梯拐角处的垃圾桶,看了眼时间, 不自觉加快脚步, 冲进夜色里。
这一路颠簸, 唐璃小跑到操场门口,操场里空旷无比,灯光炽亮,只剩下几名学生还在锻炼。
程绍堂坐在主席台旁的阶梯座位上,看着塑胶跑道外婆娑树影,黑夜里犹如重彩的油画,深沉令人向往。
他等了唐璃将近一个月,又何止这一个夜晚。
几个月前她跑到家里等他,原因是被恶意中伤,他借公司律师给她,本想为她维权,与键盘之下的那人斗争到底。谁曾想那人是个没出息的,律师通告函发出去不久,那人便在网络上真诚道歉。
唐璃选择原谅。
有些人就是这样,外强中干,看着像是个厉害的,实际就是纸老虎,经不起一点儿风吹草动。
但唐璃偏偏是个坚韧的,风吹雨打一往直前。
越是这样,这是让人不能猜透她为何会这么轻易放弃一段感情。
十月末的晚风有些凉,唐璃裹了裹外套,恍恍惚惚地走了过去。
刚喊了一声程绍堂,他便恍若无事般拍了拍身旁座位:“坐下聊会儿。”
唐璃攥着粉色礼盒说:“不了,我把这个还给你就走。”
“不是你说要聊聊么?”程绍堂没搭理她,视线扫过她手中的东西,不当回事儿,可下一秒,又忍不住自嘲般笑笑。
唐璃愣怔数秒,坐到他身旁。
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你抽烟了?”她问。
“没。”
“那怎么会有味道?”
“我在等人。”他转过眸,看她。
唐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就算是做贼心虚,也要做只自己知晓的贼。
程绍堂的心又开始悸动起来,像是以往每一次见她的模样。但她的面无表情,让他开始怀疑她是否和自己一样。
时间隆在一片黑暗中。
“你拿着吧。”她说,“我用不到。”
程绍堂倚在座位靠背上,一脸不甚在意:“我就用到了?”
唐璃语塞。
程绍堂说:“拿着吧,本就是给你买的。”
唐璃有一丝尴尬,她不擅长与人推拉。但与程绍堂相处那么久,他的行事方式她尚知一二。
她说:“程绍堂,谢谢你。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唐璃起身,微风拂乱了她耳旁的碎发,她正要抬手去整理,却听到身后那道不容置喙的质问。
“你不会后悔吗?”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尽管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她的瘦弱,生怕稍一用力就会伤害到她,可总忍不住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我能给你的,可不止眼前这些。”
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唐璃止不住心颤,无法甩开桎梏,也无法开口回绝。
程绍堂站起身,居高临下:“你不是想留在帝都么?还想继续开网店,拍电影,我都可以帮你。”
他顿了顿,喉咙卡住,说不出剩下那句话。
他的过往不允许他卑微,所以连求人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不是他的错,唐璃太懂了。
这是她与他的差别,她可以放下姿态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即使狼狈不堪。但程绍堂不行,他生来便拥有世间多数人企及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唯独感情,不可强加。
唐璃觉得这样是不行的,这段感情再走下去也不会走到结婚的程度,就停止在感情最深的时候,就在他最不甘心的时候,戛然而止,最好不过。
唐璃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自己可以的。”她说,“靠别人,我其实挺不屑的。但是这段时间确实依靠你得到了很多,所以我挺瞧不起自己的。”
她的声音很凉,和这风一样,无孔不入。听的程绍堂心里不舒服。
“转过来。”他说。
唐璃定了会儿,转了过去。
依旧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漂亮中带了点儿决绝。
程绍堂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
他第一次见她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只记得那天送程立秋来学校,想着本该是无聊透顶的一天,却在百无聊赖之际对上一双清莹单纯的眼睛。漂亮——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程绍堂发觉自己忘不掉那双眼睛,正如他忘不掉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犹豫许久,犹豫到程立秋马上要举办生日宴会,说想请新舍友也来。唐璃的影子霎时间从他心头掠过。
他以和朋友吃饭之名去到她勤工俭学的地方,那地方在帝都不算繁华,人不多不少,背后高楼林立,目光所及都是阶梯。程绍堂第一次没见到她,他又去了第二次。
再之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他没谈过恋爱,一次一次的主动,她那么聪明,怎么就不能看得出来呢?
自然是看得出他对她的好感。也看得出他的“自降身价”。
他不知道唐璃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不算完全坦诚。但她没问,他便不说。
直到现在,她也变得不那样坦诚了。
“就这样吧,程绍堂。”唐璃看着他,话音夹杂着秋风的凉薄,“我们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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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璃回到宿舍,才发现原本应该还给程绍堂的项链又被人塞到她衣兜里。那条精致璀璨的钻石项链如今像烫手山芋一样落在她手心,她不喜欢欠别人,尤其是那样贵重的东西。
夜已深,她攥着那根细细的链儿,躺在床上。
她拉黑了程绍堂的所有联系方式,心里默念着就到这里吧。
无论如何都走不到结婚的关系,早点结束是与她而言最好的选择。她不想再接收到来自陈管家的信息,也不想再直面温尔雅血淋淋的蔑视,她要凭借实力,一步一步走向她本该存在的地方。
可有的时候,语言上能说服自己,感情上亦不能平衡。
纠结许久,唐璃给许沉吟发出了消息。
得不到回复,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二天上大课,唐璃照常给秦钲带了一瓶水。
秦钲坐到位置上,瞟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唐璃摇了摇头。秦钲距离她太近了,隔着帽衫依旧感受到他的热气腾腾。
秦钲没预料地问她:“你那网店怎么样了?”
唐璃说:“开着。”
“收益怎么样?”
“尚可。”
秦钲紧挨着唐璃,她神色认真地看着多媒体,阳光明媚,光影错落,落在她身上有种落寞的好看。
秦钲看过她微博,粉丝五位数之多,想必网店收益不错,她也把所有兼职都辞掉了。
他想起那时许沉吟邀她卖化妆品,没多久便以失败告终,如今网店开得红火。
他说:“带我一起做啊。”
唐璃悻悻看他一眼:“我卖女装。”
秦钲:“女装就女装呗,你要是觉得这个不合适,以后你还有什么项目带我一个。”
唐璃看着他。
秦钲挑挑眉,那表情说不上好坏,倒是有种无奈的认定。笑呵呵道:“突然觉得你以后能成大事。”
唐璃像是被他刺激到,不咸不淡地回应:“是哦,突然觉得。”
秦钲发现唐璃今天有点儿不正常。虽然也愿意和他说笑,但眸里无光,语气黯淡,像是没有灵魂。
漠然听了半堂课,秦钲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拿到唐璃手指旁,拽了拽她衣袖,没说话。
唐璃垂眸,看见一张明媚笑脸。
唐璃从没那样木讷过,秦钲第一次带许沉吟见她,她就猜到许沉吟的身份。甚至在没见过她时,唐璃就预测到秦钲会对她出手。
可是现在,唐璃的眼神飘忽不定,转而看向秦钲:“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