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堂略一挑眉:“是啊,想不到?”
唐璃说:“想不到。”
“冯天若跟他媳妇儿是家里介绍,门当户对。”程绍堂说,“虽然天若这人以前也算风流,但婚后很是顾家,他媳妇儿也能治他,挺好,挺般配。”
唐璃说:“我见过她。”
“你何时见过?”
“你过生日那天。”唐璃说,“冯天若开车接我,他老婆在车上。”
程绍堂问她:“怎么样?”
唐璃说很好。那天的景象飞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从来没交谈过的话题在她唇边呼之欲出。
灯光闪过她的眼睛,声响骤然升高、降低。唐璃不得不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程绍堂,敢不敢跟我来个坦白局?”
最后三个字顺着耳蜗擦进程绍堂心间,他偏了一下脸,舌尖顶着侧脸,撞上唐璃的眼睛,感受她此刻的虎视眈眈。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定会有很多称之为“不舒服”的瞬间,但她悉数忍下。以至于在此刻,在被她提及坦白的此刻,程绍堂愣怔了一下。
“好啊。”他低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唐璃刚想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炸裂音响刺耳到,她微蹙着眉:“去个别的地方。”
程绍堂:“可以。”
二楼包厢,门开门关,将噪音隔绝在门外。唐璃把啤酒从一楼拿到二楼,坐进沙发时,手臂亦跟着抬起,将冰凉液体送进口中。
程绍堂坐在她一旁,手指拨弄着她柔软的长发,调笑道:“知道你厉害,也不禁这么喝。”
唐璃却像是换了一张脸,冷着眼看他。
“程绍堂,说说吧。”
“说什么?”男人四敞八开的倚向沙发靠背。
唐璃将玻璃酒瓶搁置在桌面上,发出“砰”得一声响。
“说说你是怎么骗我的。”
……
程绍堂是在和唐璃分手后第二年搬回去的,在她去留学之后。
房子是过生日时唐璃去过的那套房子,平望电视台与帝都繁华街景,价值不菲。
唐璃能猜到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对她有所隐瞒,这并不难预料,看她表情并不能探出她生气亦是别的什么。
于是程绍堂开口便道:“我们心平气和的,你问什么,我都回答。”
唐璃哧然:“你有多少身家?”
程绍堂笑得痞气:“咱们这种关系,你是该打听一下——”他话音一转,乐得其所,“可你这也太直白了些。”
唐璃望着他,轻声说:“我并不稀罕。”
“哦。”程绍堂表示同意,“我知你不稀罕。”
四目相对时,空气安静恬淡。
程绍堂想了想,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时,见你一人忙前忙后,又是采购床品,又是找人帮忙,猜到你或许家境一般,后来听立秋说你勤工俭学,我便知我猜得没错。”
“所以你故意搬到小房子来追我?”唐璃笑,“你也太有心机了。”
程绍堂说:“也不全是。”
他那会儿,也想换种心情。
唐璃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她其实不太想用“看上”这种词来形容程绍堂对她的印象,可这话他曾说过,唐璃想知道对方第一次对她的注意,所以便问了。
程绍堂笑:“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这么早?”唐璃诧异,“所以后来你故意制造机会见我?”
“可以……这么说。”
“还说没心机……”
唐璃咕哝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程绍堂被她这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灯光本就暗,哀怨地跟鬼似的。他别过眼睛去,幽幽开口道:“你光问我了,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他抿了口酒,“你为什么会提出分手?”
唐璃斜靠在沙发靠背,悠闲回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程绍堂却不以为意,抬手弹一下她脑门儿:“不止吧。”
唐璃人精似的往后缩了一下,声音里又是撒娇又是埋怨:“你都把我打疼了。”
他撇撇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
“好吧。”唐璃换了个姿势,微笑着说,“除了你家管家找过我,让我觉得倍儿没面子之外,确实还有一个原因。”
那时候涉世太浅,旁人短短的一句话都能将她轻易击垮。
现在想想,如果重新来过,一切也只能是必然。
唐璃淡淡地说:“我有一个朋友,说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说——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一定不会亏待我。”
程绍堂糟心道:“你这都是什么朋友?”
唐璃咯咯地笑,眸光潋滟:“你别管了。”
她说:“你就当我太年轻稚嫩,自尊心太强,好胜心也太强。”
程绍堂盯着她看,别有意味地说:“是挺嫩的。”
唐璃微微一顿,反应过来,缓慢抬起手臂去打他,那力道一点儿都不重,拍在男人身上如同隔靴搔痒似的。
程绍堂温温柔柔地捉住她的手腕,凑到嘴边亲一下,说好好不闹了,继续。
他理解唐璃当时的心情,但不能支持接受他们的感情如此脆弱,于是手指从她纤细腕子转移到手心中,一下一下地揉捏。
舍不得用力。
唐璃被捏很舒服,指导他说:“虎口那处——”
程绍堂气笑了,拇指食指对准白皙虎口,用力一摁。
唐璃痛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呀。”
程绍堂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心说我就是想欺负你。可这话他不敢轻易说,把人惹恼了还得他去哄,得不偿失。
唐璃靠得更近了些,几乎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纤细手指轻捏着他的脸,揉扁搓圆,眼眸微醺道:“那你告诉我,怎么就答应了分手?”
他下巴微抬地看着她,眼前迷蒙一片。
“你不是也知道么?”
唐璃唇瓣翕动:“不止吧?”
她也不确定自己这句不止能不能得到回应,倘若被他回复没有,她便也能欣然接受。程绍堂坐得安稳,看着眼前人,忽地呼吸一沉,没遮挡道:“李淑晴你应该认识,她认识你的母亲,我是说——你的亲生母亲。”
唐璃瞪着眼睛,缓慢收回手。
程绍堂问她:“你怎么了?”
昏暗中,他们四目相对,看得到对方的表情,亦看得出对方眼眸中的茫然。
程绍堂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头发:“璃璃,抱歉……”
“没事。”她的嗓音低沉下去,深情恍惚般深深吸了口气,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我只是……很久没有听过她了……”
她眼睫颤动,低声道:“她还在帝都?”
“嗯。”程绍堂给予她肯定答复,“李淑晴认识她,她们当年——一起来的帝都。”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唐璃蹙眉。
程绍堂坦诚道:“我以为你会介意。”
唐璃的母亲名叫白洁,是那个年代少有的高中生,明眸皓齿窈窕淑女。当年在小城,有很多人追求。
可惜唐璃外公性格死板,重男轻女,为了早日得到女儿彩礼钱,生生将人从学校里拖回来嫁给唐璃父亲,那一年,白新月即将高考。
唐璃有个小舅舅,自小调皮捣蛋,性格顽劣。自从唐璃父亲去世,白洁抛弃她去往帝都后,两家人再没有过来往。
唐璃父亲是个短命的,婚后第二年便意外去世。唐家家境算不得好,为了迎娶白洁东拼西凑了六千元钱,这钱到唐父去世都没还清。
唐璃对父亲母亲的记忆约等于无,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姑姑姑父私下谈论时对白洁对鄙夷和不屑。
所以,她对白洁印象并不好。
此刻,连带着李淑晴。
程绍堂告诉唐璃,白洁现在的老公,是李淑晴介绍的。
她们前几年关系还很好,李淑晴把人带回过大院,程绍堂见过一面。他该怎么形容那个长相呢?大约就是唐璃二十年后的模样,但是她们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所以他第一次见唐璃,莫名感到熟悉。后来经过调查,才彻底明白事情来龙去脉。
程绍堂以为唐璃早就知道此事,或者略知一二,但从此刻她的表现来看,她一无所知。
这段插曲仿佛是一场迟到多年的梦。
回家路上,唐璃倚在后排座,望着车窗外。程绍堂就坐在他身边,阖着眼休憩。
母亲与女儿的关系,大抵称得上世间最为复杂的关系。
很小的时候,唐诗英摆摊儿卖小零食,唐璃四、五岁,无论酷暑严冬,都跟在她身边。
有顾客一边挑选一边笑着逗她,问唐诗英:“这是你女儿啊?好可爱啊。”
唐诗英顾不得解释,笑着点头:“是啊是啊。”
如此过了一年,唐诗英和姑父相遇。她总爱带着唐璃去约会,见人第一面就强调唐璃的身份,说她一辈子要养着唐璃,唐璃就是她的孩子。
唐璃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份湿润不是给白洁,而是给唐诗英。
车子顺利抵达地下停车场。快二月的夜晚,唐璃裹了裹大衣外套,又被程绍堂拥进怀里。
她没由来的,轻声问程绍堂:“难道就只有这个原因吗?”
地下停车场干净空旷,程绍堂静静平视前方。
再往前走过几步,唐璃停下来看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你刚提分手那会儿,我想过直接带你去结婚算了,可我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还没到年龄。”
“确实是。”唐璃又顺着他视线往前望,“但是你足够了。”
依偎在一起,空气没那么凉了。忍不住再靠近点儿,再温暖一点。
“你那时那么小,有些事我舍不得你去做。”他的手指摩挲着她身前的衣服,似有若无的指引,心思昭然若揭。
午夜时分,酒精依旧令人微醺。夜色透过窗纱遗落几分,唐璃平躺在床上,唇边是程绍堂肌肉线条流畅的肩膀。
她的手指在他背后轻拍一下,程绍堂忽然中止,听闻她轻言软语——
“我想去上面试试。”
她的脸干净白皙,眸里光芒却暧昧不清。
他扶着她细腰翻了个身,缱绻道:“好,那我力道轻一点儿。”
第77章 方糖
距离春节不久了, 唐璃趴在床上,忍不住抬手去扒身旁人的脸。
他已经阖上眼睛, 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抚摸, 可能很快会进入梦乡。
余光中,能看见小姑娘直白不加掩饰的眼神,哪怕是在昏夜里, 也觉得这光芒太令人心动了。
唐璃用手指轻轻捏住他的高挺鼻梁,直到他忍不住用嘴呼吸, 她又不管不顾地压上去反复碾磨那两瓣儿唇,用她细小洁白的牙齿, 还有她恶作剧般的用力过度。
他吃痛,把人锢在身前, 下巴颏往后撤, 声音里带着事后的沙哑与低沉, 问她想干嘛?
唐璃不紧不慢地笑, 说不想干嘛, 又问他:“快过年了,要不要压岁钱?”
程绍堂嗤笑:“我要什么压岁钱?”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你要还差不多。”
唐璃对上他的眼睛很久, 慢慢滑下去, 侧着脑袋躺在他胸膛上, 耳边是强而有力的心跳音。
她猜测程绍堂或许还不清楚, 她已经知道他曾给过李默川压岁钱的事情。
但这几年来, 他却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连相关的信息都不曾透漏。
他对李默川未免太过信任了些。
李默川当年不过就是个十岁的小学生。
唐璃咕哝道:“程绍堂,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我么?”
程绍堂蹙眉, 静了一会儿。
他说:“可能吧。”
唐璃猛地从他身上坐起, 双眸微瞪:“还有什么?”
程绍堂被她一惊一乍的情绪吓到,两手摁着她,要她小心。
唐璃不在意,继续逼问:“还有什么事?”
程绍堂说:“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
夜色寂寥,体温滚烫。
唐璃居高临下着,静默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同样收回的,还有她的质问。
她重新躺回他的怀里,长发铺开散落在背后,凌乱不堪。但她柔软细腻,年轻坚韧。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与美。
程绍堂忽然与她聊起温尔雅来。而一旦提及她,就不得不牵引到周弥生。
“你说——他们为什么没离婚?”
“你盼着呢?”
“不是——”
唐璃想说她干嘛要盼着人离婚?但转念一想自己心里好像还真有过这个想法。
支支吾吾道:“我没有......”
程绍堂挑眉,不戳破她:“是么?”
“我就是好奇。”唐璃平静道,“你说说看,周弥生明明就是个花心大萝卜,绯闻不断,女人不断,他为什么要绑着温尔雅,就因为她给他生了孩子?”
程绍堂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原先没感觉到她的情绪,如今听来简直是忿忿不平。
其实说起来,他们都算是这段感情的旁观者,只不过唐璃旁观的少一些,程绍堂比她多了解。
“那你说说看?”程绍堂问她,“周弥生就该跟尔雅离婚?”
冷不防被问,唐璃只是沉默了一瞬,而后竟侃侃而谈。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在温尔雅和周弥生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两人——那个了,所以才在一起的。”她问他,“你忘了吗?我在学校拍摄,你被她叫走了。”
他翘起嘴角,说:“记那么清?”
怎么说呢......
这事儿唐璃大约一辈子难忘。可她权衡利弊,将此事敷衍过去,她怕程绍堂知道自己过于在意,而骄傲自满。
“这话说的不尽然。”
“有什么不尽然?”唐璃问他。
程绍堂换了个姿势,手臂垫在脑袋下面,问她:“你了解过周弥生么?”
唐璃说:“我听别人说过。”
“我可是真正和他同住过一年寝室的。”
程绍堂这话,竟有些比较之意。
唐璃哂笑一声:“那有什么?你现在还不是在我床上?”
程绍堂眉眼带笑,轻轻“哦”了声:“这倒是。”
唐璃推搡着他:“说呀。”
“说什么?”
“说周弥生和温尔雅。”
唐璃并不掩盖自己对两人的好奇,她直觉里一段婚姻在外人眼中摇摇欲坠,却仍能维持现状,就该存在着旁人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不是八卦的人,可要是对上这二人,她倒也是愿意承认自己浅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