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木秋池【完结】
时间:2023-04-03 11:48:30

  薛平患似是难以启齿,斟酌许久后方道:“回陛下,臣要德川,非为泄愤,而是为了小女薛采薇。”
  萧漪澜听说过薛采薇的事,闻言有了几分兴趣,“薛采薇怎么了?”
  “小女曾被掳去东瀛,与德川结为夫妻,后艰难归来大周,腹中已育有一子。小女见其月份已足,不忍害其性命,独自抚养至今,为之不思婚嫁,近来又因此而积郁成疾,心结难结。她虽未曾向臣请求过什么,但父女连心,臣明白她的心事。”
  薛平患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恳求道:“臣知德川负有挑起两邦战乱之不赦大罪,但臣仅此一女,臣女仅此一愿,臣求陛下开恩饶德川一命,臣愿以所有功勋相换,求陛下成全!”
  萧漪澜按着金龙扶手,许久后说道:“朕不做交易。”
  闻言,跪在殿中的薛平患双肩陡然一落,神情变得黯然了起来。
  萧漪澜解释道:“非是朕一定要处死德川,而是德川宁死不降,朕同他谈过了,他固执得很,宁死不愿低头。若是朕将他放了,他找机会偷渡回东瀛,届时又是一片血雨腥风,薛卿,朕不能拿大周的安宁做交易,你明白吗?”
  薛平患仍不甘心,“他真的宁死不降?如果他知道采薇愿意原谅他……”
  “没用的,”萧漪澜说道,“他说他愿意为了薛采薇而死,但不愿为之而苟活,生死于他并非重中之重。”
  薛平患再无话说,几乎陷入了绝望。
  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愿求到萧漪澜面前,可是薛采薇一天天地病下去,朝无生气,夜不成眠。所有的大夫都说她是心中积郁,可她宁愿病死也不愿说出自己的心事。
  她为自己缝着嫁人的婚服,哄薛归睡觉时,嘴里却无意识地哼唱东瀛的童谣。她总是望着刑部的方向出神,薛夫人想为她相看一门亲事,听闻对方公子授职于刑部,她才点头愿意见一面。
  她没有说,不敢说,但一直丝丝缕缕地渴望着,以至于一天天枯萎下去。
  薛平患跪在冷冰冰的殿中,有一瞬间,他竟有些后悔将采薇找回来。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孟如韫实在见不得薛平患与薛采薇如此难受,向前一步,低声在萧漪澜耳边说道:“我听闻鱼出尘近日捣鼓出一种毒药,会让人记不起从前事,甚至记不清自己的来历,或许可以给德川试试。”
  萧漪澜望向她,“真的有效吗?”
  “若鱼出尘开价高的话,应该是有用的。”
  萧漪澜屈指在扶手上扣了扣,决定试一试,当即派人去宣鱼出尘献药。
  药是薛采薇亲手喂给德川的,她最终去天牢里见了他,将掺了药的酒奉至他面前,就像许多年前,她在东瀛时常做的那样。
  “别哭了,你已经回到了你的家乡,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又何必伤心呢?若是为我,更加不必,为将者,天然要有不见白头的觉悟,若非想再见你一面,我本该死在战场上。”德川低声安慰薛采薇。
  薛采薇仍不甘心地问道:“若我父亲能保下你,你真的不愿意留在大周,陪着我和阿归吗?”
  “我做不到,抱歉……寒薇。”
  他生来就是作为德川家的未来家主培养的,他是东瀛权势滔天的幕府将军,离最高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他如何甘心留在大周,做一辈子无名无姓的阶下囚。
  “若有下一世,我愿生在大周,与你门当户对,平平安安厮守一生,好不好?”
  “既然这辈子就这样算了,”薛采薇哽咽着垂下眼,问德川,“若你下辈子什么都不记得,你真的愿意来大周找我吗?”
  德川点点头,“我愿意。”
  薛采薇将酒递给他,德川接过后,将药酒一饮而尽,半刻钟内后,他开始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片重影模糊,不知挣扎了多久才昏死过去。
  薛采薇为他盖好被子,在一旁静静等候他醒来。
  “是你自己答应我的,德川。”
  人忘记了一切,就等于是再活一世。薛采薇心想,纵然是她自欺欺人,可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大周,死在自己面前。
  一天一夜后,德川醒过来,果然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竟连薛采薇也不认得,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大脑一片空白,无论是东瀛语还是大周语都听不懂。
  对宁死不降的德川而言,萧漪澜不怕他装遗忘求生,何况他服药之前并不知晓药效为何。薛采薇将德川带了回去,薛平患从薛家分出去,在临京中另置一府,与陆明时的都督府隔着一条巷子。
  薛平患为德川编织了一个完美的身份,谎称他自幼就是大周人,因为救了薛采薇一命而被招赘入薛家,后来因祸磕到了脑袋。德川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和一见便喜欢的夫人,薛采薇心事已除,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有一回陆明时瞧见德川像一个真正的赘婿一样,亲自牵着马绳送薛平患出门,他感觉十分怪异,与孟如韫聊起此事时说道:“德川在东瀛时可是出了名了气焰嚣张,见了他们君主都不行礼,亲生母亲都不曾得他一跪,竟也有当上门女婿当的如此趁手的时候,若被从前的他知道此情形,可能会被自己气死。”
  孟如韫闻言一笑,“你觉得他现在生不如死?”
  “嗯……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你与德川非亲非故,做事自然不必顾及他,你是为解薛采薇和皇上的两难,这我知道。”
  孟如韫道:“可你看他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他对采薇和阿归是真的上心,并非别人三言两语说这是他妻子就能让他做到的。”
  陆明时不同意她的看法,“那是因为他忘了。”
  “他是忘了,可他还是他,他的本性如此,”孟如韫顿了顿,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陆明时的手,柔柔一笑,“若你也什么都不记得,重来一辈子,你也会一见我就喜欢我,你信不信?”
  陆明时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信,哪个凡夫俗子不喜欢九天玄女。”
  孟如韫知道陆明时在哄她,但是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件事。
  对有些人而言,爱是一种本性,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是否记得,永远只求一种果。
  孟如韫说道:“德川死过一回,也是同样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82章 尾声
  淳安四年春, 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迟令书上书致仕,萧漪澜依惯例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 最终痛快地批了他的折子。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被视为“天官”,更有兼任内阁首辅的惯例。因此吏部尚书之位空缺, 朝中有资历有声望的官员皆虎视眈眈,近日户部、刑部两位尚书在朝中上下打点, 收拢人心,让自己在吏部为官的门生上书举荐自己做吏部尚书。
  萧漪澜将这些折子都堆在一起留中不发,众人从她的态度里揣摩出她并不满意这两个人选。
  依照惯例, 吏部尚书致仕后, 其后继人选要从其他五部尚书或者吏部左、右侍郎中挑选。既然五部尚书都不得君心,那吏部左、右两位侍郎……
  吏部左侍郎赵英, 是明德太后生前拔擢的重臣, 宣成帝继位后将其贬至通州做县令, 萧漪澜重新起用了他。
  而吏部右侍郎则是孟如韫。
  如今朝中已有将近二十位女官,其中品秩最高的就是孟如韫, 她是诸女官之首, 是她们的师傅、座主, 乃至于未来的榜样。
  有聪明人已经猜出了萧漪澜心中的人选。
  孟如韫近日收到许多诰命夫人的拜帖, 她心里清楚,真正想来拜访的是她们的丈夫,只是碍于男女有别,和陆大都督那闻名临京的醋坛子名声, 不方便亲自上门罢了。
  孟如韫谁也没见, 对朝中风声只作不知, 早上去吏部应卯做事,傍晚归家闭门,很少待客,就连暗中将其引为竞争对手的赵英也不得不感慨,她也太沉得住气了。
  孟如韫最近在琢磨一套新的吏部考功法,以裁撤朝中日益增多的冗官。这套法子十分得罪人,就连陆明时都劝她不要在这个关口上提出来,以免失了人心,给升任吏部尚书这件事造成更大的阻碍。
  孟如韫不以为然,“先帝在位时,将朝中搞得乌烟瘴气,这几年好不容易朝堂稳定,外无戎敌,内无叛乱,正是革清吏治的好时候。陛下迟迟不定人选,不是怕朝臣反对,而是在观察我与赵英,谁更适合辅助她肃清朝政。”
  陆明时道:“赵英比户部、刑部两位尚书聪明一点,没急着让人举荐自己。听说他上折子要求给御史台的官员增加俸禄,很得人心。只怕人心拥戴到了极致,陛下也别无选择。”
  “那就看君心与人心,谁更胜一筹了,”孟如韫笑了笑,“我相信陛下。”
  孟如韫将新的考功法整理成折子呈递到通政司,第二□□会上,萧漪澜对此一言不发,朝会结束时,她点了赵英去长信宫详谈。
  众人都悄悄觑孟如韫,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同情可惜。
  赵英心中十分得意,满面春风地去了长信宫,以为萧漪澜要将他拔擢为吏部尚书,谁知萧漪澜压根没提此事,而是让他看孟如韫关于新考功法的折子。
  萧漪澜缓声说道:“赵卿在吏部待了近二十年,吏部有什么弊病,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孟卿年轻,你看看她的折子,可有不妥当之处?”
  赵英接过折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说道:“孟侍郎这个法子初衷是好的,若能不折不扣地推行,确有震荡朝堂疲敝之效,只是求之心切,手段未免过硬。譬如‘刑部、大理寺每年冤狱不得过十,逾者则罢黜官长’这一条,恐会致使底下官员不敢有作为。”
  赵英肚子里确实有东西,对着孟如韫的折子头头是道地讲了接近一个时辰,萧漪澜十分耐心地听着,听到满意的地方会点点头,让随侍女官记下来。
  “再给赵卿赐一盏茶,”待赵英说完,萧漪澜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论及经验,除了已经致仕的迟卿,吏部无人能比得过你。”
  赵英接过茶,谢道:“陛下抬举臣了。”
  “既然赵卿心里对吏部的弊端如此清楚,为何不上书明奏,详陈革弊之法,而只是提要朕给御史台增加俸禄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呢?”
  萧漪澜命人将赵英的折子找出来递给他,“赵卿自己对比一下,你觉得你与孟卿,究竟谁更适合做这个吏部尚书?”
  听出萧漪澜的言外之意,赵英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试着给自己找补道:“君臣之道如阴阳,当以和为贵,臣是怕朝臣与陛下离心,故而——”
  萧漪澜打断了他,“朕若想要一团和气,就不会同意迟令书致仕,无论是笼络朝臣的手段,还是治理吏部的经验,迟令书都远胜于你,朕又何必舍他而用你?”
  所有人都以为迟令书被罢黜,乃是他曾在废太子萧道全与六皇子萧胤双之间摇摆不定之故,赵英被起用则是因为他是先太后选中的人。
  难道不是如此吗?赵英心里有些迷茫,他偷偷抬眼觑高座之上的萧漪澜,美丽而威严的天子正垂视着他,目光里有三分失望。
  她说道:“并非朕不给你机会,你在吏部的处事经验比孟卿丰富,许多见解也更周全,朕考虑过让你来做这个吏部尚书。但你宁肯将才华埋于腹中也不肯得罪人,孟卿在折子中提到的考功法,你既早有见解,却只拿为御史台提高俸禄的折子来糊弄朕,怎不让朕伤心?朝政亟待革新,朕不需要八面玲珑的软骨头,朕需要的是担当和志气,所以吏部尚书一职,不能交由你来做,赵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她得话如道道天雷辟在耳边,直将赵英的满怀意气烧了个干净。他心里空荡荡的,又悲又愧,许久之后,才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这位新帝自登基以来,除了在女仕科一事上显现过雷厉风行的手段,在其他事情上多以休养生息为态度,并不曾折腾什么。这几年下来,众人只当她要做个无功无过的守成君主,也乐得陪她昏昏欲睡,旦暮清闲。
  不料潜龙在渊,正待时云,凤凰振翅,哕哕于飞。她不要一团和气,和光同尘,要的是龙吟既响,虎啸当附。
  是他……轻视了这位帝王。
  赵英跪地请罪,萧漪澜却并没有降罪于他,“朝中风气如此,非赵卿一人之过。你日后还做你的左侍郎,孟卿年轻,她有不当之处,还要你多加提醒。”
  赵英心中不敢有怨,恭声道:“微臣谨遵圣命,必尽心帮扶孟侍郎,辅弼圣上新政。”
  今日都在传皇上早朝后留下赵英,是打算擢他为吏部尚书,陆明时怕孟如韫心里难受,早早下值回家陪她。
  正值葡萄成熟的季节,孟如韫歪在书房贵妃椅上看书,陆明时净过手,一边给她剥葡萄,一边替她骂赵英出气。
  孟如韫含笑听着,一连吃了十几颗葡萄,牙根有些发酸,将最后一颗填进陆明时嘴里,笑道:“你歇歇吧,这话若是传出去,该说我没有容人之量了。”
  “话是我说的,我没有容人之量,全临京城的人都知道。”陆明时不以为意道。
  这话是真的,之前有不少读书人仰慕孟如韫的学识,千里迢迢来拜访,结果见了人就走不动道,更有甚者偷偷递了几首歪诗进来,被陆明时抓住后后狠狠修理一顿,让他将那些写着歪诗的纸都嚼烂吞回肚子里。此事不知被谁传开,不少人背地里都说陆都督是个醋缸,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孟如韫心情好了许多,靠着陆明时说道:“我毕竟太年轻,陛下选赵英也合理。这样也好,我轻松一些,咱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陆明时微愣,“你说要同我生孩子?”
  孟如韫笑了,“你不愿意吗?咱们已经——”
  话音未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陆明时将她凌空抱起,绕过碧纱橱,快走几步压在床上。
  他伸手去解孟如韫的衣带,幽深的眼神落在孟如韫身上,激得她从头至尾一阵酥麻。
  她推了陆明时一下,小声斥他道:“倒也不用这么急……”
  “已经整整三天了,矜矜,”陆明时的呼吸落在她颈间,“你这几日忙着写折子,我不敢招惹你,心里苦得很。你摸摸……”
  他拉着孟如韫的手往下按,趁她心软,回手挑落了床帐。
  这一处云雨酣畅淋漓,再不用像往常那般,紧要关头收着弄在外面,只觉得十分痛快,要将人疼爱进骨肉中去。
  前两回孟如韫还纵着他,最后实在是受不住,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陆明时险些泄了气,笑倒在她耳边,恳求道:“好夫人,允我最后一回。”
  幸好第二天休沐,孟如韫比平常晚起了一个时辰,正十分悠闲地在院中修剪花枝,忽听下人来通禀,司礼监掌印季汝青来府中亲传圣旨。
  孟如韫忙放下剪刀,整理衣着,与陆明时一同迎出去接旨。
  季汝青手持圣旨,见了他俩,温和一笑,“孟尚书,恭喜了。”
  孟如韫与陆明时齐齐愣住,孟尚书?
  孟如韫被破格擢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赵英依旧是吏部侍郎,但在内阁中升任了武英殿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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