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宋时舒一顿,“什么孩子?”
“你们不要孩子吗?”
“没想过。”
秦兰馨提高声调,“什么意思?你不能生吗?”
“工作原因,我三十岁之前没法生孩子。”
宋时舒每个字都在秦兰馨雷点上跳舞。
在她看来,女孩子在舞台上抛头露面够丢脸面了,现在居然因为工作无法让她抱孙子。
“不生孩子有什么用?要不是秦付喜欢你,你的条件是不论如何都进不了秦家的门的。”秦兰馨气势汹汹。
暂时不生孩子是宋时舒刚开始就告诉秦付的。
他说没关系,如果她为了跳舞,一辈子不生他也不介意。
然而现在他在秦兰馨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色为难,又无可奈何。
“没有儿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当年我打掉好几个女胎才生出秦付一个儿子。”秦兰馨端正姿态。
宋时舒薄唇微动,可以看出,又好笑又好气,“你把女人当生育机器吗?”
“你要是不想生,就让给别人生,反正多的是女人想给我们秦家生。”
桌面饭菜一口没动,刺身拼盘幽幽散发着冷气。
婆媳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作为中间人的秦付始终没有开口,如同一个局外人。
似乎是站在天平中间,做个中立,但面对自己妈训斥自己媳妇的时候保持中立,其实就是偏袒老母亲。
1秒。
2秒。
3秒。
他跟个哑巴似的。
宋时舒久久等不到他开口。
不知是不是秦兰馨在这里,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不好意思。”宋时舒缓缓起身,如同帷幕拉下,戏场结束,“我不知道秦家有皇位继承,生儿子这么稀缺的活儿,还是另请他人吧。”
说罢,径直走到门口,头都不回。
“舒舒——”
发现事情闹大,秦付忍不住要去追。
秦兰馨一把子将人拉住,眼色凌厉,“你急什么,我就是给她个下马威,还没进家门就和婆婆顶嘴,以后我还治得了她吗。”
“妈,你别闹了。”秦付脸色难堪,“她又不是说不生,只是三十岁之前要不了。”
“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五到二十八岁,三十岁以后再生都成大龄产妇了,我要等多久才能抱上孙子?”
“那你也不能把人气走啊,我们最近的关系本来就僵硬。”
“她不会走的,她舍得嫁入豪门的机会吗?”
秦兰馨胸有成竹,想和宋时舒继续谈判,要是提出生一个儿子给一百万的要求,她肯定会答应。
秦家在江北城地位赫赫有名,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女孩,怎么都不会放过攀高枝的机会。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动静。
宋时舒的身影再次出现时,秦兰馨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喜悦,看了眼不争气的儿子,“我说的没错吧,她肯定会回……”
话还没说完,咣当一声——
订婚戒指被宋时舒从无名指上取下来,砰砰扔到桌上,刚好掉落在秦兰馨的汤碗中。
“忘了还东西。”她漂亮的脸蛋微微抬起,“这下,两清。”
第5章 一家
秦兰馨反应迟钝,等她回过神时,汤碗里浇淋得不成模样的钻戒折出一道光,刺得她皱起眉头,恼羞成怒,倏地起来想要对峙,宋时舒全然没这个兴致。
什么婆媳关系,未婚夫桃色新闻,分了都和她毫无关系。
她心平气和地转身离开包厢,没有甩门的动作,甚至压根没把他们母子两个当回事。
高丽堂皇的走廊,宋时舒离开的步伐很快,身后的秦付带小跑才追到她,僵硬站到她的跟前,“舒舒。”
“别这么叫我。”她面无表情避让,“我话说得很清楚,我们分手了。”
“别说这些气话,我妈她就是这脾气,改不了。”
“所以呢。”宋时舒淡淡问,“你要站在她那边劝我给你们家生儿子吗?”
“我……”秦付深呼吸,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这件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你三十岁后再生孩子确实是太晚了,别因为工作耽误我们的幸福,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是吗。”她一字一顿,“那你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说的吗。”
他之前说,他什么都依她。
别说三十岁,这辈子生不生孩子都是她说了算,她如果不想生就不生,他会全力支持她的梦想,支持她抵达芭蕾舞台的最高点,做第一个献花庆祝的人。
然而现在被秦兰馨一搅和,变成轻描淡写一句“又不是养不起你”。
秦付低声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失言了,因为我妈她想抱孙子……除了这件事,我什么事都答应你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语气真诚得仿佛那天求婚时的样子。
男人这张嘴,就是骗人的鬼。
追时一个样,追到手又变了。
婚前甜言蜜语,婚后你别烦我。
不难推测,他现在让她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退让,假如以后结婚过日子,又会拜托她牺牲工作照顾家庭。
“别再骗我,秦付,从现在开始你话里的标点符号我都不会信。”宋时舒毅然别过头,“夏黎找过我,你们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秦付一愣,神色愕然,“我和她……你听我说……”
电梯抵达,宋时舒随着人群一同进去。
秦付要跟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秦兰馨怒斥他的嗓音。
想跟上前哄她,脚步又被当妈的硬生生给拉回来。
.
宋时舒再次坐在回家的大巴上。
以前忙的时候一个月回一次,现在总是不自觉想见到赵媛,以赵媛的性格,如果她刚才在的话,怕是要掀桌子了。
这次提前打过招呼,赵媛在家里等她,电话里兴致勃勃说自己新学了文思虾仁豆腐,非常考验人的耐心和水平,她要让女儿开开眼界。
回来后的宋时舒在玄关处换好鞋,嗅到厨房里烧焦的味道,隐约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再到饭桌上看到那一摊软泥似的豆腐块包裹着炸成煤炭色的虾仁,不是不佩服赵媛的惊天厨艺,拥有一个又菜又爱捣鼓烹饪的母亲,健康长大已经很不容易。
“别看那道菜了。”厨房门口,赵媛吆喝道,“用你上回买的油做的,可难弄了,你这孩子是不是没做过菜,买了瓶凉拌油。”
宋时舒吐了吐舌头,她只是随手挑的,“我没注意,有空再给你买一瓶。”
“行了行了。”
赵媛端着一锅汤迈着小碎步过来,嘴里哼着小曲儿,“过来尝尝这汤,我跟沈奶奶学的,煲得不错,你尝尝。”
小勺子递到宋时舒手边,没好拒绝,她拿起来尝了口,确实还可以。
有师傅教就是不一样。
“好喝。”她点头夸赞。
“不错吧。”赵媛哼哼,“沈奶奶厨艺可真好,有空我再去学两手。”
“沈奶奶是牌友吗?”
“是啊,就上次你来找我的那家奶奶。”
宋时舒简单回忆了下,上次去的那家住的是个带花园的小别墅,主人家条件还挺好的。
“沈奶奶和我一样都是一个人独居。”赵媛感慨,“都是孤家寡人。”
“她没孩子吗?”
“听说有个女儿,早早过世了,不过外孙刚从美国回来,最近经常探望她,上回打麻将时我见过一面,小伙子长得很帅,但是……”
宋时舒每次回来总能听到一些街坊邻居的八卦。
有时候隔壁邻居家的猫下了六个崽都要惊奇一下。
这大概是赵媛排解无聊的方式,纵然兴趣不大,宋时舒也会听着,这会儿顺口接道:“但是什么。”
“但是他单身。”赵媛唏嘘道,“二十六七岁还没有过女朋友,真的很让家长操心。”
宋时舒抿了口水,敷衍地附和一句。
“还好我女儿省心。”赵媛一边说一边忙活饭菜,“给我带来一个那么懂事的女婿。”
这回宋时舒没忍住,差点被嘴里的水呛到。
轻咳两声缓缓嗓子,她试探性地问:“其实,我也不是很省心。”
“哎呀,闺女你什么时候这么自谦了,你看你多乖……”
“那如果我分手了呢。”
“分手,怎么可能……”赵媛说笑着摆摆手,又忽然停顿了下,“你刚才说什么?”
宋时舒这回没再隐瞒,一字一顿,“我分手了。”
“什,什么?”
赵媛满脸不可置信。
宋时舒依然低头,“之前就想和你说,又怕你担心,我和秦付走到头了,前段时间他和女明星在酒店被拍到了。”
“这,到底什么情况,你之前怎么不和妈说,是不是有误会?”
赵媛想起女儿这段时间的异常。
比如经常回来。
比如说话时支支吾吾。
“没有误会,就是分了。”宋时舒坦然。
赵媛的筷子放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她了解女儿的性格,不像是随随便便说分手的人,很多事情都会经过深思熟虑的。
“所以他出轨了是吧。”赵媛倏地起身,操起一根鸡毛掸子,气势汹汹道,“这小子!算我看错人了,没想到和你爸一个德行,他现在人在哪,我得找他算账去!”
“妈你别急……我也不知道他出没出轨。”宋时舒摁了摁额头,“分手是因为他妈,不对,他和他妈都是一路人,他们想让我放弃工作生孩子。”
闻言,赵媛手里的鸡毛掸子放下来。
转而,拿起搁放在门口的扫把。
“秦家那两个什么东西!”赵媛气得提高音量,骂骂咧咧,“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女儿是给他们当生育机器的吗,真是受不了这口气,舒舒,现在就跟我过去找他们算账。”
说着拿出手机,“咱们不行的话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出面压制,非要那母子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论实力,宋家比秦家高出不少,宋时舒再怎样都是宋家的大小姐,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拿捏的地步。
眼看着劝不住人,宋时舒只好顺着提醒,“就算去,也要换身衣服吧,妈你确定要穿个围裙?”
家庭主妇围裙上还沾满油渍,赵媛意识到气势的重要性,就算去找秦家算账,也该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过去。
赵媛上楼换衣服的功夫,宋时舒趁机溜了出去。
月上高空,寒风习习。
呼吸着新鲜冰冷的空气,宋时舒随便选了个方向,先走再说,让赵媛冷静冷静,果不其然,这件事会让赵媛闹气轩然大波。
不知不觉走到上回买油盐的便利店,宋时舒想起赵媛没做好的文思豆腐,推门进去重新选了瓶油,路过饮料区又挑了罐啤酒。
这次带了手机,付完款在外面的长椅上靠坐着,天色暗淡,路人稀疏,路灯都显得凄冷。
天怪冷的,宋时舒穿得不多,要是被赵媛看到又要唠叨。
她不想听赵媛唠叨,确切地说,不希望赵媛担心,从小到大当妈的操心太多,练舞时崴个脚要唠叨,学习成绩下降要唠叨,这次不意外地要唠叨很久。
甚至要带上一直没联系的宋爸一起唠叨。
她们有很多年没和宋爸主动联系了……赵媛憎恨宋爸,曾经说过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要那个死鬼管,然而为了给宋时舒出气,她不得不想到那死鬼帮忙。
如果和秦兰馨见面的饭桌上,她父母都在场的话,秦兰馨不论如何都不敢说那些话的。
人在委屈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到父母,想起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她也是被父母左右手保护的大小姐。
宋时舒眼角泛红,突然有点哽咽。
但现在还在外面,刚才还有人路过,她的眼泪又缩了回去。
拿起刚才买的那罐啤酒想缓和下心情,结果拧罐盖时不小心太用力给拔掉了,看着光秃秃的罐头,她嗓子眼愈发干涩。
天都在给她使绊子。
她终于隐忍不住,双肩颤了颤,脑袋低垂,散落的长发遮掩住半边湿润眼角。
两眼模糊间,忽然,一张洁白纸巾从天而降落,在眼前晃荡。
她无意识接过来,还没擦拭,只见一个男生身影掠过,进了便利店,再出来时,手边多了罐和她买的一样的啤酒。
宋时舒懵懵然的时候,他好整以暇地走来,将手中那瓶放到她旁边,又将她拉环坏了的那瓶拿到自己手中,指间不动声色地撬开了。
不过没还回去,湛黑的眼眸淡淡看着她,当着面薄唇抿了口。
宋时舒看着自己手上完好无损的这瓶,干涩的嗓子更是一下子被堵住一般,“谢……”
这次不像之前说“谢谢”,轻柔发音后带着不确定的疑问:“谢临?”
“哦?”对方气定神闲,“难为宋同学还记得。”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风衣,昏黄光照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峭拔挺直,英挺的眉眼处落了处淡淡的疤,额前细碎刘海半遮半掩着,藏住骨子里的野性,那双黑亮清冷的瞳仁始终微微低垂,透着清冷的疏离感。
只有薄唇边际带了点弧度,好似在笑。
可能是嘲笑。
宋时舒上回被他撞见没带手机付款。
这回又被撞见一个人默默垂泪哭泣。
而且是因为一个被拉坏的易拉罐环儿。
脸丢大发了。
宋时舒握着他刚才给的那罐啤酒,指尖尴尬得想给空气扣个三室一厅的工程。
她故作淡然,“我上次好像在这里看见过你。”
“不是。”
“不是你吗?”她突然来了希望。
“不是好像。”他淡淡纠正。
“……”
苍天啊大地啊圣母玛利亚啊,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尴尬。
宋时舒默默拧开盖子,抿了口苦涩的酒,如果早知道在这里碰见人儿,她绝对不会离开家,宁愿在家里听赵媛的唠叨,也比在这儿强。
见鬼,每次都能在这里碰到他。
这样想着,转而宋时舒看见一条摇着大尾巴的边牧正蹲在便利店门口兴高采烈地吃着肠。
小模样很是满足,看出来这家的肠很得狗心,也让她破解谢少爷在这里蹲点的原因。
喝完一罐酒,宋时舒起身要走,出于礼貌过去和他们打了声招呼,顺带解释一番:“上次你帮我付款这事我给忘了,今天再转给你吧。”
“没关系。”谢临拎起狗绳,看向她的眼眸意味深长,“你微信是不是被盗了。”
“啊……哦——我想起来了,是被盗了,不好意思。”宋时舒轻咳一声,“还好现在找回来了,没给你添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