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竹自幼在林婳身旁照料,从没有想过姑娘有一日会与霍四郎君闹成如今这般,姑娘自幼便没受过委屈,还不知晓能不能抗得住。
马车到了林府门口,简竹扶着林婳下去,两人进了府,才往里走了两步,便见林大立在不远处,正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林婳与简竹对看一眼,简竹都不免为林婳捏一把汗,林大很少对林婳发火,但一旦动怒,便不是小事。此时他还特地在此处等着,看来是已经听说林婳去了霍府的事情。
简竹再看自家小姐的眼神,眼中哪有半分后悔,只觉着两人等下怕是吵起来也未可知。
林婳如常一般走到林珣跟前,还未张口问好,便听林珣冷着声问了一句:“去过之后,这下可甘心了?”
林婳没答,她自然知道自己去一趟霍府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可还是没忍住,霍四已经要向别人提亲,倘若她再不去,她便真是冷心冷肺之人了。什么家族荣辱,什么霍家之祸,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只想要见一见霍以。
“如今整个燕华的人都知道你上赶着去了霍府,被人拦在门外不待见,这些京城的碎嘴子说话有多难听,我想你不知道,不然你怎敢如此放肆。”林珣确实很少动怒,但若是发了火,就连林相都得让他几分,其他人见他恼火,便更不敢出声了。
林婳自然知道,她想,往日她与霍以一起在街头巷尾闲转之时,也听得不少闲话,只是这次不同,那些人口中的人物换成了她自己。
“罢了,此次回来好好准备你的及笄礼,之后霍家的事情莫要再掺和了。”林珣看向已然将魂丢在了霍府的妹妹,一时间竟也不好责骂她什么,又不免生气,“及笄礼之前便被再出府了。”
“是。”原本以为林婳定然不会回答,谁想到她竟突然应了一声。
简竹脑子转了个弯,忽然反应过来,今日一遭过后,自家姑娘若真的还去霍府,那才是坐实了死缠烂打之名。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简竹自然清楚,稍微顾及些脸面的人,都该同霍家断开来往了。
“回去吧,脸色也不好,看来是夜里没歇好,喝些安神汤休憩一会儿。”林珣看着林婳吩咐道,口中的话却是说给简竹听的。
简竹闻言忙应下,便扶着林婳回房中了。
两人到了屋内,简竹正要按照林大郎的吩咐,找人去给姑娘准备些温和汤水,却见林婳并未在床上歇息,反而是走到书桌旁。
“姑娘?”简竹试探性问了一句。
林婳没应,只低头握着笔蘸了墨,又伏案在桌上写着什么,她书法不好,要写得端正娟秀并非易事,此时却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了下去。
待写好之后,林婳在纸上吹了吹,又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当中,亲手封好。将这一切做完,她才看向简竹,简竹嘴唇动了动,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家姑娘要自己做什么了。
林婳将信封递到她手中:“你此次去,别走大门,记得避开旁人,务必将此信送到霍四手中,必得是他亲自接过,旁人都不行。”
“姑娘?”简竹有些犹豫,她方才一路原是想错了,姑娘这哪里是受了打击,分明是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见到霍四郎。她有些为姑娘报不平,“姑娘,那霍四郎负姑娘如此,霍家主母又那般羞辱姑娘,姑娘何必还这般一腔赤诚对他?”
“你倒是说说,他是如何负我的?”林婳轻声发问,她确实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方才又去外头奔波一趟,有些头晕。
“他曾经对姑娘那般,如今却又求娶她人,可不是负心人一个?”
“对呀,他曾经那般,如今却被逼到求娶他人,他该有多难,多难抉择才会做出此决定,多难过。”林婳轻叹一声,语气也低了下去,一双小扇般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绪。
简竹不曾想过这一层,听到林婳这话便知晓自己劝不动了,只好接过信封又离开了。
简竹出了林婳院落没几步,便见着不远处的林大郎君,简竹将手中的信往袖中一收,照常给大郎君请了安便要离开,却在要离开的时候被林珣叫住了。
“婳儿可歇下了?”
简竹缓慢摇了摇头,她此时方才明白过来为何大郎君此时还在外头候着,原是方才吩咐了也不放心。得了她的回应之后,林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也是示意简竹可以离开了。
她心中犹豫片刻,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林珣见她面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开口叫住了她。
简竹将袖中的信取出来,看向林珣:“大郎君,这是方才姑娘要我送去霍府的信,我劝不住姑娘,大郎君你看这信……”
林珣的目光落在那封密封着的信上,沉吟片刻,道:“送去吧。”
“大郎君?”简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她既这般不死心,那便叫她去撞一撞南墙,总归林家尚在,她也不会吃什么亏。”林珣随口道,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简竹听不出林大话中的情绪,但总觉得他这句话说得不大吉利,总像是看透了什么结果一般。但见大郎君尚且没有要再劝阻姑娘的意思,简竹也不再犹豫,当下便带着信按照林婳的吩咐去了霍府。
第25章
林婳的及笄礼在三日后, 她往日生辰的时候排场便从未小过,后来嫁到了姜府中, 家中也不愿委屈林婳, 也是照比着从前的生日宴办的,姜桓对此也是从未干涉过。
及笄礼是女子的大日子,林家自然极为重视, 早在几日前,林府的帖子便送到了各府中,以赏花之名邀请各家姑娘与夫人前来林府, 实则是为林婳庆贺及笄之礼。
不过林婳不清楚的是,林府的请帖送到的并非只有女儿家的府邸,还有年龄尚在弱冠之间的男子家中也收到了请帖。往日别家宴会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少, 在及笄礼之时, 家中请来各家主母赏花宴会,为的也是相看一番。
及笄礼时,双方想看一番,倘能定亲, 便就此定下, 也能成就一桩喜事。这也是林婳之前非要霍以这一日跟着母亲来林府的原因。
自然,这各种缘由, 谁都不必说, 大家心领神会。
总之这日之前, 林母一直便忙活操办此事,金银器皿、鸟雀仙鹤、纱帐布匹或是花草玉瓶,样样都得挑了上好的来, 再一一布置, 这般折腾下来, 到了前几日,林母这才堪堪忙完。
及笄礼这日,正是个大好的日子,天上放晴,光明灿烂,院里的花木正逢生机蓬勃,院内亦是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门口的仆人一一通报前来宴会之人与礼物,府上人渐多了起来,宴会也十分热闹。
宴会未开始之时,宴上分了男女两席,各自坐下,因的无事,多是攀谈叙旧。众人正在轻语之际,便听见远远听见外头通传皇后宫中的太监来了。
林家之人见状上前迎接,太监身后跟着几人,手上抬着礼盒,太监喜气洋洋地祝贺道:“皇后娘娘听闻今日林家姑娘及笄,记起那日在宫中见到林家姑娘乖巧温良、仪态袅娜,十分欣赏,只是可惜皇后今日头疼,见不得风,便差奴送了庆贺之礼。”
“小女莽撞笨拙,能得皇后娘娘如此垂爱,是我林家之殊荣。”林母面色平静道,一面说话,一面朝身旁的下人看了一眼,下人立刻懂事上前将原本备好的赏银递过去。
太监笑着收了,又朝林母回了一礼:“皇后娘娘还未特地给哪位及笄的姑娘赏过这样多贵重东西,今晨圣上去坤宁宫中也提及了此事,这可是独一份的荣宠,可见是当真看重林大姑娘呢。”
“多谢公公。”林母得了这一份夸赞,脸上却不见喜色。
再看林婳,此时更是没有心思注意什么皇后赏赐,她一心都在迎客的那条路上,等着下人通传霍府的消息。
按照简竹所说,她避开了他人耳目之后,那封信确实是送到了霍以的手上,家中遭此变故,霍以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说是瘦了,人也消沉不少。
林婳一直不曾见到他,只想跟他当面说一句话。她不知霍以看到那封信之时是何反应,但只要今日他来了,林婳便没有赌输,他还是自己未成亲的夫。
宴会上人来人往 ,林婳见了一张又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就是没有见到那个她想要看到的身影。
林相的独女,此次又有皇后特送了赏赐来,整个宴会上前来找林婳攀谈的人自是不少,也要生了心思的家里主母,前去找林母问询喝茶,林婳则索然无味地听着,若非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她便想要离开了。
林母这日请了戏班子来家里,是以格外热闹些,林婳实在融入不进去,又听见前头似乎人声更大了些,似乎是在议论新来府上之人,林婳不由得抬头向外头看去。
不等她多想,便听见下人通报,原来是晋王也送了礼来,说是帮母妃送的。但实际上,晋王的那位母妃,林婳见也不曾见过。
她本歇了要去看的心思,却绕不过礼数,晋王亲自到府上来,林婳自然得同父母前去见人。果真没一会,林相便叫了人来传林婳出去。
林婳去了外头,见是晋王,便行了礼,又看见他身旁之人,可不正是姜桓,林婳只低头见礼。
晋王不等林婳蹲下,便叫人让她起来,他笑着对林相道:“今日是林大姑娘的及笄之礼,我怎好叫寿星同我见礼,快快起来,不然岂不是折煞我了。”
林婳退至一侧,这样的场合本不需她多说话。
林相引着晋王与姜桓便往内室走,自然不会在外头宴会多停留,林婳顺势抬头,便要回自己方才的位置。在这过程中,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但林婳步子没停,也未曾转身再看一眼,像是躲着什么一样,步子匆匆便回了宴会之上。
倒是晋王,在与林相说话之时,不知怎么,突然回身看了林婳一眼,温和道:“也不知是不是天热了,总觉得林大姑娘瞧着脸色不大好。”
他似是随意的一句话,却叫林相久久没接上话,面色复杂,犹豫地看向晋王。
不怪林相多心,上次皇后宴会的事情在先,今日皇后赏赐再后,晋王又亲自前来,林相便是再不多想都难。若是要给林家恩赏,有一份便够了,赏得多了,便叫人难以担负。
晋王注意到林相的脸色,又笑了一声:“我不过随口一提,林相莫要往心里去。”
“晋王说笑了,小女想来不懂事,却性子执拗倔强,今日正是觉得日头大便不愿意出来,若非我叫人硬请,只怕今日这及笄礼都没了。”
“我倒觉得,林大姑娘十分可爱。”晋王想来最知分寸,今日却不知为何接连冒失,一句也罢了,见林相不喜,又多了一句过线之言。
“君子慎言,女子性情形貌如何,不是该随意议论的。晋王今日来之前小酌了两杯,怎么便讲醉话了?”晋王身侧的姜桓适时开口,语气虽温和,目光却是逼视着晋王的。
晋王闻言一笑,忙朝林相拱手:“今日是我失言,还请林相莫怪。”说完,手上的动作未收,转了个方向往姜桓那边,开口,“多谢先生指教。”说完眼中带着笑意。
这一出之后,他倒真像是一副醉态了。
林相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朝姜桓脸上瞧了一眼,姜桓似乎不觉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何不对,只朝他微微颔首,林相于是收回了目光。
那头林婳等到宴会结束,她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饮了不少酒,一开始是懒得理人,后面有人来搭话,她便都能同人喝上一杯。旁人不知内情,只以为林大姑娘本就是任意妄为的性子,一时不愿理人也是常事。
林母已经开始送客,林婳便抱着酒杯看着宾客一个又一个离开,背影逐渐模糊,其实林婳此时脑子还算清醒,所以也还记得自己坐在此处直至宴会结束便是为了等那个人来。
但等到最后,那个往日翻墙也要来见她的人,在她接连递了请帖之后,还是没来。
林母吩咐人送林婳回房中歇息,林婳也便乖乖点头,竟是没了再闹的气力。
待吩咐人送完要紧的宾客,便只剩下晋王还在房中与林相说话,林母惦记着林婳今日饮了不少酒,便去她房中瞧她。林婳许是喝得不多,人挺安分的,回了房之后竟在桌旁临摹书法。
林母从前可不知晓自己这个女儿这般用功。
她想了想,又见自己今日见过的那几个才貌人品上好的郎君说与林婳听:“国公府的那位小郎君席间朝你这边瞧了不少次,我看着倒是个俊俏清朗的,学识也不错,要紧的是,国公夫人对你也是喜欢得紧。”
林婳听不进去这些话,只觉得自己的字越写越丑,越书越难落笔。
“母亲知你心思简单,也不喜纷争,不然今日晋王特地赶来,我瞧着他与贵妃的意思也是有些微妙,但他也是位君子做派的人物,若你愿意也不错。”
“母亲,女儿实在头疼,你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林婳哀求道。
林母自然知道她今日这般是为何,提及这些人也是想要林婳换个心思,京城中的大好才俊不少,也并非只有霍以一人。
但见林婳油盐不进,她也只好叹了一口气,看着林婳喝了一碗醒酒汤这才离开:“也罢,你自己好好歇息吧,这个时候,晋王与姜大郎君那边话想必也要说完了,我过去瞧瞧。”
语罢,便离开了。
林母才走不久,便见方才已经没了力气的林婳突然便又快步往外走。
简竹手上还端着托盘,眼见林婳风风火火便往外面去,只觉得不妙,匆匆跟了上去,忙唤住林婳:“姑娘这是做什么去?方才饮了酒,再去外头见风,等下又得头疼了。”
可是方才还对他人的话言听计从的林婳,这会儿反而像是抓住了什么念头一般,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倔强地要往外闯,简竹一时间竟然拦不住。
左右此时客人也离开了,简竹也没仔细拦,要紧的是怕伤着林婳,只跟在她身后怕她玉跌倒。
谁知林婳一路的方向,竟是往方才林相与晋王几人的议事厅去的,不过两人还未走到跟前,林婳便停了步子,简竹险些撞上,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的竟是今日也来了的姜大郎君。
简竹看向面色不对的林婳,心中总有一种不妙感。凭着对林婳的了解,她以为自己既然拦不住自家姑娘,那便叫姜大郎君提前避开也是好的,于是简竹便往那边走去。
可谁想,这一向最知礼节的姜大郎君竟全然不避讳,见到这边是醉了酒的林婳,反往她们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所以今天提前更,下一章是11号晚十一点半
第26章
林婳远远便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一如以往每一次她见到的那般,竹色君子德, 疏朗落拓。
姜桓则坦荡朝她看来, 目光更多停留在她微醺泛红的脸侧,似乎要开口,在注意到林婳红了的眼眶的时候, 又将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梦境层层叠叠,那种无处遁藏的心慌感又朝姜桓袭来,其实后来他又梦到了不少, 那双泛红含泪的双眼常常看着她,归属之人也出现在别处,他书房布满珍藏诗帖的桌上, 映竹半透光的窗沿, 还有铺着软纱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