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都不是像此时,眼含怨恨。
梦里的时候太长,叫他忘记了,最开始梦里的她看向他时, 便是带着哀怨与恨意的。分明是一个弱女子, 分明还未曾同他多说过几句话,却对他有着那样强烈的怨意。
“姜大郎君所言, 会帮霍家, 便是如此帮的吗?”她咬牙质问道。
姜桓注视着她的双目, 一言未发。
“倘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林婳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他是这世上她最厌恶的人,后面的话林婳没有说出口。
她转身便要离开, 但正在转身之际, 她的手腕被姜桓拉住了。
姜桓知道自己的动作逾矩了, 但林婳的表情太过决绝,好像他此次不拉住她,她之后只怕连他这个姜大郎君也不认了。梦中的心悸又一次重新,促使他在她离开之前便拉住她。
在姜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她走。
林婳也在此时愣住了,她僵在了原地。
上一世嫁给姜桓之后,林婳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相敬如宾的,两人虽然同房而眠,却从未触及对方。两人之间关系的真正改变,还是从姜桓那个白月光表妹开始。
姜母向来偏宠那位表妹,姜桓对其自然是不必说,在林婳过门几年还未有孕之时,姜母便打起了主意要姜桓将那位表妹抬进房中做侧室。
林婳知晓的时候,已经是姜母在操办亲事了。
彼时她虽遭了姜桓冷待,但心中却还是装着他的,平日里也知晓姜桓常去关心那位表妹,此后若将表妹抬进房中,这姜府自然是没她什么容身之处。
从前的姜桓还要顾及着她的主母身份来看她一看,想必日后更是不会来了。
为此林婳偷偷哭过好几次,其中有一次便被姜桓撞到了,姜桓当时的表情似是怔愣,总之那反应林婳从前未曾见过。林婳其人向来最是要强,从前哪怕与姜桓关系不睦,在他面前也总是高傲的,这种高傲有一种强撑面子的倔强。
因他总是看不到她,她便常在他面前胡闹,因他心中没她,所以她便做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这样,她心中便能好受一些,她的委屈便能分他一些。
这些行为在如今的林婳看来全是可笑的,想来那会儿姜桓看她也是这般。
姜桓是很懂分寸的,知道林婳因被他瞧见了哭泣心中别扭,之后几日虽也来了,却从未提及过前几日的事情,甚至还主动避开了她。
后来纳侧室的事情也不知是不了了之,还是被姜桓拒绝了,大抵是为了什么规矩或是礼法之类的缘由,但林婳知晓,总不会是为了自己。
倘若清楚了姜桓有多厌恶林家的仗势欺人,便清楚他不可能对林婳好意。
哪怕是后来与林婳同房,也不过是因为姜母催得紧了,姜家又无后。
如今林婳回忆一番,往日那些她觉得姑且温存的时候,其实不过是姜桓迫于压力的施舍,他看也不屑看她一眼,却要因林家被迫同她处于一室,实在是难为他了。
林婳不由得心中纳罕,这姜大郎君今日是见了鬼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越轨,分毫不像他。
她正想着自己要如何脱身,便听得不远处晋王的声音:“大郎君,哎林大姑娘也在此处。”
姜桓像是醒悟一般,松开了林婳的手腕,低声对她说了一句抱歉。
林婳抬眼往姜桓脸上看去,他眼中竟是诚恳的歉意与愧悔。这才是姜桓,林婳在心中想。
林婳因被叫住,一时半刻脱身不得,晋王身后的,正是林父,见到林婳俨然是醉态,又与姜桓在一处拉扯,便觉是今日她心中不痛快,撒了酒疯。
“这丫头,饮了几杯酒便不知轻重了,姜大郎君莫要见怪。”林父说着,便看向一旁的简竹,示意她将林婳带回院子。
“林相误会了,方才是我见着林大姑娘在此处,便想着前来问好一句,耽误了时候,林大姑娘又将我错认成旁人,这才闹了这么一出。”姜桓解释道,他做出惭愧之态时,没有人会怀疑。
林父方才远远便瞧见了这两人对立说话之态,方才心中还有疑虑,此时一听姜桓的话,怀疑顿时烟消云散了。不说林婳心中只惦记着霍家那个小子,便是姜桓这清心寡欲的模样也不大可能,两人还有半个师生关系,实在是他多想了。
想来方才两人一番牵扯,定是将姜桓错认成了旁人,才闹了笑话。
这般一想,林相更觉林婳该好好回房中休息,当即便叫人将林婳送回院子了。
反而是晋王,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婳的背影。
“晋王,既然今日宴席已散,咱们是否也该回去了?”姜桓适时开口。
晋王朗然一笑:“也是,今日同林相小谈一会儿,险些忘了时辰,改日若有机会我二人再来拜会林相,今日便告辞了。”
林相目送二人离开,在原地叹了一口气,顾不上去看林婳,便回了房里,与林母商议事情。
姜桓才出了林府没多久,脸色便沉了下来,方才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顿时消失不见,还是那一竿潇竹,褪去温和的外表,看向晋王的目光也从温和转为锋利,他沉声道:“晋王今日言语太过,失了分寸。”
晋王原本还想要玩笑两句,在触及到姜桓目光的时候,便知姜桓是真的生气了,他忙解释道:“我实在是好奇,能被姜大郎君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有多独特,是以一时多看两眼,你不会这也醋了吧。”
他二人如今虽然身处同一阵营,但若是方才在林府中的姜桓 ,他还能打听几句,对上现在的姜桓,哪怕是他,心中也带几分惧意。
“晋王如今身份特殊,圣上那边还看着,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他们眼中,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姜桓面无表情道。
是对林府那个姑娘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吧,晋王在心中想到。
分明还是那个人,分明目光中并未带任何感情,但晋王总觉得眼前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带着警告的。
他生平最不喜旁人威胁自己,若是旁人,只怕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但眼前之人是姜桓,是圣上也要让他几分之人,是晋王如今所求的谋士。
更何况,他如今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霍家眼见马上便要离京,下一个便是林府,他身为皇子,身份本就特殊,这时候若是被旁人利用了,那可就是给他与林府送的催命符了。
“我知道了,多谢郎君提醒。”晋王低声应道。
他还要与姜桓说话,却见姜桓转头又往林府的方向去了,晋王疑惑道:“大郎君可是忘了什么?”
“还有事需要处理,便先告辞了。”姜桓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幽深,似一滩望不尽的古井之水,晋王莫名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
晋王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后颈,只觉所幸,那日姜桓差人送信来的时候,他纵然心有疑虑,却还是去了。不,或者说,应该感谢自己慧眼识珠,从一开始便知晓这位姜大郎君的不简单,费心拉拢。
这样的人若是成了对手,晋王还真没有把握。
那边姜桓又回了林府,姜桓曾代姜老先生在府中讲学,门口的下人很快便将他放了进去,又要帮他带路通传。但被姜桓拦住了:“与林相说话晚了,方才去府外送了晋王,不必麻烦了,我直接自己去便是了。”
下人见状便收了步子,恭送姜桓进了府内。
姜桓进去之后,并没有去林相的正房,反而拐了方向,往后院去了,虽之前从未来过后院,但他仿佛对后院的路十分熟悉,步履分毫不缓,很快便走到了林婳院子的外面。
方才不要人通报的姜桓,却在此时,提前同下人说了。
林婳今日心情烦闷,喝了不少酒,又去寻姜桓撒了一通酒疯,被下人送回了院子中横竖也睡不着,便又在窗前写字。上一世的林婳没这样的兴趣,这一世从前被姜桓和几位夫子赶着练字。
不想如今在窗前写一写字竟成了她排遣情绪的法子,她也唯有此刻稍微心静。
侍女通传姜大郎君前来拜访之时,林婳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吩咐下人去说不必见了,请姜大郎君早日回府。
简竹犹豫地看着林婳,还是如实说了:“姜大郎君也说了,倘若姑娘不愿意见他也没事,他便站在院外等着姑娘。”
林婳心中下意识想,这成何体统,但她此时又确实不愿意见姜桓,于是又重新提笔,头也不抬道:“那你告诉他,便叫他在外头候着吧。”
简竹听得一头雾水,分明从前自家姑娘对这位姜大郎君还是挺敬惧的,如何便成了今天这样?想着许是霍家的事情加之姑娘今日饮了酒,简竹只能如实将林婳的话传给了姜桓。
不想今日的姜大郎君却比林婳还要奇怪。他似乎对简竹的话半点儿也不意外,闻言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真的候在原地了。
因的林相对姜大郎君的看重,虽他未曾入仕,其他人待他却比旁人还要谨慎一些,加之姜大郎君向来话不多,是以简竹心中以为这位郎君总是有些文人傲气在身上的,却不想得了敷衍甚至怠慢的回应之后,他便颇有耐心地候在了原地。
简竹只得回去再通报林婳,又道:“我方才打听过了,姜大郎君来咱们院外并没有告诉主君,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只怕不好……”
“他非站在我门外,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名声圣洁如雪的姜大郎君玉也得受到影响,姜大郎君的名声可比我的好多了,他都不怕,我怕什么?”林婳心烦意乱地回了一句,便不让简竹再报了。
窗外的风声渐大,窗纸轻微作响,林婳埋头写了一页又一页的字,反而越写越乱。
一旁的简竹敛声屏气地看着,她方才往窗外瞧了一眼,眼下是要变天了,外头的姜大郎君格外气定神闲,反而是将人拦在门外的林大姑娘,瞧着有些心绪不稳。
“好好的日子,怎么便起风了?你去瞧瞧,可是要下雨了?”林婳被风声折腾得心烦意乱,终究写不了字。
简竹出去看了一眼便回来了:“姑娘,姜大郎君还在外头站着呢,分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方才瞧见大郎君院里的人经过,似是往这边瞧了几眼。”
“我问的是他吗?”林婳不满地皱起了眉。
“是,姑娘,外头阴云密布,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请姜大郎君进来。”林婳烦闷道,方才的醉意尚在,她心下烦乱得紧,只觉今日若不见姜桓,只怕他要立在外面继续扰得自己不得安生。
分明他不该是这样的,林婳觉得有些奇怪。
简竹出去后不久,便带回来了在门外候了许久的姜桓。
林婳只觉风吵,见了姜桓鬓发被吹乱,这才意识到外头是真变天了。就连姜桓这样平日里最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之人,发梢乱了以后,也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她只淡淡问道:“大郎君非要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我知道你因为霍家之事怪我,我今日来,正是为霍家之事。”姜桓好似对于在门外等候许久之事毫不在意,看向林婳的目光如炬,好似是诚心诚意为她着想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霍家之事?”林婳眼睛一亮, 连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姜桓, 随即又觉得不大可能, “我大哥整日在朝中,也没能得什么新消息,姜大郎君的消息还能比他们快不成。”
“三日后, 霍府人将去衢州。”
“不可能,我大哥说霍家离京的日子还未定下来,怎么可能这么快?”林婳下意识否认道。
姜桓也不解释, 便静静地看着林婳,过了许久,林婳才移开目光, 似是听进去了, 也似是想明白了。霍家的消息,家中人怎么会愿意告诉她。
最好是在林婳还不知晓的时候,霍家人便离开了,那时, 林婳如何不情愿也闹不出来什么事情。
但其实, 那日见过霍家主母之后,林婳便没有再闹的打算了。
今日及笄礼, 她只是想等一个如同以往一般出现的霍以, 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来, 林婳便知晓,在离开京城之前,霍以都不会再见自己。霍家此次之事可大可小, 如今圣上已经宽容霍家之人去衢州驻守, 属格外开恩。
若霍家再牵扯旁的事, 谁也无法猜测,圣上的心思又会有何变动。
“为何告诉我?”林婳突然出声问道。
姜桓不做声,他在门外候了那样长的时间,竟只为了告诉林婳关于霍家的消息,林婳一时间不知作何想法。她只觉得,眼前的姜桓果真不是上一世那个铁石心肠的姜桓。
双方沉默之下,姜桓转身要走。
林婳又朝他问了一句:“为何?”
姜桓并未回头,颀长的身影背对着林婳,只留给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就当是我为了博你欢心罢。”
此话说完,姜桓也不等林婳回应,便转身离开了。转身之际,方才温和真诚的姜桓面色冷了下来,眼中的锋利几乎能杀人,他藏在袖下的手握得生紧,步履却半刻未停。
姜桓从林府中午往外走之时,正撞上了林峥。
林峥见是他,表情有些奇怪,上次打林婳板子那事,林峥是结结实实找姜桓闹过的,不想后来林婳在府中胡闹,也是姜桓帮忙,他听闻之时,一时间还有些羞愧自己的冲动。林峥往后退了一步,还是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姜大郎君。”
姜桓微微颔首:“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同林二郎君多话了。”
林峥闻言愣了一下,姜桓已步履匆匆离开了。他看着姜桓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茫然,又往左右看了眼,手指着全然不顾他反应的人:“他这……这是在暗讽我话多?”
侍从低着头不敢应声,林峥站在原地琢磨道:“我瞧姜大这急匆匆的模样,倒像是家中着火了一般,定是有什么急事,也罢了,先回去吧。”
姜桓沉沉睡去,梦中的他终于一睁眼便能瞧见那女子,他不必再在庭院中寻找,可只要往前一步,看到的便是她身穿大红色嫁衣,与他人成亲拜堂的画面。
林婳的表情或娇嗔或活泼,都看不见他,姜桓分明清楚,自己与她并未更多瓜葛,可不知为何,心下十分明白她看向成亲之人时目光中的认真与热烈。
那份认真他曾在她眼中见过,哪怕是换一个人也不曾变。
姜桓只觉头痛欲裂,那道身影原应该是属于他的,他拼命地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可不知为何,他根本触及不到她,也触及不到梦中的任何一个人。
姜桓的梦永远断断续续,可他总潜意识以为,那梦中的身影是他的,他是为她而来的。分明从前梦中的亲密都不是作伪,为何,为何最终与她成亲的是别人。
林婳成亲的场景一幕幕从他眼前过去,直到最后一幕,他看到,那个盛装艳服的林婳,粉面含羞,眸波如秋水,潋滟朝对面望去,对面是一滩死水,面无表情立着的姜桓。
堂上坐着的正是他的爹娘,可他却总觉得不对,这梦出现了千千万万次,他也多次费力找寻,也见过他二人耳鬓厮磨,那些时候都不如此时的感受真切,那不是他。
姜桓恍若心脏被揪紧了一般,将才意识到这一点,便要上前将林婳带走,但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自然也触及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