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因着林婳病倒许久,怕她忧思过度,见她身体终于好转,也不曾钻牛角尖,还愿意出门,自然是十分欢喜的。于是早早叫人帮她备了马车,又叫人寻了好几家十分出名的茶点铺子供林婳选择。
林婳挑了家从前没去过的茶坊,特地早到了半个时辰。
她上一世虽没能了解姜桓的性子,但他喜欢的茶点她却是清楚的,林婳早早叫人备了下来。谁知她才同人吩咐完,姜桓便到了。
林婳看着同自己一起早到的姜桓,瞪大了眼睛:“大郎君。”
姜桓见她在此,温和笑了笑:“以为我已算是早到,不想竟失算了。”
同人道谢哪有晚来的,林婳理所当然想到。
她原是做好了准备等的,现下见姜桓来了,便端起一旁的茶盏,立了起来,诚恳道:“上次在家中趁酒劲撒泼,唐突了大郎君,林婳今日特来赔罪。”
“我原以为林大姑娘是为着什么事来找我,原是这件事情,那件事我本答应了你,便自会尽全力,至于醉酒之时,我已忘了。”姜桓淡淡道,一双清冷的眼瞳触及林婳的双手,仍是将茶盏接过。
林婳惦记了几日之事,被姜桓这样轻巧带过,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大郎君家中向来不入仕途,此次应下科考之事,大郎君……”
姜桓挑眉:“姑娘原是知晓了这件事情。”眼中带着一丝意外。
林婳点头:“听闻姜老先生这几日不在,若是他回来知晓此事,会不会对大郎君施以家法?”
姜桓原本认真听着,见林婳提到此处,突然一笑:“竟是担心我受罚?”
姜桓这人不大爱笑,林婳上一世也很少见他笑,极少的几次中有一次还是在他同他那白月光表妹说话之时。此时的笑再清浅不过,这样的笑意对于这种清冷之人便好像冬雪相融,在料峭之中添得一丝暖意。
她莫名觉得这样简单的话经他口中一提,莫名便有些暧昧,于是道:“若姜大郎君因此事受罚,我实在心中有愧。”
林婳这话说的是发自肺腑,当初霍府遭殃,她豁了出去也不过想舍一个自己,对于林家是半点不敢带累的,可当时看见了他,不知怎的便鬼迷了心窍,向他求助。
如今林婳感激是真,愧疚也是真。
姜桓深深看着林婳,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此事本就是我自己应下,纵然没有霍家之事,我也照样会应下,如今答应下来,也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所以你不必因此心怀愧疚。”
“本就要应下?”林婳将他所言重复了一遍。
姜桓点点头。
“不可能。”林婳断言。
“有何不可能?”姜桓见她一脸果决,不觉好笑问道。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林婳自然有理由, 上一世姜桓亲近晋王之后,皇上也曾多次询问科考官一位, 皆被姜桓拒绝了。
不过单因姜桓与晋王还有朝中官员多次来往, 他便受了姜老先生不少苛责,姜老先生其人一心只知做学问,从未将这此功利之道放在眼中, 自是也决计不允许姜桓如此。
但如今当着姜桓,她总不能将前世之事说出来,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姜桓一直在搪塞此事,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提姜家规矩的,若林婳并非上一世在姜家, 只怕此时也觉得他不过顺手帮一个小忙。
“总之姜大郎君此次帮了我一个大忙, 若大郎君今后有何难事,也可尽管来找我。”林婳说道,眼见这一世许多事情皆与前世大不相同,就连眼前的姜桓也变得不大相同, 林婳不觉放下了之前的警惕。
“实不相瞒, 我近日确有一事烦扰,若大姑娘能帮我, 自然再好不过。”姜桓目光动了动。
“什么事情?大郎君请说。”
“过几日便是夏至节, 燕华城中歌舞祭祀, 街巷也会有摊贩集会,我想请姑娘帮我为友人挑选一件礼物,不知林大姑娘可愿答应?”姜桓将手中的茶拨了拨, 声音平淡。
林婳想到姜桓这人上辈子便不怎么解风情, 不爱热闹, 这一世这一点倒是相似,连要送友人的礼物也拿不准,真不愧是姜桓。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说话间,茶坊小二送来了一盘刚做好的糕点,一盘九块糕点,花样颜色各不相同,林婳见状看向小二:“这不是我方才要的糕点。”
对面的姜桓却道:“这是我方才来时选的。”
林婳奇怪地看姜桓一眼,她是因为知晓姜桓不爱甜食,才特地选了清雅的茉茶糕,至于眼前这盘糕点,各个都是林婳爱吃的,她敢笃定,便是她兄长也不能知晓得这样齐全。
“听闻林大姑娘喜吃甜食,便选了几样,看来我选错了?”姜桓歉意一笑。
林婳忙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没有想到每一样都是我爱吃的,一时间有些讶异。”
于是两人在茶坊吃完糕点才离开,林婳回去的路上,简竹不住纳闷:“实在是太奇怪了。”
“什么奇怪?”
“我从前觉得,姜大郎君那样清冷的圣人,即便并非那般冰冷无情,但也总归是脾气不小之人,原以为姑娘那样对他,总归会生气,却不想原来姜大郎君这样宽和温良,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也觉得奇怪。”林婳回来路上都有些恍惚。
上一世哪怕后来她与姜桓稍稍和解之时,两人也未曾有过这样和睦温馨的用膳时候,往往是说上两句她便要闹脾气,又或者被家中他人叫走。使人来的最多是姜母,有时是姜母真的有事来找姜桓,有时便是为了姜桓那白月光表妹。
“不过总归是件好事,我看京中不少人家都想要结交姜家,不管是为了什么,姜家总不理睬,如今这姜大郎君瞧着对咱们相府尚且可以,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呢。”简竹笑着道。
“那也是因为爹爹与姜老先生志趣相投。”否则一早办学堂之时,也不会便来了林家。
林婳才回了家中,便听下人说方才她不在时,朝华公主身旁的宫人来了,不知同林母说了什么,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林母还特地吩咐林婳回来后便去房中找她。
记起那日在城墙上看到的朝华公主,林婳终于信了从前霍以所说,这朝华公主根本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
眼下林婳听了下人禀报的话之后,眼皮子直跳,只觉得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林婳便转了弯往林母的院子去,见了林母第一句问的便是朝华公主之事。
林母见她匆匆忙忙地赶来,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又听她说起朝华公主之事,以为是下人夸大其词,于是笑着同她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自驸马去世之后便十分伤怀,又主动提出为驸马服孝,这两年一直将自己封闭着。圣上为帮她打发时间,便将整理吏部宗册典籍之事交到了她手中。”
林婳眼皮子又一跳,大约明白了朝华公主特地叫人前来是为着什么。
“近日朝中事多,吏部典册殿下一人又整理不来,便向圣上请求多添上几人为她辅佐,圣上也允了,便让公主在从前一同上学堂之人中挑选一二。”林母看着林婳欣慰笑了笑,“想来殿下是与你投缘,头一个便叫人来了府上。”
林婳:“……”
不熟,连话也没多说两句。
“我想你成日在家中待着总嫌闷,如今得了公主高看,若能去宫中整理整理典籍,也是好的,于是便应下了。”林母望着林婳憔悴的脸道。
其实更要紧的原因是她想看林婳忙起来,也好少想一些关于霍以的事情。
这般想着,林母便有觉得相看小郎君之事该放在心上了,别的女儿家过了及笄之日便要开始说亲了,婳儿若非因先前之事耽搁,也该相看着了。
林婳一开始便知不详,如今听到母亲果然答应,也不意外,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怎么婳儿不愿去?”林母见她表情不大高兴,猜测道,“母亲原是为着你想,若你实在不愿意,到时再寻了别的理由推辞了便是。”
林婳摇摇头:“既母亲已经应下了,自也不好再拒绝。只是我那学问做得自己尚且不明白,此番去了宫中怕是要给母亲出丑了。”她母亲怀中一缩,低低道。
同在学堂这么些时候,林婳没少被夫子训,便是学堂中任何一人都该明白林婳在这一道上是不通的,朝华公主此番特地叫了她进宫,想来是有别的目的。
“咱们林家从来便不求你有要懂得多少学识,能辨是非便好,此番进宫也不求有何表现,别惹祸就是。”林母在她头发上轻拍了两下,似是觉得还不放心,“有什么事情及时传信给家里,林家的姑娘不能受委屈,你爹爹与你大哥哥都会护着你的。”
“我知道了。”林婳轻声道。
“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须得问过你才是。”林母一面用手顺着她的头发,一面轻声道。
“母亲要问什么事情?”
“燕华的好儿郎不少,可要才貌人品配得上我们婳儿的我实在没瞧上几个,便想着问问你,觉得那姜家大郎君如何?”林母声音温和,却直刺到林婳心中最敏感的那一处记忆。
她几乎是立即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林母。
林母见她表情复杂,好笑道:“这是什么表情?这是愿意的意思?”
林婳之所以反应这般大,不为别的,只因为上一世这样的对话也发生过一次,就在林婳及笄之后。当时的林婳自是一万个愿意,哪怕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便羞得脸都红了,只不好意思地问母亲:“只是不知姜大郎君的心意。”
母亲当时见她那含羞带臊的模样便觉稀罕,当下道:“我林家的女儿谁人不想娶,这件事你不必担忧,待我同你父亲说过,此事便成了。”
林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商议的,只知道很快母亲便给了她结果,圣上赐下的亲事,丞相独女配圣人君子姜桓,怎么看都是一桩郎才女貌、金玉良缘之事。
可谁知,她成亲之时掀开盖头,大红色灯笼床纱下,她的郎君却是冷着一双霜冻的眼睛,对她十分漠然。
那时林婳才明白过来,原来姜桓并不愿意这桩亲事,她爬上林府护墙相看的那位郎君,原来连她的容貌都没有大记清楚。原来姜母原本是打算将养在姜府中那表妹许给姜桓的,她一来,便强占了旁人的位置。
林婳当时只觉对他不住,又想若她一早知道他无心这门亲事,定然不会强迫于他,可眼下事情已成定局。她只想着,若能叫他倾心于她,
林婳自幼便没受过什么人厌恶,所以从来不知道,原来叫一个人喜欢上她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
直到有一日,她见到了姜桓的那位表妹,她才明白,原来他早就心有所属,难怪无论她如何费力讨好,他都不愿领情。已经许了心里的位置给旁人,又如何能容得下她。
林婳自此心灰意冷,在姜府消磨了一年又一年。
此时看到林母期待的目光,上一世那种痛苦仿佛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她连忙摇头:“不好,不好,母亲,他不好。”她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姜母见她这般着急,忙安抚道:“母亲知道了,不说他就是了。”她不免在心中纳闷,原以为自家女儿该对姜桓有些意思的,却不想被她这样着急地拒绝了。分明今日才去见了姜郎,眼下却又是看得分明的厌恶。
林婳这一世唯一的目的便是不要重蹈覆辙,纵然这一世的她已同姜桓熟识,但上一世的路,她也万万不可能走。姜桓本是有心上人的,她既然已将人误了一世,这一世又是何苦。
林婳不知,就在方才两人说话的茶坊中,姜桓独自一人坐在方才两人用点心的位置,尝着那块茉茶糕,狭长的眼尾微微下垂,唇角上扬,露出几分惬意。
他往日里常冷着一张脸,气质又缥缈出尘,是以旁人都以为近身不得,对他敬而远之。但在此时,分明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便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分明是一样的面容,却叫人从中看出几分轻狂。
姜桓脸上这样的惬意并没能维持多久,便被他脸上十分诡异的表情破坏,方才还浅笑着的一张脸,重新板了回去,清冷意味更胜,眉头紧皱:“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帮你。”姜桓又勾起唇角,尾音上扬,似乎很是愉快。
“我从没说过要这样的帮助,你这样算计一个小女子,筹谋盘算,属实小人行径。”姜桓冷脸斥责,“我姜家一族世代清流,从不曾沾惹权势,你既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为何还要这般!”
“我想得到的?”姜桓轻嗤一声,“还没有。”
“你就不怕我告诉她?”姜桓冷冷威胁。
“怕。”姜桓一口承认,随即又是一声轻蔑的笑,“但你会吗?姜大郎君,圣人君子,哪怕是喜欢一个姑娘,也会因为她心有所属而隐藏爱意,退居后方默默遥看。哪怕我让你看到了那么多,你竟没有半分动容,姜大郎君还真是……”
“没用。”姜桓最后两字落下,咬字缓慢,却格外笃定。方才眼中含着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双眼的如寒锋冰刃一般的锐利,“这样的你,怎会让她知晓你身体中还有一个我的存在?”
“姜桓,你不用瞒我,我就是你,我清楚你的想法。”他又柔声劝导,像是在诱骗一般徐徐吐字,“放心吧,我会帮你,所有你的不敢为之,不能为之,所有被礼法规矩束缚不能做之事,我都可以。”
“你不是想帮我,你是想——”姜桓冷着一张脸,“取代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自打那日答应了母亲要入宫帮朝华公主整理典籍之后, 林婳便莫名心中不安,夜里也总睡不大安稳。
没几日过去, 宫中传来了消息, 说是朝华公主那里一共便找了两人帮自己一起在碧华殿整理卷宗,外头只知晓公主心仪了两人,却不知究竟选了哪家姑娘。
入宫辅佐朝华公主一起整理卷宗对于姑娘家而言可是极大的荣耀, 又是入宫露脸面的好事情,若是得了公主青睐,亦或是宫中哪位贵人相看顺眼, 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
京中只传朝华公主定下了两人与自己一同整理卷宗,却并不曾说过是哪家的姑娘,是以京城中对此猜测不少。有人料定, 朝华公主自驸马去世以来, 极少参加宴会,对于京城中的世家女子大多不熟悉,若要挑选,定然是在上次朝华公主所去的学堂中的女子。
林家学堂中的女子不多, 首先排除林家那位姑娘便可缩小范围, 毕竟林家姑娘在学堂的时候没少被先生训斥,实在是不通文采, 更不论被公主瞧上了。
剩下的那几位便争议十分之大。
一开始便被排除出选项的林婳乘了轿子入宫, 听见外头那人信誓旦旦说不信林家姑娘会入宫之时, 实在想说自己也这样以为。
不过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此去碧华殿中还另有一位贵女,纵然她对于整理典籍之时并不擅长, 想来应也不至于耽误了进度。总归不是她一人去面对这难事, 也将就忍一些。
到了宫中, 林婳随着宫人直接往碧华殿去,等她到了之后,并未见到朝华公主,宫人给她倒了一杯茶,只说朝华公主等会儿才来,请她稍等须臾,于是林婳便坐在凳子上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