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殿是圣上特赐给朝华公主一人独住的宫殿,殿内装饰多用书画草木,除门口匾额上金色的提字,其它装饰摆件皆用沉重之色。
往日只见朝华公主身上穿得素净,还以为只是因为驸马未过丧期的缘故,如今从这殿内的装饰便对朝华公主的性子可窥见一斑。
林婳候了许久,宫人已经要带她先去偏殿休息的房中,林婳才跟着走出了大殿,便迎面撞上了匆匆跑来的乐阳公主。
林婳看见她便觉头大,只能低头行礼:“臣女见过乐阳公主。”
“起来吧。”乐阳公主见是她,只瞥了一眼便叫她起来,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大的情绪,“正好你在这,咱们一同说会子话。”
“臣女此次入宫乃是为朝华公主修册理籍,不敢同殿下再多耽误,便先告辞了。”林婳朝她行礼,只怕自己再在她勉强多留一会儿,这位乐阳公主便不知想出来什么法子折腾自己。
上一世她与乐阳公主之间在林府之时便争斗不休,后来显然,林婳以一纸赐婚胜了。在那之后,乐阳公主纵然在姜桓跟前安分了,但与林婳这梁子是越结越大了,林婳每每与她遇见,都要被她难为一番。
“朝华这会儿正在内阁那边,你来的这样早又没用。”乐阳公主随口道。
她此次与林婳说话的态度还算好,不过这位公主一向性子多变,林婳也懒得揣摩她心中在想什么,见推脱不下,只好坐下,听听乐阳到底要同她说什么。
“你与霍家之事,我已有听闻。”乐阳公主想来学不会拐弯抹角,见林婳坐下,便开门见山道。
林婳听到这话却是脸色一变,她当即站了起来:“远以为殿下找臣女是有要事,但若殿下只是想说霍家之事,请恕臣女不愿多提。”说完便要离开。
乐阳见她这样大的反应,才明白之前京城中的传言是真的,林婳当时瞧上的是霍四,这下她倒放心不少,于是便笑着将林婳留住:“怎么会?我今日前来自然是有要紧之时,既然朝华指了我们二人为她辅助,那等会儿我们一同去书房瞧瞧。”
林婳终于停住了步子。
她说什么?朝华公主选中的两个人竟然是她们两人?两个在学堂中成绩皆是倒数之人,可见朝华公主这一番选人的有多草率。只怕外头议论的那群人知晓后要大吃一惊。
乐阳见林婳一脸不敢相信,当下不怎么满意:“怎么?要和本公主一起去书房,你不乐意?”
“怎会?”林婳只觉天要塌了。
“既然……你果真对姜大郎君没有旁的意思?”乐阳公主想事情十分一根筋,她自己觉得一个人,便觉得其他人也该觉着这人好,所以纵然林婳之前一直都与姜大郎君不甚亲近,乐阳公主却不信她没有旁的心思。
她听闻霍家事发后,林婳竟然分毫不顾颜面在霍府门前候了半个时辰,只为等霍四见她,那时乐阳才后知后觉,林婳对霍四竟然是来真的。
林婳对这件事情都解释得厌烦了,她上一世是非姜桓不可,可这一世对他却是半分肖想也没有:“我当真对姜大郎君并无旁的意思,臣女恨不能与姜大郎君井水不犯河水。殿下若是心仪他,大可以去同他说,臣女万不敢干涉。”
头一次听林婳这样开诚布公地说起她对姜桓的感受,乐阳莫名有一种自己喜欢的人遭人嫌弃的感觉,但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于是她欢欢喜喜地道:“这样最好了!那你说,我若是寻他夏至节一同出游,他是否会答应?”
林婳:“……”
“寻心上人不该是在七夕或是花朝这样的时候吗?”林婳干笑一声,想到自己昨日才应了姜桓夏至节帮他给朋友挑礼物之事,只觉乐阳公主这话问得着实巧了些,但凡她早一日问,她都是能答出来的。
“我也想七夕便寻他一同出游,可这不是七夕尚有两月,离得太远。”乐阳公主心中暗道,姜大郎君是那样轻易便会随人出游之人吗?夏至节这样寻常的日子她还可找些借口,若到七夕寻他,那不是铁定要被拒绝了。
“殿下说得也是。”林婳漫不经心应道。
“不过也不打紧,既然已经接了这卷宗之事,何愁后头见不到姜大郎君。”乐阳公主欢欢喜喜道。
“殿下这话是何意思?”林婳不解。
“姜大郎君应下了春闱科考之事,父皇自然不肯轻易放他离去,这几日是被太傅带着在内阁处理事务,咱们要整理的这宗册之事便是要送往那边的,父皇便允了他在宫内进出。”乐阳公主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一口,“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非要求父皇也送我来。”
当初朝华公主定下来的确实是另一位颇有学识的姑娘,不过被闻风赶来又哭又闹的乐阳公主截胡了。
林婳这下算是明白朝华公主为何辛苦一番,却要给自己找两个拖累了。
两人在碧华殿内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外头的宫人便走到乐阳公主身前禀报:“朝华公主已回来了。”
林婳闻言站起身来往外看去,乐阳公主自是也站了起来,动作却是慢慢吞吞的,还不忘将自己方才搁下的茶盏盖上盖子。
宫人又抬头看了乐阳公主一眼:“朝华公主在外遇上了姜大郎君,此时正说着话呢。”
“可当真?”乐阳公主眼睛一亮,匆匆便往外去了。
林婳只得跟在她身后,一同往殿外走,碧华殿外不远处的路上,正立着两人,一是身穿白衣的姜桓,他除腰间佩玉外一向不爱别的装饰,却翩翩如玉一般,另一人便是朝华公主,身穿暗色金绣的外衫,头上只与翠玉点缀,清淡素雅。
之前从未想过,这样的两人站在一起时,竟是这般的合衬。
果然,先走到跟前的乐阳已经觉出一丝不对劲,硬生生挤到了两人中间:“二姐姐才回来,叫我和林大姑娘好等。”她一句话没说完,目光便移到了姜桓身上。
而姜桓在她提到“林”字之时,目光便移到了她的身后不远处,林大姑娘似是不情愿一般,步子走得极慢,也不抬头往他们这边看,姜桓平直的唇线多了一丝弧度。
“我这不是回来了?这样匆匆忙忙的是作甚。”朝华岂会看不出乐阳公主的心思,当下皱眉道,她目光往姜桓那边一瞥,见他目光停住,于是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林婳原本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发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几人,于是上前行礼,也不忘记得谢朝华公主抬举自己,特地选她入宫辅佐修籍之事。
朝华公主叫她起来,又往姜桓那边一看:“此次整理典籍之事,是姜大郎君向我举荐的林大姑娘,姑娘谢错了人。”
冤有头债有主,林婳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缘由。
但木已成舟,她当下也说不得什么,只道:“多谢姜大郎君举荐,我实在愧不敢当。”岂止是愧不敢当,她只觉得自己应该现在就打道回府,姜大郎君分明最应该清楚她几斤几两。
“不必自谦,上次见你摹字,我瞧着已经有几分进展。”姜桓道。
林婳想了想,上一次被姜桓瞧见书字,可不就是那次在林家,那次她分明写得一塌糊涂,比在学堂之时还差上几分,也不知姜大郎君如何眼瞎到这个地步。
第31章
这厢见过姜桓之后, 朝华公主才将林婳带去了住处,因的方才姜桓多提了两句, 几人往回走的路上, 乐阳几次回身看林婳,最后不等林婳反应,便先被朝华公主提点了两句。
乐阳公主纵然不情不愿, 但好歹是收敛了。
今日是林婳入宫的头一日,朝华公主自然不会在第一日便给她安排旁的事情,只将她带到住处, 又叫人带着林婳在碧华殿内认了路,说了些规矩。
林婳如何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纵然不爱读书, 但一应规矩皆是学过了的, 是以这些规矩对她来说并无多大的难度。
大抵是十分清楚林婳和乐阳有几斤几两,朝华公主分给她们两人的宗册也都是近些年略通俗易懂些的,林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纵然功课做得不如何, 但整理近年来的宗册还是有些本事的。
如此一来, 她便安心地在书房忙碌,将宗册整理分类, 加以封帛标记, 这样下来, 她要做的事情果真不少,也难怪朝华公主觉得此事并非一人便能办完。
至于乐阳公主,正捧着卷宗在一旁的书桌之上掩面嗤笑:“这人未免太蠢了些, 笔墨不通也就罢了, 写得文章也是十分好笑, 人家夫子提的问题分明是安国定邦之策,可他却字字不离家中妻儿老小。还有这人,竟在考卷之上对考官大加夸耀,莫非是觉得这样的卷册呈上去,考官便能帮他题名登科不成?这人写得倒是有几分东西,只是字太过丑陋……”
往年科考卷宗都有宫人专门誊抄留存,现下两人整理的正是这些卷宗,乐阳公主一贯最是喜欢寻乐子,此时俨然将这上头的文章当成乐子了。
两人便这样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乐阳公主还惦记着方才姜桓夸赞林婳写字的事情,见她稍闲下来,便凑到跟前:“林婳,莫非学堂之后,你还自己偷偷回去练字了?”
林婳点点头。
乐阳公主不免心中有些吃味,便又看向一旁:“倒叫我瞧瞧你这字有多厉害。”她说着,便将林婳方才放在一旁的封帛拿起,这一看,她便傻了眼。
林婳正将一旁的绢帛拿起,便见眼前的乐阳公主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莫不是对姜大郎君下了什么蛊?他那字可是被太傅称赞过的,就连父皇也说过他的字有风骨,怎么就瞧上了你这字?”
乐阳公主所言不假,甚至在上一世的时候,许多民间小孩刚开始习字,摹的便是姜桓的字。林婳自己也知晓自己的字写得丑,可经这一世这么多练□□归还是比上一世赏心悦目一些的,林婳有些不服:“殿下既然这般看不惯,不如也叫我看看你的字?”
想来她们两个学堂中的末流之位,总不会在写字上头相差太多。
乐阳公主见她不信邪,便抬起袖子,工工整整地在绢帛上写起了簪花小楷,她纵然平日里做学问不大认真,可这字写得是真不错:“瞧见了没,这可是父皇当初专门请了师父教我的,便是先生见了,也没说一个不好。”
林婳点头:“既然如此,那姜大郎君却未夸赞公主的字端正秀丽,想来是从前未曾注意看过,公主不然便写封帛,到时好叫姜大郎君瞧见?”
“你有这般好心?”乐阳公主眨了眨眼,瞧着林婳反问道。
“自然不是,只是我这字迹太过丑陋,羞于让旁人看见,又见公主字迹秀丽,这才来恳求殿下。”林婳不打草稿顺口道。
乐阳公主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你的这些封帛便也由本公主来写吧。”说完,她便颇有兴致地伏案开始书字,一笔一划格外认真。
林婳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这才安心接着整理卷宗。
两人共在碧华殿忙了三日,林婳这才明白进宫前母亲所说,希望她忙起来是什么意思,这几日脑中全是卷宗之事,再多一丝空闲,也全分给了不曾消停的乐阳公主,实在没有心思再想旁的事情。
加之每日睡前在窗前摹字,林婳觉得自己心都静了不少。
次日一早又去书房之时,便见朝华公主也来了:“前两年的卷宗你既已整好了,等会儿便同宫人一起送去礼部考试司。”
“二姐姐,林大姑娘她对外头也不熟悉,这卷宗既然是我们两人一同整理的,不然便要我去吧?”乐阳公主见状忙站起来走到朝华公主身旁。
林婳见她这般积极,便知道这便是姜桓所在之处,当下也不分辨,只等朝华公主开口。
朝华公主看了两人一眼,只往乐阳身后的书案上瞧:“我记得求父皇要来的时候可说了,这些东西你做起来未必比我差,怎么还差这样多未曾整理完?若你觉得不能胜任,还是早些回去,想来母后也不愿你这般辛劳。”
乐阳听她此言,便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于是只能垂着脑袋回去:“我只是慢一些,又不是做不好,二姐姐你便叫她去送吧。”她到此处来不单单是为了见姜大郎君,还有便是同朝华赌一口气。
乐阳公主对于朝华受父皇与朝臣欣赏向来看不过去,同样是公主,怎么偏偏朝华便可以这样得他们信赖,纵然是父皇最信任的言官也能为朝华说话,她乐阳分明也不差。
林婳见乐阳在朝华面前全无赢面,也便应了去送。
林婳到时,姜桓正临窗而坐,手中握着一卷书翻看,乌发用玉冠束起,窗外的余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渡上一层光,这样的姜大郎君当真如同外头传言所说圣人神仙一般,叫人不敢亲近。
这样平静美好的画面,她竟下意识未敢惊扰他。
没等林婳多看一会,坐在书案前的姜桓又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猛然抬头,正与林婳四目相对。
姜桓露出温和一笑:“林大姑娘来了。”
林婳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有些久违的熟悉感,可她跟眼前的姜桓即便是久违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将这归结于自己有好几日没有见过姜大郎君的缘故。
她吩咐身后的宫人将卷宗放下,并将自己这几日整理的结果告知姜桓,姜桓只淡淡点头,示意她坐下。
林婳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坐下了,只是才坐下,便见姜桓端看了一会儿她的脸,才道:“瞧着气色好上不少。”
“成日在家中待着,难免闷得慌,在宫中这几日虽是忙碌,却比从前充实,心情较之前也畅快不少。”林婳如实说道,甚至就连每日同乐阳公主斗嘴,对她来说都变成了一种乐趣。
姜桓点点头,又低头看她上头所写的封帛,抬手在字迹上轻摩挲了两下:“这字书得也进展不小。”
自然不小,整日被乐阳公主在跟前显摆,她自然练得认真,此次封帛可是要留在礼部的,她若是再不写认真些,那岂不是要被他人耻笑。
不过姜桓提及此事,便叫林婳想起来,上次乐阳公主所说七夕节一时,她一时间有些犹豫。
姜桓见她表情,便觉是有事要说,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往她这边看去:“想说什么?”
“上次姜大郎君提及夏至节一事,说是要帮友人挑选礼物,我还未曾问过,那友人是女子还是男子?”林婳看着他的双眼问道。
姜桓定定看了她半晌,那双杏眼中只大写着疑惑二字,似是分外好奇,他开口:“女子。”便又将放在桌上的书拿起来。
“既是这样。”林婳目光转了转,“那我为大郎君推荐一人如何?”
姜桓不想她特意提及此事,竟是为了另一人而来,他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眸光深沉,看着对面女子满心欢喜地为他推荐一同夏至出游的人选。
“既是挑选礼物,那我想乐阳公主的眼光总归是比我好上不少的,不知姜大郎君可否愿意,我到时可帮大郎君传信?”林婳试探地看了姜桓一眼,心中想着,既然乐阳公主非要瞧上姜大郎君,那她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姜桓见着眼前姑娘毫不自知地推他去亲近旁人,他气极反笑:“不错。”
林婳一惊:“姜大郎君这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