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此刻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姜桓,记起那日他被箭射中之后,不论林婳同他说什么也不回应,只是红着眼睛看向她,固执地问她:“我的执念,你可看到了?”
是的,执念。
上一世来的姜绥安一直都清楚,林婳心悦的是上一世那个在围墙外见便乱了她春心的姜绥安,哪怕后来两人因为误会蹉跎多年,也不能否认,那时的感情便是林婳给出的最炽热的心动。
林婳自小被家中娇养,算得上是从未缺过什么,她不缺爱,便也不吝于给旁人爱,她给姜绥安的爱意也从来是毫无保留。
这样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在撞了南墙之后便会全部收回。
姜绥安从来是将她看得最清楚的一个,所以才会借着这一世姜桓的身份接近她。
这一世的姜桓会介怀林婳与其他男子的情意,但姜绥安从来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因为他最清楚,林婳心中爱的,一直是那个姜绥安。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未曾坦诚相待的那六年,是早已丧失了的信任。
她是赤诚,可也怕疼,更怕和上一世一样的疼。
林婳一直以为姜绥安的执念是权势,所以姜绥安便将他的执念告诉她,用这样激烈而无可置疑的方法告诉她,一直是她。
他实在心狠。
也实在叫林婳再也不能忽视他,忽视对他的情意。
方才拦在门外的向白已经回来了,他立在林婳身后,冷眼看着她的侧脸,同她说着之前大夫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姜桓眼前的情况。
霍以射出的那一箭正在他心室右侧,本该是当场丧命的,只是大夫也不知是何原因,姜桓眼下还剩最后一口气,大夫没法子,只好开了方子,帮他吊着命。
事实上,这些药一滴也灌不进去,按照大夫的说法,姜桓这种迟迟没能咽气的状态不过是强撑着未了的执念,只要安了心,也便可真的闭眼了。
向白自然明白大夫所言的执念是什么,正是此刻蹲在姜大郎君跟前的女子。
林婳小心翼翼地碰到姜桓的手,那只手在他受伤之前曾写过最刺痛他的文字,也徒手拦过了向她而来的刀。
此时那只手被大夫精心包扎过了,林婳只敢碰到他的指尖,他的体温极低,若非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林婳都要觉得他是真的已经……
“汤药呢?”林婳不管向白的嘲讽态度,只冷声发问道。
向白皱了皱眉,还是将那碗已经凉了的汤药递了过去。
林婳接过汤药,用汤匙舀了浅浅一勺,小心地送到了姜桓的唇边,她示意下人将姜桓的嘴唇轻轻掰开,奈何那药也并未能送到他的口中。
向白在身后看得着急,他想说这样的方法他们之前已经试过了,没有什么作用。
可林婳却像是不知一般,只是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将那药给他喂去。
眼见那一碗珍贵的汤药便要被她浪费完了,林婳却是半点儿没有注意到,只同身后的人命令:“再去熬。”
向白知晓自己劝不住眼前的人,只好听着吩咐去了。
眼见着又一碗汤药被林婳浪费,向白没忍住出声:“夫人,这汤药我们已经喂过数次了,可是,可是就是喂不进去呀。”
林婳看着姜桓紧闭的双眼,又看向他的薄唇,她直接张口灌了自己一口汤药,然后捏住姜桓的下巴,逼得他嘴微微张开,然后将药渡进去。
然而此刻的姜桓并不能吞咽,这样的方法亦是枉然。
向白抬了抬手又要劝,这一次眼中便有些不忍心了。林婳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冷声打断了他:“再去煎药,你怕什么,药洒了我自会帮他擦身子,床榻脏了便换一张,药再名贵,我又不是浪费不起!”
林婳很少动怒,也不大爱与人计较,这样的性子总叫人觉得和善。
直到此时,就连简竹也不免抬眼看她,想着从前她从未发火,想来只是因为从未遇到过这样上心之事。
向白听了她的话,哪里还敢再劝,只得老老实实地命人一直煎药了。
林婳像是不知倦一般,试了各种法子,为他喂药,眼见房中的下人都退下了,没人觉得她还能将药喂进去。
“姜绥安,我承认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你赢了。”林婳伏在他床侧低声道,“你这样诡计多端的人,就连最后一刻都不忘记叫我念着你,你怎敢这样轻易就离开?”
“你不是能从上一世追到这一世吗?我不跑了,我认了。”到了后面,林婳的声音几乎等同于低泣。
躺在床上的人却没有半分反应。
林婳并未放弃,一直坚持着为他喂药,就连身后的下人们也开始摇头。
直到夜里的时候,林婳几乎是机械地凭借肌肉记忆喂他喝药,第一次汤药没有洒出来之时林婳并未反应过来,待她又去喂第二次之时,才发觉到了不一样之处。
林婳黯淡了许久的眼睛终于一亮,看到了希望。
将那一碗药喂下去之后,林婳便匆匆去将此事告诉了外头的向白,并命人去将大夫请来。
向白看着深夜里林婳那双明亮的双眼,一时间有些不愿意再否定她了,大夫来了之后也是一脸的无奈,但见林婳脸上满是关切,也不好推脱,只能去把脉。
大夫原本是象征性地探脉,这一听,竟当真发现了不同,他朝林婳看了一眼,眼中也有异色,又耐心地诊断。
“怎么样?”
“脉搏是比之前有力不少,只是眼下也不见有醒来征兆,想来还是因的尚未恢复,我再重新开个方子,若是这药能喝下去,想来醒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大夫捏着笔同林婳道。
房内的气氛从之前的紧张到此刻不知松懈了多少,林婳接过方子递给底下人,又同大夫道了谢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听到这天大的欢喜,就连对林婳颇有意见的姜母也没话说了。
林婳在这空暇之时才记起来问她:“婆母那日说圆机大师的话……”
姜母本看着她的气色犹豫着要不要先叫人送她回房中歇息,便听得林婳问起圆机大师之事,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不等姜母同林婳细说,便听见外头有下人匆匆进来,是林婳房中的人,见她着急的模样,便知是外头有异:“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夫人,外头学生闹事了。”
“闹事?”林婳反问道。
“全是痛骂朝华公主谋朝逼宫的,外头又是传诗又是罢学,闹得极大。”下人低声将外头的情况说与她,“朝华公主逼宫之事已传开,学生们将太子病死、晋王被诛杀之事皆算在了朝华公主头上。”
圣上已死,宫乱之事也被一场叛变结束,眼下的朝华公主,身负天下骂名,却又还未甘心,一直在外造势。
因的朝华公主从前的美名,还有些百姓并不信她真会做出那般蛇蝎之事,如今皇室中无人,她可得的呼声也不在少数,这也正是这些学生闹事表明反对态度的原因。
“我知道了。”这便是姜桓本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事情,倘若那日朝华公主没败,此刻,这一招也足够叫她不能安心坐在那个位置上。
宿定,林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临阵倒戈,害得朝华公主功亏一篑的薛大将军亲信的名字。
这边下人退下之后,又见另一个下人进来禀报:“启禀夫人,冯太傅到。”
冯太傅早同姜桓恩断义绝了,此刻过来,林婳有些不确定他的目的:“冯太傅可说来了来意?”
“回夫人,太傅说是来接人的。”下人低声道。
他没说前来接谁,但林婳却已经知晓了,她没赌错。
太傅来接的人便是明瑞,不,齐明瑞。
第77章
林婳听了下人的传话便往前厅赶去, 她到时姜母已经在前厅与冯太傅说话了。
这几日林婳也时不时见过姜母,那日两人在姜桓院子外头争吵成那般, 后来见林婳实在对姜大郎君上心, 姜母也没再多说她什么。
左右姜大郎君不定醒来,她也冷眼瞧着林婳对姜大郎君悉心照料,并不感激。
不想此时林婳又招来了冯太傅, 姜母与他说话半晌没探出缘故,只是不明觉厉,以为太傅这般来势汹汹, 是林婳开罪了他。
因此姜母并没有几分好脸色,只斜了林婳一眼,又示意她将眼前的境况好生解释。
林婳并未将她的冷待放在眼中, 只朝冯太傅见了礼, 询问道:“可是姜大郎君请太傅前来的?”
“正是。”冯太傅亦是不冷不热回应。
他与姜桓早断了师生情义,而今见了林婳自然更没有什么可说。
见他这般说,林婳便更加确认,姜桓是一早便安排好了的, 他本不必出面, 所有事情自会按照他所设计的那般水到渠成。
因而林婳不等他再细说,便道:“明瑞在林府之中。”
冯太傅这才失色地看向林婳。
“太傅若要接人, 带了我的信物去林府便是。”林婳递了自己的玉牌给他, “太傅既这个时候过来, 想来外头情势已经到了您不得不出面的时候,还请太傅全姜大郎君救国之心。”
“姜绥安如何了?”冯太傅沉思良久,这才发问道。
他亲自来了姜府, 哪怕已经同姜桓绝义, 他也该来见他, 现下还不见姜桓,便是他不大好。
“命不久矣。”林婳只低声道。
这话叫一旁的姜母听了自然也是不大乐意,姜桓如今是没醒,可也没到她说的那种境况。
冯太傅久久未说出话来,只在临走时才道:“他这份心,我全了。”
林婳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母看着从此带人离开的冯太傅,又看了看立在原地的林婳,只瞪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林婳正要回院子之时,便见下人匆匆往这边来:“夫人,夫人,郎君他醒来了!”
林婳眼睛一亮:“当真?”
说着,便快步往姜桓那边去看他,只是她到是,房中只有大夫在一旁留着,姜桓仍是闭着眼睛。
林婳的心情大起大落了一番,倒也说不上失望,只问一旁的人:“不是说郎君醒了么?”
“夫人别拿下人们撒气,郎君方才确是醒来了片刻,只是身体太弱,便又睡下了,我刚才为他重新把了脉,想是还要再睡两日才能醒。”一旁的老大夫听了后便出声劝道。
林婳这才缓了口气。
正要再问问大夫情况,便见床上躺着的姜桓手指动了动,她一愣,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大夫刚才说了,姜桓的身体状况这两日是醒不来的。
正在她犹疑地盯着姜桓手指看的时候,便见他手指又动了动,这次的动作比方才还要大一些,好像刻意肯定她方才的猜测一般。
“大夫,他好像在动。”林婳紧张地说了一句,便走到床边轻握住姜桓的手。
他手上的纱布已换了新的,是林婳亲自帮他换上的,这会儿手上已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温度。
“我知夫人你心系郎君,可他确实这两日不可能醒来的……”
“婳……”
大夫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传出了嘶哑的声音。
“我在你身旁,大夫说你身上的伤还未好,等你歇息够了再同我说话。”林婳忙凑到他跟前劝道。
姜桓面色依旧苍白,原本挣扎着紧皱的眉头此刻微微松下了些,只是手上更用力地攥住了林婳的手,似要确认什么一般。
大夫在一旁凉凉道:“难怪郎君方才醒来片刻又晕过去了,想来是没见着想见到的人。”
林婳回身看了大夫一眼,没吭声,她的手被姜桓紧紧握着,想要挣脱又怕伤到他的手,只能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又昏睡过去的他。
正如大夫所言,之后的两日,姜桓便未曾醒来过,但因有大夫的断言,姜府上下也稍微安心了不少。
林婳这几日一直在房中照顾姜桓,并未来得及关注外头的变化,但自打她知晓姜桓早已经将之后的事情筹谋清楚之后,便没有为此时担心过。
以冯太傅为首的朝中官员在内外压力之下,自然不愿认朝华公主这个狼子野心的女子为新的掌权人,齐明瑞的出现可以说是合了大部分人的意见,不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外头闹事的学生,都以这个唯一保留下来的皇室血脉为尊。
林婳听了消息后,微微挑眉:“朝华公主就这么算了?”
她怎么看也不觉得朝华公主像是会及时收手的人。
前来跟林婳禀报的下人点头,见林婳面露怀疑,便出声提醒道:“夫人别忘了,还有霍四将军呢,两人起了内讧,这事也不好出面了。”
林婳重生之后头一次听到霍四的名号之后在心中掀起这样酸涩的情感,不过脑海中回想起的画面却是自己闭眼前,霍四射出的那一箭。
林婳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霍以,纵然在他回京之后注意到霍四的诸多变化,林婳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真的走上逼宫谋反这条路。
当然,林婳也并不因为此事抱怨霍以。一则自他们各自成亲之后,两人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关系,二则,成王败寇,没有人有资格要求旁人不为自己谋一谋。
“对了。”前来报信的下人从袖中取出来一封信,递给林婳,“这是朝华公主府内递出来的,是霍四将军写下让人送来给夫人的。”
林婳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信纸是熟悉的信纸,信纸上头只浅浅写了一句话:成王败寇,我全力搏过,输亦无悔。
这句话分明简单得看不出写下之人的情绪,可林婳却莫名从字里行间看出一种释怀,他所言的搏过,林婳也实在清楚说得是什么,姜桓此刻还在房中昏睡。
本该在昏睡的姜桓刚醒过来,便见房中密密地立着几个人,烹茶调药,只不见他闭眼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可他分明当时真切地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
姜桓眉头紧皱:“夫人呢?”
他声音沙哑,不远处的下人闻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朝床上一看才知姜桓是真醒来了。
只是夫人……
下人们一时不知道如何去报,只低声道:“夫人方才收了一封信,正在外头看着呢。”
“谁的信?”姜桓自然问道。
“似是……朝华公主府那边送来的。”下人低声回道。
不知为何,下人总觉得姜大郎君原本苍白的脸色好像凭空黑了几度,下人察言观色,低声询问道:“可要将夫人请来?”
见着姜大郎君每每一醒来第一要事便是寻夫人这个习惯,下人觉着自己是该将人请来的,只是看着郎君阴晴不定的那张脸,下人总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下人没等来姜桓的回应,只见着姜桓脸白了几分,额上出了些细汗,嘴唇轻颤着,将手捂在胸口处,似是疼得紧了。
下人立即便慌了神,这下不等姜桓发话了,连忙外房间外头走,寻见了林婳,着急道:“夫人,郎君方才醒来了,这会儿正捂着胸口疼呢,夫人快去瞧瞧!”